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话怎么说?对这位岳母,梁锦觉着跟听传奇似的有趣。
    何须问从不瞒他,当他是知己,也是心事的出口:我娘亲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不知道是谁,将她放在一个木盆里,也不知漂了多久,被一个道姑拾起,将她养大了。
    梁锦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平时里看那些道经,想必是受了岳母大人的熏陶。
    何须问点点头:父亲按她说的做了,将她尸骨的灰烬洒到了秦淮河里。他有些疑惑,邹着眉头:父亲当时哭了,背着我跪在河岸上偷偷揩眼泪。
    这点梁锦倒是没想到,看不出何从抚还有这痴情的一面: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你所说,你父亲对你娘亲定然一片真心才会将她困在何家。
    可是我娘亲就是因为被困住了才消磨殆尽的她有她所想的东西,并不愿意留在那里。
    这像是个警钟,敲得梁锦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得不问:那你呢?你甘愿留在这里么?留在我身边?问完又怕,忐忑不安的去看何须问。
    何须问垂下睫毛,手上还在折着元宝。梁锦以为他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心里正哀切之时,突然听到何须问说:我没想过,从前,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梁锦又燃起希望来,贪得无厌的再问:那现在呢?
    现在何须问也没认真想过,现在跟从前好像是不大一样了,从前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是空空的,现在,好像多了些什么,使他像是乘了水的容器,有些圆满了。
    梁锦死死盯着他,等着他思考出个结果,等了半晌,他又觉着结果不重要,只要他能有机会去争取: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我不为难你,真的。你也不要为难你自己。他去拉何须问的手,摩擦着:真的,我不在意。
    他说不在意,反倒让何须问愧疚起来,一张白得没有朝气的脸有了血色,不自在的抽出手,岔开话题:老夫人前日传我,让我安分守己,要多劝你歇在谭青瑶屋里,尽早有个孩子。
    这该是害羞了,梁锦止不住的激动,想站起来跳几下,却抑制住了,发誓一样:我不喜欢她,不想与她同床共枕。
    何须问不明白,天下哪个有钱有势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
    梁锦又说:要是从前,我肯定是愿意的,但如今我心里有了你。
    你放心,我不介意的。何须问想他原来是担心这个。
    可是我介意!梁锦略有心酸:我觉得对不住自己的一颗心!
    何须问似乎是明白些了,又思虑起别的来:那孩子呢?你总要有个子嗣的。想替他打算着,也算报答他的一片真心: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们家考虑考虑。
    我现在也想不出法子。梁锦无可奈何,实话实说:反正现下我是不愿意的,往后再说罢!
    他不愿意,何须问也不想多劝,终究是他们家的事儿。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自己,何须问心里是有些微高兴的,原来被一个人在意着,是这般开怀的事。
    何须问探他一眼,发现他长高了些。比第一眼见他时,更像个男人。那时候梁锦掀了盖头,何须问看到他,正如传言说的那样倜傥,可有些孩子气,非要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同自己说话,话语间总是无限的纵容。
    十五那天,梁府声势浩大的在祠堂里摆开阵势。何须问平时偶尔也来祠堂,作为梁家的孙媳妇来给列祖列宗烧香添灯,他只把这事当成个活计来做,很难有敬畏之心。
    可今日他同梁锦站在一起叩首祭拜,梁锦严肃的神色,使他第一次觉得庄严起来。
    宴席是摆在水廊上的,女眷们坐在一起,男子们坐在一起。落座时何须问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是梁锦来拉他,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在子孙一辈的男亲里。
    何须问正有些不自在,一错身就见李氏冲他点点头,那意思是让他安心。人一多,何须问便又做起了哑巴,席间同梁瑄梁远寒暄了几句。
    梁锦被梁老太师叫到上桌去喝了两杯酒,陈夫子也在桌上,梁锦怕夫子告状,便揉圆了自己说了好些尊师重道的话,哄得老太师和陈夫子多喝了几杯。
    丝竹声闹了一天,梁锦终于找着了机会带何须问出门,正要退席,就听李氏叫他:锦儿,你要上哪儿去?
