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说的这些,江晓寒都懂,也觉得他说得确实对。宁衍今年才十六岁,便有这样的远见实属不易。
    可江晓寒却并不看好。
    宁衍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收回这些封地,日后也废除这项。可收封是件大事,别说现在已有封地的这些王爷,便是他自己的兄弟亲族,在这里头也都是有利益纠葛的。
    宁衍想吃这块肉,就无疑是要动宗亲的骨头。他现在年轻,本就难以服众,若是无缘无故,师出无名,恐怕会被人反将一军。
    两害相权取其轻。江晓寒不动声色地说。
    可是老师。宁衍认真道:若朕哪一害都不想要呢。
    第45章 知道陛下是个好孩子。
    当今内阁的首辅跟年轻的帝王之间隔着两碟小巧而精致的点心,宁衍面前那盘糖糕上撒着一层细腻的糖粉,正在热气蒸腾下散发着甜香气恰如他至今为止依然存留的些许赤子之心。
    宁衍身上还是有少年人的特质执拗、倔强,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
    按理来说,这样的特质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无论是嗜甜还是像宁衍这样自我,都或多或少代表着帝王的不成熟。
    帝王坐在龙椅上,从来不是高枕无忧,他们脚下踩着的是臣民的肩膀,站得更远,却也更不安全。如果他没法踩得稳,不能靠自己的能耐让臣民们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他就随时有可能会一脚踩空,从上头跌下来。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古往今来,大多数帝王都在竭尽所能地逼着自己成长,非得将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掰成一个不识苦难和烟火的神仙。
    只是现在瞧着,宁衍倒暂且像是个例外。
    江晓寒作为帝师,职责上应时时提点他为君之道,可首辅大人是个惯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他非但不觉得宁衍这样的心性过于稚嫩,相反还很是敬佩。
    江晓寒相信,当年宁宗源生前的最后半个月里,他必定关起门来教了宁衍许久的为君之道。
    甚至于哪怕到了最后弥留时分,也不忘了给宁衍最后一句教导。
    从为帝的角度来看,宁宗源无疑是个聪明的皇帝,一辈子未曾摔过跟头。他的意见和经验对于当年尚且年幼的宁衍来说,几乎是一本照本宣科都能让他发挥良好的锦囊。
    可宁衍将那些教导都听进去了,却没有一一照做。
    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代表着他要放弃那种唾手可得的成功,转而寻求一条全新的路。
    许多功成名就的大人或许都没有这个魄力,更妄论宁衍这样十六岁的孩子。
    糖粉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软绵绵地在糕点上铺了一层流状的糖水。
    宁衍也没拿江晓寒当外人,捞起筷子夹了块糕吃了。糖糕有些微微发粘,宁衍的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嚼得有点努力。
    江大人是个聪明人,在朝堂浮沉了这么多年,自有一套为臣之道。他求得不多,自然也不像朝堂中其他人一样上蹿下跳,所以他轻易不会试图左右帝王的心思,与君王相处时也会留三分余地。
    可就为了宁衍这点赤子之心,他愿意将自己这点底线略微往后让一让。
    陛下现在想这个还太早了。江晓寒诚恳道:宁铮正当壮年,陛下贸然要收他的封地,难免会让人说一句不敬兄长。何况除了长乐王,永安王的封地也还在他手中,而且他这封地握得名不正言不顺,想要收封,也必定得从他身上先下刀,只是
    宁衍明白江晓寒的顾虑。
    他这位嫡亲的九皇叔从出生那天就受宠,哪怕是顶头的老爹没了,也有头上亲生的哥哥来疼,封地财帛一波一波的给,到了这么大岁数,连油皮都没破过一点。
    按理说,先帝身亡,他的封地便应该自行收回,可宁衍当时年纪实在太小,这地愣是收不回来,一拖就拖了十年。
    所以于情于理,若是要收封,也得先从宁宗泽开始。可这位永安王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朕明白。宁衍说:可困难总是放在面前,今日没有,明日也会有新的。若是什么都不做,等着外头的日头自己落下,那也未免太无能了。
    江晓寒笑了笑。
    或许宁衍自己也没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先带了一股百无禁忌的底气,好像无论什么事,只要他做了,便一定能做成似的,丝毫没想过失败带来的也同样是无能。
    不过江晓寒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笑的,他十六岁时比宁衍还要自视过高,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自觉能将天都捅个窟窿出来。
    说到底,少年这点倔强的执拗气是种时节一过就没有了的珍贵产物,帝师大人觉得实在没必要暴殄天物,所以只要不真捅出篓子,其他的顺其自然便好。
    臣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太后娘娘惹着陛下了?江晓寒忽然笑着问道。
    宁衍:
    宁衍的话茬顿时打住,他尴尬地又捡了块糖糕吃了,悄悄瞄了一眼江晓寒的表情。
    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位老师。
    倒不是说江晓寒平日里授课多凶,这位老师脾性好,也不迂腐,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只一点让宁衍心里打怵他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儿,没几样能瞒住江晓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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