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庄地?梁锦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大悟,哦,你说那个啊原是当时看你那可怜兮兮的嫁妆单子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横竖你过来了,不都是我的?去年的银子我兑了银票,一并放在你箱子里呢,你什么时候去查看查看?
    他没皮没脸,凑着何须问一通玩笑,何须问推他一把,热,汗涔涔的
    一到夏天你就这样儿,梁锦笑还未收,嘴里却抱怨起来:睡觉也不叫我挨着你了,一睡着就把我踹得好远。明儿晚上我就不跟你睡了,你自己凉快吧。
    为什么?刚问完,何须问才想起明晚又是他的洞房花烛,心内有些不大痛快。
    梁锦凑到他耳朵前,嘀咕了两句,霎时见他又弯起眉眼笑了。
    我夜里不在,你可不正好陪着梁桭那小子睡?这些日子,何须问动不动就往那屋里跑,生怕那孩子饿着冷着,早上醒了得去看一眼,晚上睡前也得去看一眼才放心,引得梁锦满腹牢骚。
    何须问干瞪他一眼,这么大点儿孩子,你跟他比什么?
    我不跟他比?他都快骑到头上来了!
    真到这晚,梁锦果然在后边儿歇下。
    里头红烛映照,该有的一样都不缺,全是比着纳谭青瑶的规矩来,梁锦穿了套新的喜服,比起第一次的洞房花烛,已见青涩退尽,沉稳许多。
    外头是件暗红大氅,自袖口盘龙而上,直到肩头,背后金线圆绣,圈儿了一对龙凤,他束的是紫金冠,冠子还是早上何须问亲自给他戴上的,两个人对着镜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十分缠绵。
    他想到此处,裂着嘴笑了,再一看床上端坐着搭着盖头的美人儿,随口就说:接了罢,咱们就别走那些过场了。
    白芫笙一把将盖头扯下,见他在圆桌上坐下了,还自斟了一杯酒喝,一时有些尴尬,沉默一瞬,她状着胆子走过去问,表哥答应宁哥的事儿,可能说到做到?
    昨儿我就让人把定银给他送去了,梁锦斜看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
    白芫笙讪讪一笑,我出去不方便,得寻摸好多由头,再说我娘也看得紧
    梁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既然纳了你,姨妈也就呆不了几日了。他喝了两杯酒,独自走到床边,从床上扯了一床褥子摊在地上,今儿你睡床,我睡地上。
    哪能让表哥睡地上?你睡床罢。白芫笙竟还跟他礼让,梁锦回扫她一眼,砸了下嘴,那成罢,我就不推辞了!
    他大肆往床上趟下,又自里侧扯了一床被褥到地上去给她,两人均面上无话,心内惦记着别人,各想着各的事儿渐渐睡过去了。
    对面那间屋却一直亮着蜡,谭青瑶在灯下坐着,透过茜纱窗户往外看,她原以为梁锦进去不消一刻就会出来,还回他屋里睡去,谁知她等啊等,也不见有人开门出来。
    她原本翘首以盼另外一个女人同她有一样的命运,就为了开怀一笑,夜里好能安眠。可别人的命运却比她好上许多,新婚之夜,新郎官儿留下了。
    从星稀月疏到天光破晓,对谭青瑶来说是烹油一样难熬,可对另外三个人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
    梁锦自回房里洗漱,撩开帐子一看,何须问还在睡呢,边儿上原本自己的位置上,是个裹着襁褓的孩子,正在咂摸手指头,两个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他。
    他静悄悄地招呼人过来将梁桭抱走,自己又趟回去,这动静把何须问吵醒,朝他翻了个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早啊?太阳都快出来了。他将人搂在怀里,声音似流水一般脉脉,你不在边上我睡不踏实,这一晚上光做梦了。梦到咱们洞房那天,话儿也没说几句,在梦里头我都直悔,怎么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就给我这么浪费了?
    何须问在他怀里闷笑,这可不怨我。
    怨我怨我!跟个愣头青似的!他一只手轻轻拍打何须问的后背,你再眯一会儿,我特意叫白芫笙晚点儿再来给你请安。
    在他缓慢轻拍的节奏中,何须问很快又睡过去,这一觉,还真等到日上三竿。白芫笙早就候在外间了,正跟几个大丫鬟坐着扯闲,两人收拾好出去,她立即就立身请安。
    那腕子上明晃晃的带着一个镯子,正是先前何须问送的,只见他又送无所事手上接过一个锦盒,递给白芫笙,这是上好的南红珠子,梁锦冠礼时别人送的,给你罢。过几日姨妈就走了,你不用在院儿里拘束着,去陪她多逛逛,套了车出去采买些东西,带亲戚们带些特产回洛阳去。
    白芫笙在下头娇容一笑,谢谢嫂君,随后莞尔,我叫不惯少夫人,一时忘了改口,嫂君莫怪。
    没事儿,爱叫什么叫什么。
    留她吃了早饭便各自散开了,她自去找白姨妈,梁锦则吩咐人套车,备了一些礼,带着何须问出门。
    马车上两人挤在一处,梁锦抓着他手,神色有些担忧,我看傅成近日形容消瘦,面上虽一味刻苦,心里只怕还是放不下岳阳,咱们去看看岳阳到底好不好,回头给他通个信儿,好叫他心里也放心些。
    余大人会让咱们见吗?
