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身上披着一件薄披风,宁衍看不太清她的动作,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口忽而没来由地一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涌现而来。
    那预感来得太快太强,宁衍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脱口道:阿湛!
    江凌的手已经摸上了腰后的匕首柄,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宁衍是在叫她。
    你怎么宁衍生怕宁铮起疑,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怎么在三哥这?
    他在三哥二字上尤其咬了重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发颤。宁铮只当他是一时接受不了亲近之人临阵反叛,可江凌却听出了一点宁衍言外之意。
    宁衍的性子本质上也颇为傲气,别说是被人关在这里,就算是脖子上抵着刀剑,也不会服一句软。
    可他到现在还是愿意当着宁铮的面跟他兄弟相称,江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明白,宁衍是不想让自己现在动手。
    江凌皱着眉,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他的话,缓缓松开了匕首。
    宁铮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刚在鬼门关走过一圈,他饶有兴趣地靠在椅背中,仔细地端详着宁衍的神色。
    就是这样的神色,宁铮想,出乎意料,难以置信。
    宁衍身上那层万年不变的冷静面具终于被他撬开一条缝,宁铮微微捏紧的扶手,心里百般情绪翻腾,一时间竟找不出个出口来排解。
    这十年来,他待在安庆府,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他在梦里无数次想过现在的场景,可他当真见到身为阶下囚的宁衍时,宁铮却忽而发现,他并没有心里想象得那样雀跃。
    他确实看到了宁衍的另一面,也终于见到了他的落魄模样,只是或许这一切来得太过轻易,反倒让宁铮有些游移不定。
    可能还不够,宁铮想,他还想看看他这顺风顺水的六弟弟,一朝从云端落下,落入绝境之后的绝望模样。
    小六绝顶聪明,有什么是猜不到的。宁铮笑着侧过头,端详了一会儿江凌,才转过头来,说道:倒是本王想问问小六,当初在京城里,本王和老四一个个被父皇弃如敝履时,你可曾想过本王还有今天?
    宁衍终于转过头来,直视这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三哥。
    十年过去,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年轻。宁铮脸上岁月流逝的痕迹清晰可见,他已经从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嫡皇子变成了一个长年累月养尊处优的中年人。
    从宁铮的身材,宁衍大致可以看出他这些年过得不错,只是岁月到底不饶人,就算是再怎么锦衣玉食地堆着,宁铮的鬓角还是添了几缕银丝,眼角的纹路也清晰可见。
    宁铮的相貌肖似阮茵,但若是不看他的眉眼轮廓,只看下半张脸,还是能看出一点宁宗源的轮廓。
    只有这时候,似乎才能体现出血脉亲情的玄妙来,仿佛他俩就算已经对立如斯,光凭三两分相似的容颜,也能平白牵出一条彼此相关的线来。
    阿湛。宁衍忽然说:你先出去把门也带上。
    宁铮不由得嗤笑一声,正想讥讽几句都成了阶下囚还摆帝王谱,就见江凌干脆地转过身,还真的迈步出了屋,只是回手关门时,被外头守着的侍卫拦住了。
    宁铮:
    三哥。宁衍也笑得很温和,他举起左手,轻轻地晃了晃手上的锁链,说:单独聊聊,三哥总不会怕朕一个伤员吧。
    带上门。宁铮说:都往后退三步。
    江凌冷冷地瞪了那侍卫一眼,反手将房门合拢,也不走远,只走到了院中一角,靠在一棵柳树上闭目养神。
    柴房内,宁衍抖了抖衣服下摆,端坐在干草上。他习惯性地抬起左手从后至前顺了一把,将手腕搁在了膝上。
    宁铮见状挑了挑眉。
    皇室子弟的气度到底不是骗人的,就算是几条生硬冰凉的铁链,宁衍也得将其理得顺当整齐,才算是仪表端庄。
    他坐得颇直,无论是从态度还是自称,都毫无阶下囚的自觉,硬生生是把牢狱坐出了天子殿堂的从容来。
    宁衍摆出了个谈话的架势,才缓缓开口道:三哥,你恨朕吗?
    恨?宁铮似乎听到了什么颇为好笑的话,他半歪在太师椅中,十指交叉搁在膝上,懒洋洋地问:本王是应该恨你抢走了本应属于本王的帝王之位,还是应该恨你的将士在阵前杀了本王的儿子?
    提起宁成益时,宁铮有一瞬间的停顿,听起来极其细微,但宁衍还是察觉到了。
    在这一瞬间,宁衍忽然又没来由地想起了宁煜,想起了那位死在父亲的谋算和默许下的四哥。
    本王不恨你。宁铮淡淡地说:但本王也确实想要杀你。
    宁铮说的是实话,其实一直以来,外头话本戏本里但凡写到天家兄弟,都是冷酷无情,不死不休的争位怪物。可实际上,谁不是有血有肉,一起长大的,怎么能真的像话本子里写得那样无动于衷。
    他们争是争,争起来的时候构陷、栽赃、结党、暗杀,什么阴私手段都能使得上,但这些到底是冲什么东西去的,每个天家兄弟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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