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兄何以教我?”
    烈震北看向杨行舟,双目之中精光闪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限已到,非人力所能挽回,杨兄,杨兄即便是医术再高,怕是也回天乏术。”
    杨行舟笑道:“烈兄本就是与天争命,等回到双修府后,让我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烈震北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不错!这双修府一直是我在守着,本来还担心我死后无人镇守,现在既然有杨兄和厉兄前来,倒是少了诸多牵挂,有你们两人在这里,便是方夜羽的人手再多,对于双修府他们也不敢太过招惹!我倒是可以抛掉多余担心。”
    他笑了几声,看向此时所在的大船,奇道:“厉兄,这船上有着魅影剑派的刻印,你们怎么坐了他们的船?刚才若不是你们站在船头,我还真以为是魅影剑派要攻打双修府,差点提前发声预警。”
    谷倩莲跳过来道:“震北先生,我来说,我来说!”
    当下叽叽喳喳的将遇到杨行舟以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起来,本来这件事从撞船开始说就行,她偏偏从酒楼遇到杨行舟说起,说到杨行舟等人与冷铁心交手,烈震北不住点头,当说到与庞斑会面时,烈震北大为惊讶,一直说到杨行舟大杀四方,打败魅影剑派几名高手,夺得战船为己用时,这才停了下来。
    在她说话之时,战船向着岸旁高逾人身一望无际的芦苇驶进去,在迷茫的月色下,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穿过芦苇,一条河道现在眼前,前行了十多丈,河道又分叉开来。
    左边较窄的河道,两旁满布垂柳,大船经过时,弯下的柳枝扫在船上,发出“嗦嗦”晌声。
    愈往内进。河道愈纵横交错,若非识路之人,保证会迷失在这支河繁多的蝶柳河区之内。
    前方出现一个烟雾缭绕的水谷,乃是最为出名的迷离水谷,也是双修府进出的隐秘通道,一般人很难找到,更难以进入。
    穿过水谷之后,大船在一个港口停下,谷倩莲也已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完,烈震北凝神倾听,毫无不耐之色,大船停下之后,他对谷倩莲笑道:“好了,小精灵,你来带路吧!”
    谷倩莲一声欢呼,身子从船上飘然而起,轻轻落在码头上,身法美妙之极,转过身对风行烈道:“风大哥,这里便是我们双修府,我带你四处看看。”
    杨行舟赞道:“双修府轻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厉兄,咱们下去吧。”
    几人沿着梯子缓缓走下,烈震北道:“穿过前方的桂树林后,可看到双修府了。”
    火焰战车被赤焰火龙驹从战船上拖下,马儿与火鸟之间的配合,令烈震北啧啧称奇,被杨行舟邀请进入车厢之后,尤自赞叹:“马好,车子也好!尤其是那个青麟兽,简直如同麒麟一般,杨兄,你是从哪里寻的这般神奇的坐骑?”
    杨行舟笑道:“恕我卖个关子,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烈兄。”
    烈震北便不再询问,转移话题道:“现在正好厉兄、杨兄都在,行烈也在,咱们正好说一下行烈身上的伤势。”
    他对风行烈道:“你身受重伤,但是到底怎么受的伤,怕是自己也难以明了吧?”
    这句话正说到风行烈的心头上,他在靳冰云离去后的极度颓废里,在一次入定里,毫无先兆和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若非厉若海出手,怕是随时都能毙命,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别说是他,便是厉若海都难以将此事说通透。
    此时见烈震北问及,当下道:“前辈说的是,晚辈至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烈震北点了点头,目光扫视杨行舟等人:“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得明白什么是道心种魔大法。趁还有点时间,让我告诉几位,以免我早生研究的秘密,随我之去而世间无闻。”
    厉若海双目亮起,道:“震北兄,正要聆听高见。”
    便是杨行舟都生出强烈的兴趣,他来到这个世界里,早就抱着多学多拿的心思,这道心种魔大法号称魔门最高深的修行法门,要说他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修行太过苛刻,寻常人物根本难以修行,可是对于杨行舟而言,他只要了解其原理,对于自身修行就有很大的提高。
    能有烈震北从中讲解其中奥妙,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便听烈震北对风行烈道:“要明白道心种魔大法,首先须明白先天后天之分,若海兄乃此中能者,必曾向行烈你详述中道理,你可否说出来给我听听?”
