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劫信
    元宵那天因跟着梁锦逛灯会,回来又吃了几个元宵,何须问夜里胃就开始有些不爽快,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涨涨的不消化。
    梁锦见他如此,自己也不得安心,掀开被子就要叫华浓云裳来,却被何须问拦住:别扰她们了,让她们歇着吧。
    卿卿,你等等啊。梁锦胡乱踩着鞋下床点了蜡烛,翻箱倒柜好一阵找,何须问不明,撑起来问:你找什么?
    不知道普洱茶搁哪儿了,我给你泡一盏,可能是停住食了。
    大半夜的,叫他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公子做这种事,何须问不忍心:别找了,上来睡吧,一会儿就好了。
    梁锦不依,拉了好多紫檀笼屉揭了许多黑定瓷罐子才找到,搬来个小炉子在床前,点了碳烧水。
    外头是幽深的永夜,里头是蜡炬的昏庸,温暖的屋子,缱绻的帐子,一切都那样宁静和煦,何须问倏然酸了鼻头,将头像一只猫一样折在梁锦肩上。
    梁锦正盘着腿拿着扇子对那炉子扇风,压下来的重量叫他不敢妄动,将手搭下来,卷了他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轻轻地问:怎么了?
    我也学着料理家事罢,待你以后入朝为官了,好替你分忧。
    梁锦呵呵一乐: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要是无聊了就出去玩儿,我下了朝顺道去接你,将朝堂上那些糟老头子的话学给你听,你若喜欢,也可以帮我分析下政事,看一看公文
    炉子上的水已有些淅淅渐响了,何须问盯着那个篆梅花的银壶,嘴里不过脑子地徐徐说着话:人说少年夫妻相恋,中年夫妻相厌,我们每天坐对,以后两看相厌了怎么办?
    瞎说,梁锦抓起他的手把玩:我天天见你,却一天胜一天的喜欢你,你长高的每一寸我喜欢,新长出来的头发丝儿我也喜欢,将来你新长的每一条皱纹我也会喜欢,在我眼里,每天都是崭新的你。
    何须问还沉浸在他的每一个喜欢你,骤然听他无比正经地说:只一点,你可不许留胡子!
    他噗嗤乐了,伴着从壶里扑出来的水,滚到碳火里,变成一颗颗灰扑扑的珠子,越滚越小,直到消弭在那一片忽明忽暗的火红中。
    梁锦小心自肩头托起他的脑袋扶正,方下了床去沏茶,搁了一会儿,才边吹边捧到床边来:仔细烫,小口小口喝。
    何须问接过茶,一面饮一面盯着他看,这个倜傥的少年,是他的一顶金轮,融尽了他经久不消的冰川,他是世俗里的纨绔,却从未用世俗的标准要求过自己,他甚至比何从抚更像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的一切。
    他忽然觉得,是报答不尽不他了。
    睡吧。梁锦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吹了灯,两人躺下,梁锦侧过身,将那只大手覆到何须问的肚子上,一圈一圈缓慢的揉着,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微重,外头那轮朗月才挂到窗前。
    天一亮,无所事还在给何须问梳头,外间丫鬟就来报,说是东呈找少爷,梁锦提了靴子随意扯了件氅衣就往外头跑,华浓赶紧提醒:少爷!你还没洗漱呢!
    回来洗!
    再一看,人早没影儿了,华浓嘴里直嘀咕:一会儿水又凉了,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无所事扭头笑道:说是小孟侯爷打了只鹿,送了两个腿过来,少爷叫小厨房给我们少爷做鹿宴。
    华浓听了直咽口水,想着又能托少夫人的福了。
    梁锦到了烟梓池就看见东呈背着鹿腿,他退了几步,皱着鼻子问:信到了吗?
    到了,早上刚截下来的。
    梁锦将信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谭奇云送来的信,一共两封,一封是写给谭青瑶的,让她小心,又嘱咐她抓紧同梁锦生个儿子。
    看得梁锦险些七窍生烟,这些人为了他梁家这份家业,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了,一字一句都是在算计他!
    他将另一封信拆开,更气!是写给梁太师的,一则问候,二则暗示梁锦亏待了他家女儿,三则是说地方上多有流言,传说梁锦有隐疾,故而迟迟没有子嗣。
    这话里话外就是推老太师一把,让他老人家逼紧梁锦早日和他女儿生儿育女。
    气得梁锦折了信冷着一张脸问东呈:我看着像是不行的样子吗?
    什么不行?东呈先是一脸失措,随后反应过来,直咒骂:哪个杀千刀的敢这么说?若我们少爷撒开了干,那还不得满大京万子千孙!