    咱们是圣上赐婚,他纵然看不过眼,也不敢轻拂。再说还有爷爷这层面子在呢!
    两人晃荡一路,到了余府,果然得余大人以礼相待,客套寒暄了一阵,搁下礼,就跟着丫鬟往余岳阳屋里去。
    骤然一见,余岳阳也好不到哪里去,活脱脱瘦了一圈儿,要个大眼珠子无神的挂在脸上,看得何须问好生唏嘘:你应该保重自己,等傅成中榜来求亲时见你这样,他心里也不会好过。
    余岳阳一听这名字就眼巴巴地问:他还好吗?
    梁锦在案上坐下,忧愁更甚,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天天闷在房里苦读,连我纳妾邀他来喝酒他也不来。
    你又纳妾?余岳阳惊掉了下巴,那一个还不够你烦的,你还领一个进门?要我说是须问你太纵着他了,换作我,先把他皮揭下来一层!
    何须问闷着不说话,只摇头轻笑。
    梁锦起头又问:你爹到底怎么个说法?总不能就这样关着你,科考也不让你去罢?
    我看他有这个意思,反正我考也考不出个名堂来。这些日子一步也不让我跨出房门,说我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准出去。余岳阳无限愁思,挨着桌沿儿坐下,咱们相交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爹,刻板固执。我是半步也踏不出去,只求你帮我看着傅成,别叫他做什么傻事。
    我劝他?梁锦瞥他一眼,他你还不知道?拿定主意不回头,面上什么事儿都不显,我头先去看他,说了一车话,他还是风轻云淡的那副样子,我哪里还劝得动?还是只等你去劝他他还肯听些。
    第63章
    玉兰
    余岳阳闻言只垂头失落,也不言语。
    你别担心,能见到的。何须问在一旁劝慰:你好好保重自己,让他放心些才是。
    这是正话儿,余岳阳把眼将他二人一扫,真是羡慕你们,这一年下来也算走得顺顺当当了
    三人皆是感叹自不必说。回去路上,看见一家点心铺子,何须问命人停车,进去挑拣了好些。
    看得梁锦一愣,你不是不爱吃这些闲食,也就桂花糕你还吃两块儿,今儿怎么想起来买这个了。
    这些可以碾碎了给梁桭吃,他长牙了。
    我就说,梁锦白他一眼,你这心都偏到嗓子眼儿了,近日也不催我看书,日日扎在那屋里,那孩子有什么好?话儿都不能跟你说一句!
    何须问不管他怎么嘟囔,还是笑着,他不哭不闹的,倒是不像你三弟生的。今日我觉着他长得越来越像翠芝了,特别是那眉眼,等长大了定然也是个小美人儿!
    梁锦看他高兴自己心里也着实高兴,只是面上还是不屑,也不搭茬,拉着人就往车里钻,赶紧的回家吃饭罢,我都要饿死了!
    要不你吃两块点心垫垫?
    不要!他把头偏过去,我才不食嗟来之食,我半点儿光也不想沾他的!
    眼看一年大过一年,他却还是这副孩子气模样,何须问暗自笑笑,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给掰过来,在那唇上一啄。
    相视对笑一阵,已至家中。
    秋闱之前,梁慕白的婚事敲定了,正是那个胡邵天,论家境也算门当户对,况他又是嫡出,梁府上下自然都是无话的。
    白玉兰已临凋零之际,满园飘洒着点点白樱,梁慕白仍旧坐下在下头捏着针线,面上无悲无喜。雪梅看不过眼,炖了一盅何须问送来的燕窝,堪堪端到树下的石桌上,小姐,歇一歇罢,昨晚你也没睡多一会儿。
    梁慕白手里缝的是给林鸿的秋衣,一针一线,反复穿引,将她掩在心头的深情都注入针脚,她笑笑,我还得给他多做几身儿呢,他又长高了一些,去年的衣裳竟都不合身了。你看他那袖口,连腕子都裹不上,冬天又得挨冻。
    他跟着少夫人,自然少夫人不会亏待的,小姐,自从亲事定下了,奴婢眼见您一日比一日消瘦,这是何苦呢?
