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怀瑾看着不好亲近,实则是个最不爱计较的人。无论看着外表怎么冷淡,眼神总归是热乎的。这些年里,若跟宁衍之间有了什么意见不和的,也总是他让步多些。
    可是现在,宁怀瑾虽然神色平静,连声音语气都是平平淡淡的,但宁衍却清楚地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就在这一刻,宁衍福至心灵,忽然发现他做错了一件事。
    他不该一味地撒泼讨宠地装小孩。
    他喜欢宁怀瑾,心悦他,想要一步步地打碎他二人之间的所有隔阂,跟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让宁怀瑾将他一辈子看成小孩子。
    他虽然因此获得了宁怀瑾的亲近,纵容,疼爱和宠溺,但这些都以侄子的身份要来的,而不是宁怀瑾给他宁衍的。
    宁衍终于遇到了他为帝以来的第一个坎他错估了自己的能耐,以至于走了错路,现在还得自吞苦果。
    若是宁衍愿意守着叔侄之分,那他还是能得到宁怀瑾的纵容和疼宠,哪怕是无意间做错了事,宁怀瑾也依旧愿意教导他,原谅他。
    但若是他不想要这身份,便也不用要身为侄子时的特权了。
    这是一道取舍题,端看他怎么选。
    宁衍没有说话,心里冰凉一片。因为他压根不想像个懦夫一样把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再收回去,然后跟宁怀瑾心思各异地保持着明面上的平静。
    醉酒的余韵将他心中冒出的那点赌气情绪一把火点燃,霎时间盖过了原本应有的心慌。
    我的喜欢就这样见不得人吗,宁衍想,宁怀瑾是不是觉得连拿出来说说都嫌脏。
    少年人心性刚烈,总有点非黑即白的执拗,若是宁怀瑾暴怒,亦或者断然拒绝,恐怕宁衍也不会想得这样偏执。可现在他偏偏像是被宁怀瑾的逃避激出了反骨,偏要把这件事鲜血淋漓地撕开给人看一般。
    既然皇叔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瞒着了。宁衍宽大袍袖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攥了起来,面上却挂着截然相反的云淡风轻,他甚至还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的心上人就是皇叔。
    宁怀瑾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宁衍,问道:陛下说什么?
    宁衍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换了自称,赌气一样地说道:朕说朕心悦
    他话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宁衍看着宁怀瑾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那表情的含义宁怀瑾不是没听清,亦或是不敢置信,他只是只是等着宁衍自己把这句话收回去。
    只是在给宁衍留最后的颜面。
    第34章 不欢而散
    宁衍无论如何不愿就这样退步,但他也不舍得再逼宁怀瑾了。
    从他登基的那天到现在,这整整十年里,除了群臣朝拜和大祭之外,宁怀瑾跪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现在,他明明知道宁衍心疼他,却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宁衍,让宁衍的话硬生生堵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正如宁衍了解宁怀瑾那样,宁怀瑾手上也掐着宁衍的七寸宁衍一向对他心软。
    宁怀瑾骨子里身为宗亲的傲气忽然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狠劲,稳准狠地打在宁衍的软肋上,吓得他哪怕心中再不甘,再气愤,也不敢真的把这件事摊在明面上了。
    宁怀瑾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忽而觉得自己这样也很没意思。
    宁衍是皇帝,别说是在私下里说几句荒唐之语,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拉出去斥责,其实都没什么。而他能让宁衍这样干脆的闭嘴,其实也是仗着他对自己的在意。
    他俩人沉默地对峙着,宁怀瑾袖子上的茶渍已经不再向下滴水了,反而被厚实的布料尽数吸收,将那一块衣料晕得颜色颇深。
    地上的碎瓷在先前碎裂时便飞溅开来,留在宁衍脚下的只有几片最大的瓷片,其中一片上描着半截柳枝,青嫩纤长的柳叶描在杯壁上,旁边粘着一片茶叶嫩芽,几乎要跟那花纹叠在一起。
    宁衍难堪地撇开眼,一方面不想直面宁怀瑾眼里的震惊和失望,一方面也是不想面对期望落空的失落。
    皇叔为什么不生气呢。宁衍忽然问。
    宁怀瑾几乎要怒极反笑,想反问他居然也知道自己这事儿不体面,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训斥,就听宁衍继续说了下去。
    皇叔是希望我能把之前那些话收回去,就当做今夜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酒醉的胡言乱语。宁衍的语气很轻,他偏过头,盯着脚下碎裂的瓷片,低声说:如果我说愿意,那我依旧是皇叔眼里的好侄子,好皇帝,对不对。
    宁怀瑾听他语气有所松动,以为他是慌了,想要服软,便努力压着脾气,说道:自然,只要陛下
    我不愿意。宁衍打断他。
    宁衍还是不曾与他对视,他坐在床沿边,双手搁在膝上,膝盖处那一小块布料被他攥得皱皱巴巴,上头浅色的绣纹都被汗渍浸污了。
    紫色的祥云绣纹被汗渍浸得颜色加深,在昏暗的灯光下近似于黑,里头的掺着的银线也因为污迹而失去了光彩,看着灰扑扑的,十分不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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