    风行烈恭敬地道:“人自受孕成胎,所有养份神气,均由母体通过脐带供应无缺,此时受的乃是先天之气。在任督二脉循环不休。至十月胎成,婴儿离开母体,以自己口鼻作呼吸,由此时开始,吸入的无不是后天之气,但先天之气仍残留体内,所以孩童的眼睛都是乌黑明亮,到逐成长,先天之气尽失,于是眼神才会变浊,以至乎老朽而死,重归尘上。”
    烈震北点头道:“说得不错,万变不离其宗,天下虽千门万派,各有其修行的方式,最后无非都望要由后天返回先天,但修后天气还有路径心法可循,修先天气却虽本身资质过人,还需机缘巧合,缺一不可。”
    厉若海插口道:“一万人修武,得一人能进窥先天之道,已是难得,普通武人,以至乎称雄一时的高手,左修右修,体内的真气无非后天之气,受限于人的体能潜力;只有修成先天气者,才能突破规限,进军无上武道。便是黑帮高手,也并非全都是气达先天之辈。”
    烈震北沉默片晌,才点头道:“厉兄说得不错,所谓后天之气,皆有为而作,只有先天之气,才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就像母体内的胎儿,混混噩噩,但澎湃的生命力,却无时无刻不在胎内循环往复。”
    顿了一顿,烈震北一声长叹,道:“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超离人世,看穿了人世间荣华当贵的虚幻,若海兄四十岁前,横扫黑道,创立邪异门,江湖上人人惧怕,但先天气一成,立即抛开俗念,专志武道,其它事都不屑一顾,想来也与这先天之气有关。”
    风行烈扭头看向厉若海。
    厉若海点头道:“不错!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此时武道修行越发艰辛,稍有不慎非但前功尽弃,也有极大隐患,只有抛却世间种种诱惑,专心武道,才能静心澄念,认清自己前方的道路。毒手乾罗在与浪翻云交手之后,便即隐匿闭关,专心武学,也进入了先天之境,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这种奇异的变化,都与气达先天脱不了干系。”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杨行舟一眼,肃容道:“先天修行也有尽头,凡到达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事都不肩一顾。庞、浪等人尽皆如此。”
    在厉若海认识的诸多高手之中,只有杨行舟是一个人例外。
    无论是庞斑还是浪翻云,亦或是他厉若海,以及烈震北、乾罗等人,只要进入先天境界之后,便对尘世间的一切东西都看轻了许多,不再将其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但杨行舟却不一样,此人酒色财气样样不能缺,功名利禄也表现的极为热衷,关键他也是气达先天的当世巅峰高手,却与众人的道路截然不同,现在想来还是感到怪异。
    杨行舟的人就像他的坐骑一样,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烈震北神色凝重无比,两眼闪着渴望的奇光,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啊,假设先天真气的修练过程是一条漫漫长路,若海兄,你和庞斑、浪翻云等都到达了路的尽端。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那也是老子称之为‘无’,字之若‘道’的宇宙神秘根本。那种神秘力量对你们的吸引力,已经远超世俗间的功名利禄了。”
    厉若海苦笑道:“要对其它的事不屑一顾,实是知易行难,只要是人,便有人的感情,由此亦可知要跨出那一步,实谈何容易。”
    烈震北一拍大腿:“着啊!古往今来,无数有大智能的人穷毕生之力,殚思竭虑,苦研如何跨越那天人之间的鸿沟,最后归纳出两种极端不同,但其实又殊途同归的方法,就是正道的‘道胎’、邪道的‘魔种’。”
    说了这么多话。直到现在烈震北才入到正题,可知道心种魔大法,是如何玄奥难明,超越常理。
    风行烈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连想问问题也无从入手。
    厉若海听到“道胎”“魔种”两个词语时,双目微微挑动一下,旋即恢复到面无表情。
    烈震北眼中射出无限的憧憬,柔声道:“所谓道胎魔种,其实都是象征的意像,其目的都是如何将血肉凡躯转化成能与那最本源力量结合的仙躯魔体,当日传鹰跃进虚空,飘然他去,就是成功跨出了那一步,先例在前,可知仙道之说,非是虚语。”
    厉若海眼中也流露出向往与坚定的神情,他平生追求,便是武道极致,烈震北所说之言,正是他心中所求。
    只有杨行舟面露好奇之色,笑道:“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啊。”
    烈震北摇头道:“心性只是一方面,第一要有天赋,第二要有机缘,第三才是心性。古往今来所有英雄豪杰,无一不是天赋过人之辈,若是生来平庸,便是再努力,也成就有限,就算是机缘到来,那也把握不住。”
    这句话杨行舟深以为然,天下间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天赋,习文练武都是如此,不然的话,累死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一个人若是努力的话,可能会改变自身的命运,但并不能代表会有什么专业上的成就,这是天赋所限,非人力所能更改。
    风行烈问烈震北道:“前辈是否也正在这条路上走着?”
    烈震北没有直接答他,低吟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这四句话总结了整个由后天而先天,由先天而成圣的过程,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痛苦、血汗、智能、期待、渴望和舍弃。”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伤心痛苦之色:“可惜烈某生来命短,一辈子都在与天争命,以至于无暇专心武道,失去了攀登武学巅峰感受冥冥之中神奇力量的机会!”
    厉若海安慰道:“震北兄,这天地尚有残缺,何况人乎?天下岂有十全十美之事?”
    烈震北道:“说的也是!”
