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历来只知听吩咐行事,却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十里一时间没听懂宁怀瑾这句话究竟是何意,只觉得这句话说完,宁怀瑾身上的精气神都淡了几分。
    宁怀瑾话音未落,山壁后一条小路上便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十里目光一凌,矮身从靴筒里掏出一并极其锋利的匕首,反手握在了右手掌心内。
    一人多高的灌木摇晃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弓着身子,略显艰难地从里面钻了出来,脸还未露,先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王爷。
    十里闻声松了口气,将那柄匕首重新插回靴筒中,用衣服下摆盖好了。
    宁怀瑾就着这个姿势偏了偏头,来人已经顺着山崖壁爬了下来,正落在宁怀瑾落脚的小青石平台上。
    来人是谢珏亲卫,也是宁怀瑾这次出征的副将,叫孟昌勋,当初宁怀瑾在边城查宁铮时,也无意间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十里不太习惯出现在旁人眼中,在孟昌勋下来时便告退,顺着山壁翻了下去。
    宁怀瑾一向不清楚影卫在暗处都藏身在哪里,但左不过都在附近,见状也没在意,随他去了。
    王爷。孟昌勋拨开一丛枯枝走过来,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不如下去吃点东西。
    宁怀瑾觉得头疼得很,一时间不太想动弹,于是拍了拍身边,示意对方先坐下。
    下面的兵士还好?宁怀瑾问。
    精神都还好,也没人说什么丧气话。孟昌勋搓了搓手,说:大家身上的干粮省着点吃,还够一阵。属下瞧着这几天还没遇上过追兵,想必是冯源也吃不住这么干耗,再过几天就该撤走了。
    宁怀瑾却没孟昌勋那样乐观,他眉眼间夹杂着几分愁绪,看着远处的云雾叹了口气。
    这次是本王考虑不周。宁怀瑾说:连累大家。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孟昌勋下意识想去拍宁怀瑾的肩膀,又想起这位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不是他家那个可以随意玩笑的将军,又讪讪地收回手,尴尬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劝说道:行军打仗,有输有赢也是常事。论天时地利人和,谁比谁险胜一招都不一定的。
    宁怀瑾摇了摇头。
    不是这么回事,宁怀瑾想。
    冯源这次为了伏他,必定是抽空了周遭几座小城的所有守军,才能将他打得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战场之上,排兵布阵都有定数,总不能为了打一仗就不顾其他守境,冯源这样调兵出来,就等同于要将西边的三五座城拱手让给谢珏。
    敢这样大费周章地拦他,若说冯源没有宁铮的授意,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宁铮虽然在谋算上不及宁衍,但也不是那种为了一仗输赢就不顾全局的傻子,宁怀瑾最初还想不明白,但在山里呆了两天,脑子渐渐清楚,便也反应过来了宁铮的用意。
    宁铮是想用他来重创宁衍。
    这天下都知道他是宁衍看重的恭亲王,但只有宁铮知道,对宁衍来说,宁怀瑾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不止世人想象的那些。
    宁衍当初在京中为他干了那么多出格的事,不光咬着性子不肯纳妃,还能为了他硬往阮茵的套里钻,要说宁铮没收到消息,宁怀瑾死也不信。
    既如此,那无论是宁铮在战场上俘了他,亦或是冯源干脆在这深山老林里将他宰了,对宁铮来说,都是稳赚不亏的事情。
    若是前者,他能拿着宁怀瑾去向宁衍谈条件,宁衍那样看重他,不怕宁衍不被拿捏。若是后者,宁衍悲痛欲绝之下,也能让宁铮有机可乘。
    宁怀瑾知道,战场之上两军对峙,手段脏些的,也有拿敌军将领妻儿家小在阵前相威胁的事。可他万万没成想,自己居然也有一天成了旁人口中的妻儿家小。
    宁怀瑾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他先前一直觉得,他与宁衍之前如何,都是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儿。宁衍对他如何心悦,如何偏袒,都是宁衍对他的抬举。抛开这些,他本质上不过还是那个宗谱末页的旁支宗亲。
    是以无论是带兵打仗,或是什么其他事,宁怀瑾从未在意过什么,只想着护好后头的宁衍便好。
    可直到此战过后他才骤然明白,原来在旁人眼中,他早已与宁衍绑在一起,成了能威胁宁衍的隐患。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可不能这样以身犯险了,宁怀瑾想。
    孟昌勋见他神色恹恹,以为他是自责,便干咳了两声,想转移一下话题:王爷身上的伤如何了?这山上潮气重的很,可别留下什么病根。
    本王没事。宁怀瑾摇摇头,说:本王方才想了想,按昭明的性子,想必不会临阵自乱手脚,哪怕是本王丢了,他也不会放过眼前的便宜买卖,只会变本加厉地咬下对方一块肉。加上有郑绍辉替他左右看顾,这几天下来,至少能打下两座城。
    宁怀瑾向后靠在山壁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云,低声道:希望昭明机灵点,打的是南溪和叶集。
    孟昌勋在脑子里艰难地回忆了一下舆图上的位置,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叶集县和南溪县正处在金寨左右两边,正好能跟九华山形成个合围的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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