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亲妹妹,眼睛向来长在头顶,一心想着嫁入高门,满大京的高门,又看中了梁家。也不怪她,梁家一人在上万人在下,又听说这个梁家大少爷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谁家不想攀附?
    说话间已走到大夫人院外头的垂花门下,墙头上覆盖着的一棵蔷薇,正迎着这三春暖阳,密密麻麻的长着花苞,枝叶快盖了半个月洞门,想着天越来越暖了,他院里那棵刚亲手种下的松柏,应该是能活了
    这个许氏,因文字不大通,平日里最爱作弄些花草。院子里牡丹种了一地,又种了几棵海棠,怕秋冬没有颜色,又种下许多菊花和腊梅。
    一进院花香扑鼻,何须问不禁抬着衣袖去捂。
    进屋后,只有许氏端坐在上,两侧各站了两名丫鬟,领何须问进门这丫鬟先行了礼,也立到一方去。
    你想必也知道了,圣上指婚,令你嫁进梁府,予梁锦为妻,婚期订在下月十五,老爷和我已经商议定了你的嫁妆,除了你娘留下的东西,府里还会给你添置一些。许氏说罢,也不去看他,端起茶盏用丝帕掩着喝了一口。
    说来奇怪,在江宁时,许氏没有这些习惯,不爱种花喝茶也不用丝帕掩面,到了这里,一下学得与大京的贵妇人倒无甚区别,似模似样。
    何须问弯腰行礼,只答一句是。再无他言。
    何许氏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只恨得牙根痒痒。恨他,起始他娘,原本一个名满江宁府的□□,一个身在勾栏瓦舍的下贱女人,却引得老爷与她恩爱生子,赎身从良,还对外称这贱人是农家之女,因家境贫寒才予他为妾。替这贱人赎身,还要保这贱人名声,她如何不恨?
    看到何须问如今,容貌与他那个下贱的亲娘越来越相似,还抢走她女儿的一段好姻缘,叫她如何甘心?
    她想的这抢,实在是欲加之罪,何须问自六岁进何家以来,只在他那小小的院落,与唯一伺候他的那个丫鬟呆在那一方天地里,从不过问府中人事,只刚来何家时偶尔做父亲的何大人去看看他,除此再无与人打交道了。
    这些年,无论与兄弟姐妹,还是来往下人,具无交流。年月久了,何大人也不再去看望他,每月初一十五家宴时,倒是能见着,父子两人却都无话。
    许氏心里明白,老爷不去见这个贱种,是怕看到他想起他那下贱的亲娘,徒增伤感。可越是这样,越是恨!
    二人僵在厅上,都无话可说。许氏想开口骂他两句,讥讽他做人男妻,永无出头之日。
    便一撑桌案站起来,走到何须问面前,上下打量:你成天装成这副老实样子给谁看?她提着帕子嘲笑:你以为装着实诚,以后就能分着点家财?一扭身坐下,猛的发了狠:你做梦!
    这样的梦,何须问从未做过,他问心无愧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许氏动了火,又从椅子上下来,一甩手,啪一声,响亮的扇了他一耳光:你还敢顶嘴!
    说了这些话,原来就是想找个由头折腾他何须问心知肚明,因为明白,所以他谦恭的弯下腰行礼:母亲息怒,我知错了。
    他未必知错,只是习惯了,许氏稍有不顺心,就要找他麻烦,他懒怠与她纠缠,每回都顺着她的脾气。
    你滚回去罢!看着他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许氏舒了心,大手一挥,下了赦令。
    何须问踱着步回自己的院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进了院里,看见无所事蹲着在给他刚种下的松柏浇水,旁边放着一个漏水的木桶,可怜兮兮的同她一起蹲在那里。
    无所事浇完水,直起身来:少爷,咱们到时候去梁府,把这棵松柏也挖去么?
    何须问默然片刻:带去吧。
    大夫人又打您了?无所事垫着脚查看他的脸,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何须问往后仰了一下,轻微避开:没事儿,就扇了一巴掌。
    这算轻的,无所事松一口气:我去打点小姐留下的东西,回头装了箱好一并带过去。
    何须问点点头,他越过院子,走进屋里,抄起一本《道德真经》,埋首看起来,屋门敞着,斜阳从门里窗里洒进来,一束一束中,飞扬着烟尘。
    这厢何从抚下了朝,看过管家呈上来的嫁妆单子后,径直往许氏院里来。
    许氏听丫鬟来报,心下又是意外又是欣喜。老爷这些年与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家中还有一个妾室生了一子,但始终待她还算过得去,可自打那年在江宁给那烟花柳巷里的贱人赎了身,安置了外室之后,就甚少来她院里了,那时她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便独守了空房。
    好容易熬到那贱人死了,何从抚把这庶子接回府中,许氏想着何大人也该收了心,趁自己还算得上年轻好生养,琢磨着再生个儿子,谁曾想,这何大人安静了一年,她这儿还没有呢,先前那个妾室倒是又有了个女儿。
    许氏前脚熬死了外室,后脚又开始和这妾室方姨娘打擂台,有时候占了下风,心里有气,便叫来何须问骂两句,或是折腾他几日。
    不一会儿何从抚已进了厅上,许氏赶紧整理了仪容迎上前去:老爷今日下朝晚,可用过饭?
