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妈还在病床上昏迷不行,但是一定会醒过来的吧。
    泪水又一次从眼角争先恐后涌出,顾骄无力地盖住了眼睛。
    穆子绥安抚性质地亲亲他的脸颊,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咸咸的。
    好一些了吗?
    嗯。顾骄的声音带着鼻音,可怜巴巴的。
    时间总是能磨平一切。
    温江月刚出事的那个礼拜,刚怀二胎的顾玲天天崩溃大哭。她的丈夫,顾骄名义上的姐夫,是大厂程序员,加班加到人影都看不见,更枉论过来搭把手。顾玲的婆家对她有孕在身还成天哭哭啼啼颇有微词。
    顾骄还在读高中,就把属于自己的房子卖了,钱交到姐姐手上。一半是为了付温江月的医药费,一半是为了让姐姐更有底气。
    他学校和医院两头跑,黑暗中哭到睡着,再带着眼泪醒过来
    时间久了,再多的伤痛都不值一提。
    顾玲自从生了小女儿后,开始和她丈夫频频争吵,嫌他赚的少,把医药费、甚至是顾自明的债务往顾骄身上推。她婆家倒是很满意,结了婚的女人本来就不该管娘家人的事。顾骄冷眼旁观,纳罕婚姻对人改变之大,也越发觉得爱情在世俗面前不值一提。
    顾骄在生活的磨难中习惯沉默,偶尔想到他妈时心抽痛一下,再皱个眉,也就过去了。
    他很少梦见温江月。这回会梦到顾骄闭了闭眼,大概和前辈提到谈恋爱有关系吧。
    穆子绥打开橘色的小夜灯,灯下的顾骄一双眼和鼻子全都红通通。他抽了张湿纸给顾骄擦脸:小花猫。
    顾骄看了眼手机,已经五点多了。
    前辈,打扰到你睡觉了。对不起。
    穆子绥点了一下小朋友哭红的鼻子:小朋友一天和我说这么多遍对不起,搞得我们好像很生疏。
    那我顾骄想要揉一揉眼睛,才后知后觉自己左手一直拽着前辈衣服。
    他缩了回来。
    穆子绥伸手牵住他的。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橘色的灯光暖暖洋洋照出一片宁静。
    你实在放不下阿姨的话,我们可以安排她转院,离近一点。
    前辈的声音,就像橘色的灯光一样,明亮而不刺人。
    顾骄吸了一下鼻子:这个我想过的,但我妈心脏上有问题。几十年都是现在的医院负责,他们做了专门的方案。而且我大学毕业以后,说不定还是回家呆着,一来二去折腾没有必要。
    首都心脑方向的医疗水平是顶尖的,不用担心交接问题,我有朋友是这块的专家,交给他负责就好。
    可这样的话就又欠前辈好大的人情。
    就算毕业了,也不会放小朋友走的,你是我公司的人。
    前辈是在耍我吧?
    你猜。提醒着自己不要趁人之危,穆子绥却还是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顾骄唇上亲了一口。
    这是《在路上》第一期的最后一天录制。
    在前两天领略过玉安恍若仙境的自然风景后,节目组安排了一天人文之旅。上午去的是花神宫,是传说里花界双魂在人间的栖所。
    到了中午,顾骄和穆子绥就提前先走了他们要赶去录制《敢说》。
    就和预先准备的一样,《敢说》上主持人围绕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展开了一系列的问题探讨。
    顾骄准备得充分,渐渐地就没那么紧张。
    谁知主持人在快结尾时,临时谈了个不一样的话题:在《天籁之歌》上我们听到了穆子绥和顾骄对戏曲的一个融合改编。其中有一段没记错的话,是《玉簪记》。
    穆子绥点了点头:是选的《琴挑》这一段。
    《玉簪记》本身讲述的是道姑陈妙常和书生潘必正突破世俗的爱情故事,两人再观中相会,先是茶叙,再是琴挑、偷诗,最后突破重重阻碍有情人美满团圆。
    想问一下子绥和顾骄,你们对《琴挑》这段的看法是怎样的?又或者说,可不可以谈谈你们的爱情观。
    顾骄心乱起来。
    穆子绥给他留了思考时间,自己先回答:道姑和书生在封建社会这样的背景以琴挑思,堪称无礼。但在无礼的背后,却隐藏着爱情的诚挚与热烈
    至于爱情观,穆子绥笑起来,像冰消雪融般惊艳:忠贞、矢志不渝,大概是这个样子。
    你一说忠贞,我就想到了元好问的《雁丘词》。又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是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古往今来,多少传奇又荡气回肠的爱情让我们心向神往。
    顾骄的看法是?主持人把话头引向顾骄。
    顾骄不言不语听主持人和穆子绥两个人引经据典探讨了很久,内心一直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爱情一下子在他眼里成了个割裂的词,一边是种种美好凝成的名词,一边是乱糟糟的现实泥泞。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也许正如您所说,爱情使人心向往之,才会在文学作品里出现大量的描述。
    主持人不由笑起来,上台前知道顾骄是节目的忠实观众后,他看顾骄就难免用上了那种看小观众的疼爱眼神:不要觉得这个命题很严肃啊,谈恋爱那种也算。顾骄想过谈恋爱没有?