    梁锦连忙上前:孩儿要带须问去大明河放河灯呢。
    中元习俗要放河灯,豪门公卿们也难得会带着女眷们出门游玩,李氏看他那样子是要单独带何须问同行了,也不拦阻:街上人多,你们可要小心些,早点回来别贪玩儿。
    多谢母亲!小两口恭敬的应了。
    老太夫人看了不乐意,正眼也没瞧何须问,只吩咐梁锦:你带青瑶也去,趁此机会带她逛逛去。
    李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顺着老太太:锦儿带青瑶也去罢,她自来大京,还没有机会出去逛逛。
    孩儿知道了。老太夫人下令了,梁锦也不好拒绝,况且谭青瑶近日十分懂事听话,她细心,吃穿住行上有时候梁锦没想到的,她都替何须问打算到了,让梁锦也不免生出点恻隐。
    怕街上太挤,梁锦同何须问都没带丫鬟,只带着东逞,谭青瑶是女子,怕有不便,就带了杜翠。也没套车,出了府就往大明河岸去。
    已是掌灯十分,街上的酒楼铺子都还开着门,难得各家年轻的女孩儿们都能出门,好多小贩都摆了摊卖一些廉价的胭脂水粉,还有些女孩子喜欢的精致玩意儿。
    最多的自然还是卖各式河灯的了,有普通荷花的,也有鲤鱼的,小小一盏,精致好看。梁锦从架子上挑了一个兔子的手提灯笼,送到何须问面前:好不好看?
    白白胖胖的一只兔子,粘了两颗红色的水晶做眼睛,也算精致了,何须问倏的就笑了,印着璀璨的烛火,把梁锦看得心惊:喜欢么?
    何须问也不扭捏,接过灯笼的握杆儿,对着梁锦眯起眼睛:我要了!
    梁锦见他这可爱霸道的样子,赶紧让东逞拿来钱袋,从里面拿了个最大的碎银子,看着能有三四两的样子,递给小贩,小贩看得一惊,慌忙摆手:公子,这太多了,一吊钱就够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难得我夫人喜欢。
    小贩往他身旁晃眼一瞧,还以为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就是他口中所指的夫人,可再一瞧,花灯等分明是在另一位清艳出尘的小公子手里。小贩有些摸不着头脑,手在衣摆上蹭蹭,伸手去接。
    谭青瑶看梁锦高兴,也凑上去,带着点娇嗔的语气:夫君,我也觉得少夫人那盏灯好看呢。
    梁锦正高兴,转身去扯着何须问继续往前走,大手一挥,留给后面的谭青瑶一句:你自己选吧。
    他是没有别的意思,可谭青瑶哪里还有心情去选?忙带着杜翠跟了上去。
    到了大明河,河岸上已是挤满了人。大京最大的一条河道,每每佳节,这里都是人挨人的摩肩擦踵。
    才子佳人三三两两的站了一大堆,手里不是提着就是捧着花灯,河岸两旁的铺子也挂满灯笼,把这夜照得十分明亮。
    梁锦拉着何须问的手,怕他被人挤散了。这样的夜里,手拉着手的多了去了,也没人在意他们。梁锦心里正窃喜呢,就听有人喊:梁锦!梁兄!
    梁锦本来就较高,轻而易举的越过人头去看,是傅成,喊他的是身边的余岳阳,正一蹦一跳的穿过人群来看他。
    彼此躲过拥挤的人群,终于在人稍微稀疏点的地方碰了头。
    傅成,你们怎么也来了?梁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着他俩,有些惊喜。
    这些日子我忙着答长明书院的入院试题,总算是忙过了,便也来沾染一下这人间烟火。傅成拢龙衣襟,收了折扇朝何须问一拜:见过少夫人,在下傅成,与梁锦是多年好友。
    余岳阳已经呆住了,心境复杂的楞在原地,直到傅成扯了他一下他才行礼:见过少夫人。余岳阳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多了两句:还是叫你名字吧,怪不习惯的。
    他没有恶意,何须问一看便知,便有礼的鞠着身子:请随意称呼。
    余岳阳这下更喜欢他了,直拉着他们在河岸上找了个茶棚坐下。陌生男子众多,谭青瑶也顾不得他们也是外男,就同他们坐在一起。
    第22章
    良夜
    傅成了然一笑,低声对梁锦道:如今你美妻娇妾在侧,真是羡煞旁人也!
    梁锦接下他的茬,撞一下他的肩:既然羡慕,何不早日娶上一妻?
    傅成自有打算,一副神神秘秘的做派:眼下不急,等我中了举,定请你来喝喜酒!
    听你这意思,像是已经相中了人家?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梁锦被吊起了胃口,挑着眉问。
    傅成不答,含笑看了一眼余岳阳。
    余岳阳正与何须问说着话呢,确切来看,是他一直在说,何须问在听,时不时的笑一下,点下头,算是回应。他眼下已是把何须问化作同类,颇有相逢恨晚的架势。
    说起婚事,傅成想起一事来,压着嗓子悄声跟梁锦耳语:你一提,我倒想起来,月初的时候,我母亲去赵家做客,遇到你岳母,你岳母拉着我母亲说了半晌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把你那个嫡出的小姨子许配给我,我母亲婉转给推拒了,我看她不死心,恐怕还想走你的门路,要让你来跟我说和说和。
    梁锦嗤笑一声:我知道他们一家的品行,总想找个高枝去爬,只是满大京的高门望族,竟没想到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他那个呕血的岳母是什么做派,傅成也早有耳闻,见梁锦并未难堪,他也直言不讳:我看她定要来烦你,想着给你提个醒儿。如今你又将你这男妻看得如此重,可别让你难做。
    提起何须问来,梁锦又笑了,拿眼去看人家,正和余岳阳交头接耳呢。梁锦也没什么可心烦的了,依旧压着嗓子跟傅成说:他最是懂道理的,才不会为了这层关系叫我难堪。你也别为难,不理会他们家就好了,若找到我这里来,我自有话说。
    我倒是没什么为难的,母亲也已经推拒了。傅成转头给余岳阳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接着对梁锦道:过两日我就读书去了,来回路远,恐怕我们兄弟以后不能常聚,等秋闱之后,你我再痛快的把酒言欢!