    何从抚蹙了下眉,也不跟她拐弯抹角:问儿的嫁妆单子我看了,怎么如此少?你给再添置一些。
    许氏瞧老爷不像是来看她,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随即拉下脸,坐回椅上:老爷,这可不少啦,除了他娘的东西,我还着人添置了许多呢。
    到底是圣上亲自赐婚,面上也得好看些,你这单子我瞧着,除了他娘的东西,出自府里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许氏被他如此数落,当下心里就不痛快,理一理裙摆,吊起嗓子扬起声来:老爷不理家中琐事遂不知道家道艰难,又要疼儿子又要做面子的。老爷倒是让我去哪里添置东西摆这豪气?难不成去父亲母亲那里要?难不成去你那方姨娘院里搜罗?
    她抱怨起来就收不住:老爷说得轻松,怎么不想想,前年长安成亲,下了多少聘礼。如今长君也要说亲了,既订了开国候家的二小姐,礼数上也马虎不得。
    再说凤儿,原本您也是看上了梁家的长孙,如今婚事被指给了老四,满城风言风语已是议论纷纷,既说我们家嫁男儿,又说是因为凤儿被梁家相看不上,以后凤儿说婆家,不得多备些嫁妆堵堵这些官爵夫人们的嘴么?许氏手背拍着手心,噼里啪啦一阵响。
    何从抚教这一阵炮仗似的诉苦已是弄得心烦:哪里有凤儿的风言风语?原这婚事就是没有的事,只是你自己痴心妄想攀高。他站起身,准备要走: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如何安排了,只一点,不许丢了我的脸面!
    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理这泼妇。
    说起来何从抚对这个胸无点墨的夫人实则是很看不上,要不是当年,他一个家境平平的举子恐在仕途上无所依靠,又没有门路去攀附权贵,哪里会答应娶那小小县丞之女?
    说他市侩也好,重利也罢,好歹如今也混到了朝堂上。
    虽如此,也不至于得脸到让圣上亲自指婚,指的还是位极人臣梁太师的嫡长孙,这个问题不止何从抚想不通,连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也着实想不通。
    而天子给出的答案是:听闻何家庶四子亲娘早逝,无依无靠又无心仕途,何家子嗣众多怕对其照顾不周,因眷顾何卿,故指婚梁府,使得其子半生有所依托,让何卿无后顾之忧,也好专心公事尽忠朝廷。
    而梁府内,老太师将天子的对大臣结党的利弊权衡说与儿子,梁郝方恍然大悟,梁太师看他才明白此中之意,不禁叹息,他这个儿子,聪慧不足实诚有余,梁家厚望,当寄托在梁锦身上了:你着人去把锦儿叫来,我有话吩咐。
    梁郝立刻起身,退到廊下打发了一个丫鬟去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第3章
    愁闷
    合府上下如今都忙着筹备大婚之礼,上至老夫人夫人,下至管家婆子、丫鬟小厮,谁人不是忙里忙外,包括梁郝身边的两个妾室也是帮着李氏协调着府上的大小事宜,就连那两个庶弟,也是府里府外的跑,帮着采买等事项。
    倒是梁锦,自打知道了这婚事,这些日子都恹恹的,也不出去喝酒了,整日呆在府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躺着翻来覆去。
    华浓见他不得开心,每日小心哄着他。听闻老太爷来唤,赶紧给梁锦换好衣装:少爷可得打起精神来,万一太爷问您的学问您答不上来,老爷又要生气。
    唉我看父亲也没心思生我的气,太爷也没有心思问我的学问,大家都忙着呢,忙着办我这造了孽了婚事梁锦说起气话来也是无精打采,任由着华浓将他摆弄来摆弄去,挂那些香袋玉佩。
    少爷,事已成定局了,您就想开些吧,难道您不开心,这婚事就能不办了?挂好玉佩,华浓又给他理着衣襟。
    梁锦垂着眼看她,哼笑了一声,是笑她一个小丫鬟,大道理一番一番的。
    华浓又说:奴婢前些日子里也整日担惊受怕,怕日后少夫人进了门与您日日争吵,也怕奴婢伺候不好少夫人使少夫人忧心。可如今,奴婢也想开了啊。
    梁锦听后,轻轻敲了她脑门儿一下:小丫头,你懂什么,我难道怕他?他是什么人也配我来忧心?他不过是何从抚那个趋炎附势小人的庶子!他自己扯了两下袖口,认命的叹息:反正我如今,已是整个大京茶余饭后的话柄了
    少爷,说起来这新少夫人,奴婢听闻,他亲娘是个外室,好像在江宁的时候,原是一个秀才老爷的女儿,因与人苟且败坏家风,本要被秀才老爷打死的,后来何大人不忍这一条人命,就娶了做外室,何家为此还闹翻了天,后来她死了,何家老夫人也没让尸首抬回府,是随便找个地方匆匆葬了的。想必这新少夫人在何府也不大得宠了。
    华浓有些小聪明,使人去打听了这何须问的情况,担心日后这位新少夫人容不得她这么个通房丫头。
    这边刚穿戴整齐,那边云裳端着碗燕窝粥走进来:这你可打听得不真切了,那外室我仿佛听说啊,是江宁哪个商户人家的女儿,说是何大人当年为了进京,得梳拢打点好些人,家底不够厚,这才纳了他家的女儿做妾室。