    你不会懂的。梁慕白抬头,露了一个戚戚苦苦的笑。
    那盏燕窝她吃了半碗,晚饭又没用,就坐在石桌上等天黑。她是一株琼华,只待夜幕才能盛开,展尽一生芳华邵许。
    夜里,林鸿果然如约而至,还是在屋后头的墙根儿低下,两人隔着那几块砖石窟窿对立。
    林鸿自打跟了何须问也清闲了许多,每夜得闲便过来,若不得闲时,也找了机会提前知会她一声。府里关于梁慕白定给胡家的风声他也听见有几日了,只是从未提及。
    梁慕白将刚缝好的衣裳裹在包袱皮里递给他,这是秋天穿的,眼下穿着未免太热了些,你回去试试,若是别人问,你就说是嫂君赏的。
    好。林鸿接了过来,盯着她眼下的雀斑看了一阵,你这几天瘦了些,夏天没胃口?明日我出府,给你带些糖葫芦回来,酸酸甜甜的开胃。
    梁慕白尽量掩饰眼中酸涩,送上一笑,没什么,现在暑热,年年都这样,明儿我喝一碗酸梅汤就好了。你别为我出去跑,大日头的中暑了可不好。
    为你跑一跑不算什么。林鸿将手伸过院墙,指尖轻抚她的脸。
    那张脸就这样歪在他宽厚的手掌,像一根无根无依的羽毛,飘浮半生,总算有了依靠。
    然而这个依靠是暂时的,梁慕白含笑,落了一滴泪在他掌心,然后歪回去,泪眼婆娑地轻言:母亲已经为我定亲了,是郡公府胡家。你想必已经听说了。
    林鸿缓缓点头,将空悬的手又落到她脸上,替她抹掉一掉泪。
    其实我们都料到迟早会有今天的。梁慕白将明瓦灯笼靠在左臂,将自己的右手塞进他的掌心,我从喜欢上的你的那天开始,就已虑到这里,想得多了,也没那么难过了,等我走了后,求嫂君给你指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你也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去。
    好,我先看你出嫁,林鸿收回手,温柔坚毅地笑,得见你在夫家高高兴兴顺风顺水我才能放心娶妻。
    炎炎夏夜里,两人这番话倒是说得平心静气,甚至毫无怨言。若是命运的齿轮曾经错了一齿,那现在不过是又归回位,继续吭哧吭哧向前滚动。
    这桩婚事定在梁锦秋闱之后,那胡邵天据说也要下闱科考,只等着他高中,胡家的定礼就写着单子往梁府抬来。梁响磬和赵姨娘母女这些日子,憋着满肚子的不服。
    梁响磬虽还未及笄,却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谁料这一年下来,先是梁远娶妻,后又是梁瑄,再有孔翠芝的死、梁锦纳妾等大事儿顶着,谁也没想起她来。
    她气得在房里直跺脚,拉扯住赵姨娘抱怨:娘,我哪里比不上她?竟然处处都让她占尽先机!大夫人对她没得说,连大哥也偏疼她些,现如今,还给她议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又是郡公府又是嫡出,搁大京城这个官爵人家当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您再看看我!
    赵姨娘也是一肚子的气,往榻上坐下,连连拍着矮几,我难道不想你嫁个好人家?可偏偏外头的事儿我做不了主,交际应酬我也去不得,你让我跟谁议去?
    那就让大夫人替我做主了?梁响磬先瞪一眼,随即将身子一扭,不依不饶地晃荡,晃得头上珊瑚步摇的两个坠儿交缠在一起,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向来就不大喜欢我!自打去年嫂君进了门,她老人家更是只将这男妻放到心尖上去宠,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她竟把一个庄地记到了他名下!
    还有这种事?赵姨娘早已气得面红脖子粗,再拍那方案几也加了几分力。
    梁响磬横瞥过去,白她一眼,您以为呢!我前些日听见大夫人院儿里的丫鬟议论的,那一处庄地就有四个庄子,每年能供上二三万两的银子!您还做梦她能把梯己拿出来贴补二哥三哥?现在她是连那点子使不着的月例都恨不得贴给嫂君!
    见她气在那里不说话,梁响磬便走过去,扯着她一个手臂左右摇晃,娘,你可得想想法子,我可不想随便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又或者庶出,论相貌品行,我又不比姐姐差,我怎么也得找个三品的罢!爷爷可是一朝执宰,手握重权,我起码得找家里和父亲官爵相当的!
    赵姨娘沉默一瞬,随后一拍桌子,你放心!为娘就是拼出去这条命,也得给你谋一门好亲事!
    下旬,胡家虽说要等胡邵天高中后才下定,可他家二夫人和老夫人商议后,还是写了一张礼单,送了些礼过来,说是给梁慕白的见面礼。梁慕白只是可有可无,李氏见了疑心,怎么他家一个嫡出,反而如此看重一个庶出?终究也不好问什么,只说将单子放好,等婚期到了充到嫁妆里头,一起给梁慕白赔过去。
    过了礼,这婚事就算是十成十的定下了。李氏心头又少一件大事,乐得自在,每日闲着手把手教何须问处理一些家中琐事。
    何须问自然学得快,他读书识礼,尤其是外头那些银两账目,更是心里有数,唯独这御下之事不大通。李氏知道他的性子,只说:好孩子,你把银子能看紧是真,我在一日且协同你管教那些下人一日,若哪日我不在了,你只看兄弟媳妇里哪个还能成事,就让她帮你管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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