    顾骄脸红起来,只觉得身边前辈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烈。
    没有。
    恋爱都没有吗?主持人难以置信:顾骄这个年纪,也可以想想这个问题了嘛。歌德就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说过,哪个少年不钟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追着女朋友送情书了。
    结束录制后,穆子绥和顾骄坐同一辆车回去。
    不开心,穆子绥抱住顾骄:不许想恋爱。
    顾骄红着脸要推开:我没有
    主持人结束工作后,开玩笑般给顾骄硬塞了几个老朋友孙女辈的联系方式。
    穆子绥不松手,还要再强调一遍:嗯,只可以想和我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防杠说一句
    父母物质精神上平等对待儿子和女儿,
    那么要求他们共同负责赡养问题,不过分吧?
    《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少年维特之烦恼》:哪个少年不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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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醋坛坛
    《敢说》是直录直播的模式。齐恒看到的时候是第二天, 网上到处都是这场访谈的剪辑。他在处理工作时,有意无意点了进去。
    主持人开玩笑地问顾骄有没有想过谈恋爱,顾骄眼神有几分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没有。
    十足的少年神态, 一副对谈恋爱好奇又羞涩的样子。
    演得倒像真的了。
    齐恒冷笑。
    真有意思。怎么, 顾骄就这么轻松把他这个男朋友给揭过了?
    香烟烫到了手指, 他略微动了一下,很长的一段烟灰便掉到了地上。
    齐恒把烟摁进烟灰缸。
    他走进家庭影院, 里面堆满了穆子绥的各种音乐专辑。齐恒买他的专辑都是以百为单位, 尽管这对穆子绥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
    齐恒心里头不痛快的时候,就喜欢浸在黑暗里听穆子绥的歌。不管是哪首歌,齐恒都能从中听出一股天然的孤绝。听着听着, 也就什么都能平静下来了。
    一打开就是《白衣渡江》, 屏幕里的白衣侠客眉目清冷、断情绝性, 所恃唯有手中长剑。
    齐恒开始无端端怀念顾骄坐在他旁边的样子。
    顾骄看穆子绥的MV, 总会没什么表情地犯困, 他的姿势还是维持着不变, 但浓密的眼睫毛会垂落, 盖住眼底的神采。顾骄总是以为自己犯困走神做得很隐秘, 但齐恒拿眼一撩就看出来了。
    他觉得有趣,并不点破, 而是故意拿话撩拨。
    顾骄就跟着睁开眼睛,荧幕的色彩倒映在他眼里, 让他的瞳孔像燃着光一般亮, 野性敏锐如同小兽。
    他这样的神态很容易把齐恒惹出火。
    激起的征服欲促使齐恒把顾骄按倒在沙发上,淡淡的烟草味随着升高的体温在两人之间萦绕。肢体与肢体相缠,斑驳的光线如烟如雾。在这烟雾中, 顾骄的脸带着一种朦胧美,让齐恒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顾骄乖一点,他也不是不可以再把合约延长点期限。
    齐恒从来不觉得顾骄会脱离他的掌控。
    顾骄那么缺钱,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只是他们上床的时候,顾骄始终咬着唇,一点声息也无。他会出冷汗,流到鬓角就像哭了一样。
    齐恒那短暂的心动也随之湮灭无踪。
    穆子绥的歌还在放,他的声音像冰晶,不染尘埃的剔透、无关风月的疏冷。
    齐恒按了暂停。
    他觉得内心缺了一角,很空落。他要随时随地都能抱到顾骄,吻他,占有他。
    齐恒的主卧空到不像住过人。但主卧里的试衣间,连着几个柜子满满当当的衣服,都是顾骄的。他在物质上是对顾骄很大方的。每个季度都会给他下单一大堆高定和品牌新款。