    尽管四下无其他人,云裳还是谨慎的压低声音:听说那女子妖媚风骚,引得何家老夫人十分不满意。
    匆忙喝了一口粥,梁锦跨着步子出去了。心里只想着这何从抚是个这样的人,外室又是个不检点的女子,他们所生的儿子,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出院门,就过来一个小厮,名叫东逞,走到梁锦身后:给大少爷请安!东逞人机灵,想再说个少爷大喜,硬是给咽了回去,想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了。
    梁锦自顾着往前走,东逞起身跟着,一路往太爷书院儿里去,到了院门外,就有院里的大丫鬟出来迎,东逞也就候在垂花门外了。
    丫鬟迎着梁锦到了厅上,老太爷坐在上座,老爷在下坐着,见梁锦进来,只看着他。
    给爷爷父亲请安!梁锦说着拱手鞠了一礼,站定后又嬉笑着:爷爷今日怎么没往宫里去?不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梁太师未答,反问:你从哪里过来?
    刚才听爷爷传,急忙从院里过来,爷爷有事要吩咐孙儿?
    也没什么事,嘱咐你一句,如今你快要成婚了,也应该收起心来好好读书!切莫再要出去胡混,伙同傅家和余家那几个小子,成天胡作非为!梁太师说起就吹胡子上眼起来,形容之间,像个孩童。
    梁锦被说得垂下头,余光朝边上一看,父亲正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吓得他赶紧收回眼。
    梁锦倒是不怕爷爷的,梁太师平日对他并不十分严苛,只是父亲,时刻对他说话都绷着脸,从未和颜悦色。
    梁锦拱手哈腰:爷爷教训得是,最近孙儿都恪守家中,认真读书。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孙儿也帮不上忙,只好在屋里读书。
    梁老太师也懒得计较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朝边上的儿子使个眼色,梁郝便拿出一些信件放在桌上,说道:你两个叔伯都来了信,恭贺你大婚之喜,因有公务在身不得亲自前来,便打发你两个哥哥上京来参加你的婚礼,你当亲自回信谢过你两位叔叔。
    孩儿知道了,孩儿一会儿回去就给两位叔叔写信拜上。梁锦应承着,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父亲。
    见他还算听话,确实这几日不见他出门呼朋引伴寻花问柳的,况如今他这不如意的婚事在即,太爷又在上,梁郝也不便多言了。只说:既然过来,就再去给奶奶请安罢。
    梁锦见爷爷也再无话交代,便埋着脑袋退下了。
    两个院子离得不远,还未进那花厅,便听得里面莺莺语语,甚是好听,猜想他母亲同两个妹妹定在屋里同老夫人说话呢,打帘子进去一看,果不其然。
    孙儿给奶奶请安,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一看,梁锦笑呵呵的立在厅下,穿着天青色秀白兰花的袍子,直心疼起来:锦儿!如今天虽回暖,风却大,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你院里的丫鬟也不给你添着衣裳,属实该打!
    梁锦立刻上前去:奶奶,丫鬟们倒是一直提醒着的,只是孙儿体热,不觉得冷,衣服穿多了驹着孙儿不大舒服。
    下头坐着那两个姑娘嘻嘻笑着,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站起来一动,身上叮叮当的一阵珠翠响,像那铃儿似的:大哥如今都要娶新嫂子了,怎么还这么不会保重自己?如今天才刚暖,大哥骤然减了衣裳,只怕风寒。说着用丝帕掩着嘴角轻轻的笑,这笑声就像黄莺一样的好听。
    可老太夫人觉着不甚好听,当即拉下脸:响罄平日里最会说话,怎么今天说话像没过脑子似的?
    一家人都不痛快这门婚事,梁响罄还挂在嘴里,哪怕平日老夫人还算喜欢这个孙女,也有些责怪起来。
    这梁响罄是梁郝妾室三姨娘赵氏所生,容貌似她亲娘,堪比海棠花俏,如今十三岁了。赵氏出身不高,因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得体,说话也不大中听,故不招人喜欢。
    但她给梁郝生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这个女儿又像嘴巴抹了蜜似的,这些年把老夫人哄得尚可,在老夫人这里也只比梁锦低上一筹。
    老太太老了,喜欢嘴甜的。再者门第也不大高,没读过多少书,看李氏这个腐书网的大儿媳妇也是横竖不顺眼,如今三姨娘时常跟这媳妇不对付,她乐得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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