    听得梁锦直皱眉:好了好了,说的都是什么污言秽语,将一只鹿腿搬到我院儿里的厨房,一只送到爷爷院儿里去。
    那信?
    信你明日来取,让送信的人照常往里送,要是走漏一点儿风声,小心他一家老小的命!
    直至午后,梁锦都神神秘秘地俯在书案上写东西,何须问要是不留神走过去,他还遮遮掩掩。
    他仿了那谭奇云的字迹,另写了那封给梁太师的信,大体亦是信上的意思,只是言辞造句就没那么客气了,颇为盛气凌人。
    第二天老太师收到信,看了果然吹胡子瞪眼,先找梁郝说了一会儿话,又将梁锦叫到屋里去。
    梁锦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进屋就殷勤备至:爷爷,难道是为了昨儿那条腿子要赏我?
    老太师靠在榻上,拿出那信摊在桌上:你看看。
    什么啊?梁锦装作懵懂无知,端着信看了好一会儿,那脸色变幻真是比唱诸宫调的戏子还真:这个谭奇云如此不知好歹!照他这意思,我梁家还得鞠躬精粹谢他将女儿嫁到我家?
    他这口气,于公不尊我这个一朝执宰,于私亦不重我这个远房长辈,老太师捋着一把须,惆然道:原来是如此骄横之人
    这样好的时机,梁家还不赶紧见缝插针?只见他一叹气,再一咂舌:这种人,难保不会在兴平官场上仗着我们家的势专横跋扈,若是再做下几件欺民霸女的事情来,岂不是有辱我梁家的名声?
    有理老太师转着眼珠子,孩童一般压下一点身子:你上次说得让人拿着些不痛不痒的把柄弹劾咱们,我看此人做那个把柄就正合适,找人参上一本,若查出他什么事儿,咱们无非在朝廷上被挂碍几句,若查不出什么,也无妨。
    这正是梁锦想要的结果,他心内窃喜,面上端正:爷爷说得是,横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没得叫他带累了咱们,只是青瑶
    青瑶还在你院儿里呆着,老太师稍一瞥,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既然是嫁出来的女儿,就算家里犯了事儿,也没牵连她的道理,况且你奶奶也不会同意将她送回去。
    这事儿梁锦原也料到了,他不过是要先除谭家的根基,以后也省得她家里人来闹,况且奶奶是个势利眼,她家垮了台,量老太太也不会过分纵容她。
    思及如此,梁锦又恐谭奇云翻身,便抡了一记重锤:我看也不必找别人,听说那京兆府通判向来看不惯他依势张扬的作风,不如就叫这个通判直接参他一本。
    老太师别有深意地看过来,呵呵一乐:臭小子,依你罢,一会儿让你父亲写封密函给那通判,大概不出一月,那通判就将罪证连上书一起送到朝堂了
    得了这话,梁锦一出院门就止不住笑起来,昂首挺胸春风得意,东呈打月洞门后绕出来,一连鞠了好几个躬: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贺我什么?
    奴才也不知贺什么,只是看少爷高兴,必定是有好事儿发生!
    好小子,领赏去罢!东呈得了令,猴一样跑了一丈远,梁锦又将他喊住:你和奉瑞一道去何家那边哨探着,若何长春有什么需要支应的,先应承他,再来回我。
    梁锦回屋时,还吹着口哨,宛转悠扬的,不知是哪里的小调,何须问听着不自觉的也跟着开怀,搁下书问他:什么事儿高兴?
    梁锦随口打着哈哈:你看外头的雪快化尽了,马上开春了,能不高兴?
    何须问往窗户外一瞅,青砖绿瓦上,果然只剩些零星的白了,暖春将至,梁锦的生辰也将至,他可不就是那三月天的太阳,跟着大地回春一起来到人世?
    看什么呢?梁锦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下月我就束冠了,你可得给我备一份大礼!
    你想要什么?
    见他神色颇为认真,梁锦顺道也耍耍无赖:不要金也不要银,只要你用心给我的,我就高兴!
    这可难办了,何须问扬着脸问: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送的啊。
    哎随便什么都行,梁锦挤坐着,手搭上他的肩:我又不为你送的礼。那鹿肉可好吃?
    提起鹿肉,倒叫何须问想起来问:自你从洛阳回来后,我就没去给老夫人请过安,会不会过于失礼了?
    梁锦随意摆摆手,索性将那纲常伦理都抛了去:她是我奶奶,原不用你孝敬,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省得她又找你麻烦,我自去周旋,你不用管。
    见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梁锦又轻松一乐:没事儿,我虽不能不敬她老人家,但也万不会叫你受委屈的道理,来,亲一个说着就欺身过去,却被何须问躲开了。
    眼看他似乎要走,梁锦赶紧一把拉住:上哪儿去?
