安庆府是封地首府,其府衙修得气派,连带着牢狱也比旁的地方大些。
    宁铮自从被关押以来,既没人来给他上刑,也没人来提审,甚至连谢珏和宁怀瑾也没来过。宁铮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神奇地既来之则安之,在牢里待的也算心如止水。
    只是沈听荷听说也被一并下狱,只是不知被关在了哪里。府衙大牢中似乎只关押了宁铮一个,大多数监牢都空荡荡的,偶尔说句话,能飘回来三句回音。
    牢里潮湿阴暗,也不见光,宁铮只能从高处一块小气窗里辨认白天黑夜。
    他被关到第十天时,傍晚送饭的狱卒从一个干巴瘦小的中年人换成了一个身穿轻甲的年轻男人。
    宁铮认识那套装扮那是宁衍身边的禁军所穿的轻甲。
    那男人给他带来了一个五层的食盒,沉甸甸的,鸡鸭鱼肉一样不缺,还烫了一壶温温的酒。
    宁铮看着这些东西,忽然笑了笑,问道:怎么,你们陛下已经到了?
    那年轻男人脸色颇冷,闻言并不答话,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给他摆好,便转过头走出了房门,配着刀站在门口。
    宁铮也不在乎这个,自从知道宁衍不得不将他儿子视作唯一的后嗣之后他就心情大好,连输也输得没那么憋气了。
    他大概是已经存了死志,于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也不管这酒菜中是否有毒,总之是拿过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酒过三巡时,还念了两句诗。
    秦六依靠着冰凉的青砖墙,耐心地等着药效发作。
    宁衍是打算让宁铮好好享受这顿断头饭的,里面的药下得很温和,起效很慢,秦六在外头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觉得身后的牢内彻底没了声响。
    秦六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推开虚掩的牢门,将已经因蒙汗药昏睡过去的宁铮单手扛在肩上,转身走出了大牢。
    大牢外头等着一辆粗布马车,秦六不客气地将宁铮往车里一扔,转而坐在车辕上,单手拾起了缰绳,喊了一声驾。
    宁铮被蒙汗药撂倒,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直睡了有十几个时辰,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目之所及处正好开着半扇小小的窗,夕阳的余晖从窗内铺进来,照亮了大半个马车厢,瞧着暖意洋洋的。
    宁铮下意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却见自己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也没摸到什么伤口。
    他心中疑虑更深,翻身坐了起来,只见马车的车门虚掩着,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显然是没从外面锁住。
    宁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睁开眼睛,但大概也看出来了,这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他几乎未做犹豫,便弯着身子推开了门。
    他孑然一身,到此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宁铮从马车里走出来,被外头的光亮晃了一瞬,他不悦地眯起眼睛,左右看了一圈,才发现他此时身在一处山道之上。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个精致的凉亭,宁衍正侧对着他喝着茶。他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禁军服侍的年轻男人,宁怀瑾也陪他来了,只是站得更远,正倚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看风景。
    凉亭另一边的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沈听荷站在车边,正焦虑地向他这边望着。
    这什么情况,宁铮想。
    沈听荷已经瞧见了他出来,面上登时一喜,就想往这边来,可惜还没迈出步子,便被身后看管的人拽住了。
    三哥。宁衍施施然放下茶杯,冲着对面的空座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茶还温着呢。
    宁铮冲沈听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在宁衍对面落座,端过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宁怀瑾听见动静,略略侧过头来往这边瞥了一眼。
    三哥不怕朕给你下毒?宁衍笑道。
    你要毒死我也是应该的。宁铮讥笑道:怎么,是觉得在牢里杀我不好看,所以才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动手?
    事已至此,尊卑分明在宁铮眼里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几乎什么也不在意了。
    你今天杀了我也没什么,总之百年之后,坐上皇位的还是我的儿子。宁铮捏着手里的茶碗转了转,笑道:你再怎么盘算权谋,不过还是在为我的儿子做嫁衣。
    说得对。宁衍干脆地承认了:阿靖是个好孩子,这些天跟朕也相处得来,好好教养,应该是个不错的太子。
    宁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什么。
    所以,你是来为了你的太子斩草除根了?宁铮问。
    恰恰相反。宁衍探身过去,给自己和宁铮又各添了半碗茶,说道:朕是来放三哥一马的。
    哈?宁铮嗤笑道:你觉得我今年六岁?会信你这样的鬼话?
    三哥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本就是朕的态度。宁衍轻飘飘地说道:阿靖虽然还小,朕也将知晓此事的人都收拾了个干净,但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日后成为朕的隐患。做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朕可不想以后垂垂老矣的时候,朕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跟自己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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