    余岳阳耳朵里捉到个把酒言欢,忙把头侧过来:可是要去白玉楼喝酒?
    他少根筋,当着何须问的面就说这种话,听得梁锦心惊肉跳朝他使眼色,傅成忙用脚踢他:你听岔了!
    几人挤着人群把河灯放了,又各路打道回府。
    何须问还提着那只兔子花灯,里面的蜡早燃尽了。谭青瑶走在旁边,拿一把金线秀的宫扇,遮着面轻笑:因为是夫君送的,少夫人都舍不得扔呢。声音像只黄鹂,轻轻脆脆的。
    因她会说话,梁锦对她态度和软多了。有事闲了,甚至还能跟她闲扯两句:你这话说得好,回去我让华浓赏你!
    赏赐谭青瑶倒是不在意,她现下最想要的是梁锦的心,从前未嫁给梁锦的时候,她只是钦慕他的家室和容貌,嫁给他后,看他待何须问之心,谭青瑶不可避免的贪心不足。
    多谢夫君~谭青瑶俏皮的行了一个礼:可青瑶什么都不缺,夫君要赏,就教青瑶作画儿吧!
    人声鼎沸,梁锦压根儿没听清,也懒得去问,就敷衍的应了两声:嗯好。
    谭青瑶立刻喜笑颜开,又说了句什么,估计是道谢的话,梁锦又没,回了她一个笑脸,从何须问手里夺过花灯:我替你拿着,你这手提了一晚上,明日非酸不可。
    何须问也不推辞,垂下手,贴着他走。人太多,有时把他挤得撞向梁锦,梁锦便抬手去搂他的肩,把他往怀里带,避过撞上来的行人。
    每次撞在梁锦胸口,都好像要撞进他的心里去。在这灯火阑珊,蜂拥挤迫的夜里,何须问心跳也跟着快起来,他想,这该就是心动了。
    梁府上下的女眷都比他们早早的回府了。梁慕白和梁响罄也各自提回来一个花灯。梁慕白的是鲤鱼戏荷花的图案,梁响罄的是一个绣球。
    看到何须问了,梁慕白献宝似的把花灯提到他面前,一脸兴奋:嫂君,街上人好多,差点把我的花灯都挤坏了!
    何须问去摸她的花灯:真好看。
    梁慕白顿时骄傲起来,凑到他耳边:是林鸿给我买的,用他自己的月钱。
    这真是花好月团圆的夜,何须问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假装惊讶:他怎么同你一起出去了?还给你买这么好看的玩意儿。
    梁慕白止不住的悸动:他们主事的说他机灵,就让他也跟着了,要是有人走散了他好去找。
    他们带着丫鬟,站在梁府的路道上窃窃私语。梁响罄向来是不愿意跟何须问说话的,甩着手帕拉着谭青瑶先回去了。
    远远的传来梁锦的声音: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见梁锦过来,梁慕白止住了笑,有些拘谨:大哥回来了?
    梁锦回来时便被梁郝留下说了几句话,以为何须问已经先回去了,不曾想他在这里等着他。
    这一夜真是鹊笑鸠舞。
    快到院里的时候,梁锦见何须问挂着笑低头看路的样子,一时没忍住,一把拉住他:我今晚能去你屋里睡么?
    他探视的目光要将何须问烧出一个洞来,何须问低低着头,心里鼓点似的敲,懦懦的说了句:热
    梁锦知道他怕热,急切的保证:我叫人再拿些冰来,等夜深了天就凉快了,保证不挨着你!
    何须问定了一会儿,悠悠的点了点头,逃避似的抬着步子往前走。
    梁锦在跟在后头,得意忘形的咧着嘴,又不敢笑出声音,憋得一张脸通红。
    华浓和云裳拿来了他的被褥,铺在床上,又叫人打了些冰来搁在屋中央。没一会儿屋里就凉凉的,像入秋了一样。
    他说了不挨着人家,便真的规规矩矩的平躺着,中间隔了条河似的宽。丫鬟们早就被他退出去了,他只好自己爬起来吹灯,摸着黑躺回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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