    顾骄一开始还例行公事地说谢谢,后来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不碰那些名牌顶奢,翻来覆去还是穿自己原来的旧衣服。齐恒看着碍眼,强硬要求顾骄穿他买的衣服他一直觉得顾骄适合穿白,不同于穆子绥的高不可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干净纯粹。
    顾骄听话地换上,将原来的衣服妥贴收拾在行李箱里面。齐恒看他在眼前晃,也比以前更加满意。他给顾骄买衣服,从秋季买到冬季,再到春季。
    夏季款才买了几批,顾骄就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要离开他的世界。
    齐恒动了动手指,到底没在试衣间抽烟。他打开最靠近门的那个衣柜,里面的衣服什么颜色都有,是顾骄以前的。那天齐恒发狠把行李箱从楼上摔到花园,恨不得把顾骄腿敲断锁在家里。事后平静下来,默许了保姆把衣服一件件捡回来,洗干净后放进柜子。
    他掏出手机。顾骄早就把他好友删掉了,却忘记了最开始齐恒加他的那个小号。齐恒边骂边发消息:小畜生。
    齐恒信息发来的时候,顾骄在和穆子绥练歌。
    《天籁之歌》还剩下最后两期。导演改了最后一期的方案,以节目组的名义和每个组合共同创作写了首和公益相关的原创歌曲,会在第五期录制时以数字单曲的形式在网上发售,所获金额全部捐赠。
    虽然第五期录制比前几期晚几天,但要同时练两首歌,时间还是有些紧张。
    第五期的主题和思乡有关。
    顾骄和穆子绥要练的歌叫《梅花落满南山》,歌名出自张枣的《镜中》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
    顾骄尽力去理解了,他在唱歌的时候用很悲伤的情绪去唱,唱得穆子绥直摇头。
    前辈!到底哪里不行啊?数不清是第几次看到穆子绥摇头了,顾骄万分郁闷。
    收到小朋友无意识撒娇,穆子绥心软得像塞进了棉花糖,却仍是严格地说:哪里都不行。
    顾骄完全仰在沙发上,显得锁骨的线条清晰又漂亮。穆子绥的眼神在这上面逗留了几秒钟,坐到顾骄旁边,和他分析这首歌的创作灵感和几个需要特别处理情绪的点。
    他这首歌是在海外写的。
    留学在外本来就多少有些想念国内,国内的风、国内的语言,还有国内的食物。然后穆子绥在一个下雪天,遇到了在酒吧喝到痛哭的中年人。他说的是中文,带点南边口音。酒吧里没人听得懂,嫌他影响其他顾客,打算报警。
    穆子绥拦住了,试着和中年男子交流。其实男人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他憋了一肚子的辛酸不堪,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穆子绥性子冷,但从不缺乏耐心。他给男人点了份暖胃醒酒的牛肉土豆汤,就坐着任由他倾吐人生种种不如意年轻时和父亲轰轰烈烈吵了一架,异国他乡打拼几十年事业不见起色。父亲向他低头想修复关系,他却因抹不开面子一直推脱。想着衣锦还乡,等来的却是一纸白讯
    所以,这个地方的停顿需要久一点。他辜负了家庭,唱这几个字时要有层挣扎和悔恨的情绪。
    顾骄低着头,直接在手机上记笔记。
    穆子绥从顾骄略微皱着的眉头,判断他还似懂非懂:我讲得能理解吗?
    一时半会有点困难顾骄诚实地回答,随口抱怨了一句:我又不会辜负家庭。
    他不会辜负家庭,可家庭辜负了他。
    穆子绥心里泛起疼痛,不太舍得让小朋友再练这首歌:我们换首歌吧。
    不要,顾骄对着手机极快地打字:揣摩一个角色可是演员的必要素养啊,我只是要消化一段时间。前辈好歹相信下我的业务能力吧。
    他把手机递到穆子绥面前:笔记,还有漏掉的地方吗?
    嗯,小朋友最厉害。穆子绥习惯性地夸夸他,然后检查手机上条理清晰的笔记。信息的提示音响了,顾骄的手机没什么秘密,他也就没当回事,继续举着给穆子绥看。
    穆子绥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条消息。【顾骄,你的衣服还要不要了。】几乎是一种直觉,穆子绥立刻猜到了信息背后的人是齐恒。
    他扫了眼一无所知的小朋友,状若无意提起:有人发信息给你,问你要不要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顾骄愣住了,心想难道娃娃脸回宿舍了?但他没几件衣服在学校啊,大部分都被齐恒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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