    我去看看翠芝,你要一道去么?
    家长里短的梁锦不爱参合:我不去了,叫人跟着你去要不,备个小轿?
    他这蝎蝎螫螫的毛病不知何时才能好了,何须问无奈地摇头:我只是一点腿疾,叫你说得跟瘸了似的
    好好好,不乘轿,思及他向来和那村妇要好,梁锦便嘱咐着:你若心疼她病了,缺什么只管给她送,不用顾及我,这院儿里你做主。
    何须问这才开怀起来,带着华浓和无所事一起往梁远院儿里去,又带着好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他向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眼下又怜及孔翠芝的身子,更是大方得很。
    第48章
    夜站
    今年立春早,北风骤退,取而代之的是稍和缓一些的风,没那么刺骨了。
    何须问穿着天青色的加棉圆领袍走在前头,跨着大大的步子,一起一落,一沉一伏,颠簸出一段悠扬的旋律。
    他一身轻松,这种轻松同以前的不同,以前是逃躲残活的侥幸,如今是安在人间的舒心,老夫人、赵姨娘、许氏这些人,从未被他放在心上过,在这里,他只将梁慕白孔翠芝当做朋友。
    眼下,孔翠芝这个朋友却不怎么好,她摊靠在床头,头发未挽,凌乱地铺盖在枕上,一丝一缕挂在脸颊,形容憔悴,风华渐逝。
    见何须问来,她支撑起一点儿身子,勉强笑着:嫂君怎么来了?
    她这笑,像强弩末矢,何须问猛地心酸了一下,略微抬抬手:你躺着吧,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他招手让华浓无所事呈上前来:人参、鹿茸、燕窝,都是些大补的东西,你吃几日就好了。
    孔翠芝眼巴巴的瞅了一会儿,随后吃力的扬了下嘴角:这么多好东西,我看着也想吃,只怕无福消受了
    胡说!何须问责备她:蝼蚁尚且偷生,你难道连蝼蚁也不如?
    我可不是连蝼蚁也不如嘛其实只怪我,当初一心想着攀高枝,哪里想高处不胜寒啊。
    何须问冷不丁被她那笑刺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公堂上,那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连逐利都透着爽快,他略有心痛,转念问:梁远呢?
    一提起丈夫,孔翠芝便讥笑:他?他不一日来打我三顿就阿弥陀佛了,前几日不知从哪里买了个丫鬟回来,也不出门了,只关在屋里和她厮混。
    想来是梁锦那次一教训,他知些收敛了,闲在家里又无聊,便只跟着丫鬟胡闹.
    何须问总归不是他的血亲兄长,也不拿他当弟弟,到底不方便管,只说:他不来,也省得扰你清净,你好好养病,等几日,我再送些好料子给你,天暖了好裁几件新衣,再让慕白给你绣点花样。
    他视而不见孔翠芝炎凉的脸色和眼里所剩无几的光亮,只当她还有以后似的,难得滔滔不绝:下个月,就是你大哥的生辰了,到时候定有人送他一些上好的东西,我都拿来给你,琥珀玛瑙,翡翠白玉,其实屋里有好些呢,等你能走动了,去我们屋里挑,我反正也用不上那些东西
    孔翠芝耷拉着眼皮听他喃喃地说话,听到这些好东西,她先是高兴,后又心如死灰般摇脑袋:嫂君别送了,你上次送来的那对犀牛望月并那些料子,全都被娘搜罗了去,你今日送来的这些东西只怕也得落到她手里,是半点儿也不会给我吃的。
    那我每日叫人煮好了给你送来。
    孔翠芝仍是摇头:别费事儿了嫂君,回头我若死了,你记着让人给我多烧点金箔,别叫我在那边受穷就成沉默一会儿,她挣扎起来,拽着何须问的袖口:嫂君,求你个事儿,我死后,你把孩子抱过去养吧,别叫他跟着那个杀千刀的受苦!
    何须问回首去看墙根下的那个摇篮,再回过头来,见她满脸纵横的泪痕,嘴唇死死咬着,一如头一次见她那样顽强,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他将她扶回去靠着,拒绝了:你的孩子,当然是要你自己养的,你若不好起来,他日后吃苦了可要怨你。
    孔翠芝好一阵咳嗽气喘,缓和下来后,也不再强求:我知道嫂君心地好,是不会忍见他孤苦无依的
    她滑回被褥里去,仿佛松快许多似的松了口气,又伸出手来虚妄地推着:嫂君回去吧,别来了,仔细过了病气,连慕白妹子我也不叫她来了,回去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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