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瑾点了点头。
    他没有继续询问宁衍去了哪,一是因为打探君王行踪是大忌,二是因为他大概也猜得到一二。
    他自己从信阳府的战场前回来,能得片刻喘息,可宁衍却不行。前朝和前线两头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哪怕是不在朝堂之中,他也得与南阳附近的几府大员议事。再加上京城来的折子和前线的军报,宁衍恐怕比他还忙乱一些。
    宁怀瑾已经几个月不在宁衍身边了,一时半会也摸不清他现在的习惯,并不敢贸然往他身边去,生怕再打乱了他平日里的规程。
    信阳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宁怀瑾又问。
    谢将军这些天整军时,也试探地往安庆府那边走了走,遇到阻挠便撤回来了。十里显然是提前被宁衍交代过什么,回话很是精细:陛下晨起时吩咐传信,说是让信阳府就地整军,年前都不必再动,所以想必谢将军也会尽早撤军,休养生息。
    那宁铮呢。宁怀瑾又问。
    听说是发了大怒。十里低声说:具体的探不太清了,只知道宁铮似乎也有想亲征之心,但不知为何又打消了念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府里那位王妃的缘故。
    宁怀瑾一听,便知道这样细致的消息是宁衍着重打探过的,既然如此,就说明宁衍时时刻刻也关注着宁铮的动静,便不用他操心了。
    宁怀瑾在外头奔波几月有余,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现下好容易松口气,也不想把自己绷得太紧。
    他不想去前面分宁衍的心,也暂且不想出门,于是略想了想,倒对宁衍信中说的梅树起了兴趣,便对十里说:你不必跟着了,我去院子里转转。
    十里自然是不会驳他,闻言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说道:陛下吩咐,这几日正好下霜,王爷若是出门,记得添件衣裳。
    宁怀瑾本想说他只是去院子里转转,但转念一想,又怕宁衍回来后会借题发挥,于是干脆没说什么,乖乖加了件披风。
    南阳府衙并不大,哪怕是算上前头的衙门官府,也不如半个王府大小。
    只是这样的小地方,府衙修建时也没有多么讲究,只勉勉强强合了个天圆地方的轮廓,里面的院子修得一塌糊涂。
    而且大约是因为现在正有真龙落脚的缘故,这零星大点的府衙还经过了一番修葺,几道隔门明显是刚加上不久,上头还有新鲜的泥瓦痕迹。
    整座府衙被大致分成了三块,除了最前头的府衙之外,后院也被拦腰分成了两半,中间那块地方大些,是宁衍日常起居的正院,再后头一点地方,便是女眷应住的后院,连带着花园之类的地方也都在那一处。
    宁怀瑾当时在南阳府没待上多久便跟着谢珏一起出征,对府衙内的景致不太熟,略转了两圈,也只是勉强摸了个大概。
    虽然府衙中没有女眷,但后院还是住着些侍女,宁怀瑾本不想往后院去,只在前头转了两圈,没寻到宁衍所说的景致也就罢了。
    只是他往回走时不小心走岔了路,连穿过了两个弯弯曲曲的小花园后,从层层叠叠的假山景致里一冒头,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身在何处,便先愣住了。
    就在他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嫩粉色袄裙的女子正站在水塘边,被两三个侍女左右护着,微微弯下腰,往水塘中洒了一把鱼食。
    是玲珑。
    一段时间不见,她仿佛整个人投胎换骨,穿着颇好,裙子上的风毛油光水滑,身边的侍女手里捧着的手炉外套着云锦的套子,用金线细细地描了一圈,一看就不是下人所用之物。
    而宁怀瑾的眼神没有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过多留恋,他难得地遗忘了非礼勿视四个大字,眼神紧紧地落在玲珑的小腹上。
    那里正微微隆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被几个侍女明里暗里地小心护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一样。
    宁怀瑾短暂地茫然了一瞬。
    他几乎是立刻猜到了面前的场面代表了什么意思,但紧接着,宁怀瑾就陷入了一种非常沉重的情绪里。
    他不疼也不痒,那样的情绪粘腻而沉闷,像是从他心口破了个大洞,呼呼的风声穿胸而过,只留下一片彻骨的冰凉。
    我这是怎么了,宁怀瑾在那样沉重的浪潮里艰难地想,这明明是他先前自己向宁衍提出的约法三章,也是他自己劝宁衍要顾忌世俗眼光。怎么现在宁衍乖乖听话了,反倒让他这样不舒服。
    一种极其隐晦的不甘和悔怒犹如附骨之疽,顺着他流遍全身的血脉飞速蔓延,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所有理智。
    但无论他心里多么五味杂陈,宁怀瑾都在这样的撕扯中清楚而明确地感知到了一个问题在那些糅杂混乱的情绪里,绝没有一丝一毫宁衍走上正路的欣喜。
    宁怀瑾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他想。
    第130章 欺君可是大罪啊,皇叔。
    在那一瞬间中,宁怀瑾的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是他乐于见到的。
    他在这样近乎本能的情绪浪潮里发现了一个跟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自己,也在一种猝不及防的冲击下,被迫面对了他一直以来都极其逃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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