    战车穿过桂树林。
    林外是个斜坡,按着一条小河流过,河上有道石桥,连接着两边的碎石路,通往一个长满苍群树木的深谷去。峡内隐见房舍,隐在红叶秋色里,如诗如画,极是宁谧恬静。
    桥下流水淙淙,风行烈从大开的车门处向外望去,只觉得胸襟大畅,心中沉疴尽去,近乎忘俗。
    两道清溪沿峡流谷出.路旁长满树木花草,鸟儿和唱争鸣,好不热闹。
    转了一个弯,前面有个大石牌匾。其上凿着“双修秘府”四个大字,牌匾左石两条石柱各挂着一个“囍”字的大红灯笼。
    从坐上马车车辕上便心事重重不发一言的谷倩莲,好看的眉头皱起,脸色转白,呆看着那两个代表了婚筵喜庆的红灯笼。
    风行烈见状不对,关心地道:“倩莲,你是否不舒服?”
    谷倩莲咬着下唇,同烈震北颤声道:“婚礼何时举行?”
    烈震北道:“半月之后,就是姿仙大喜的日子。”
    谷倩莲泪水簌簌留下,哭道:“为何这么急,小姐不是说要待到过年后吗?”
    烈震北平静地道:“姿仙是想我亲眼看到她的婚礼。”
    风行烈和谷倩莲两人骇然道:“什么?”
    烈震北像说着别人的事般淡然道:“我只剩下一个月的命,否则姿仙也不会那么急着成亲。”
    谷倩莲不顾一切爬了起来,跨往烈震北旁的空位,投进烈震北的怀里。嚎啕大哭道:“小莲自幼没爹没娘,现在你又要离开我,教我怎么办?”
    虽然从一开始杨行舟就说烈震北快死了,但谷倩莲与风行烈虽然心惊,但还都觉得此事尚远,现在由烈震北说出了具体的时间,而时间又这么短,两人这才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残酷。
    一代黑榜高手,在面对死亡之时,除了面对之外,也只剩下一种无力感。
    厉若海冷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有面临死亡时,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的应时应景!”
    他看向烈震北的目光中流露出深厚的感情:“震北兄,下车后,让杨兄看一下也好,杨兄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人,手段百出,医术惊人,有他出手,你万一死不了呢!”
    烈震北轻轻拍了拍谷倩莲的后背,呵呵笑道:“好,正要见识一下杨兄的手段!不过今天第一天到来,咱们先去喝酒,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车子峡口,眼前豁然开朗,梯田千顷,层迭而上,最上处是片大树林,巍莪房舍,聚在林内,气象万千,田间有很多人在工作着。
    见到烈震北和谷倩莲回来,都争着上来打招呼,亲切而没有做作。
    烈震北指指点点,兴致极高地向杨行舟介绍着沿途的草树,原来大都分都是也从远处移植至此,而且基本上都能活了下来。
    不一会,几人到了半山上的林树区,景色一变,另有一番幽深宁远的风貌。
    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人迎了出来,躬身迎迓道:“震北先生和厉门主回来啦,小姐在府内待得很心焦呢。”
    再向风行烈施礼道:“这位仁兄相貌非凡,定是厉爷爱徒风公子了。”
    风行烈慌忙还礼。
    这管家又向杨行舟和厉若海行礼:“厉门主好,杨大侠好!得知两位到来,府主着实欢喜,已经备好酒宴,就等着诸位了。”
    厉若海笑道:“是凝清亲手做的饭菜么?”
    管家低头道:“是!府主知道厉门主前来,提前好几天就准备酒食了!”
    杨行舟看了厉若海一眼,心道:“果然,这双修府谷凝清,对厉若海多年感情一直没变,这厉若海也是狠人,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美貌女子,竟然能忍得住,不是一天忍得住,而是天天忍得住,堪比老子当初拒绝水笙。”
    想到连城诀世界里的水笙,心中忽然生出怅然之感,也不知那个小姑娘现在怎样,找到好人家没有?
    震北对杨行舟道:“这是双修府总管谭冬,这处每块田的收成,都漏不过他的帐笔,人人都唤他作谭叔。杨兄,杨兄,你怎么了?”
    杨行舟回过神来,笑道:“没事,来到这里,不知怎的,忽然令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初有一个姑娘非常喜欢我,我却拒绝了她,现在想想,忽然有点后悔。”
    厉若海看了杨行舟一眼,吩咐管家谭冬:“头前带路。”
    谭冬道:“是,几位请随小人来。”
    一座宏伟府第出现眼前,左右两方房舍连绵,使人联想到在这偏僻之处,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可达出如此有规模的世外胜景。
    来到府第的石阶前,烈震北停了下来道:“厉兄、杨兄,行烈,随我来,让我们三人一起看一下你的伤势!”
    风行烈面露激动之色,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已经来了,日后能不能祛除体内可怕的诡异伤势,就看烈震北和杨行舟等人的手段了。
    若是连他们几人都治不好,那自己也只能认命。
    即便他行走江湖多年,此时也难以抑制的紧张起来,一颗心砰砰直跳,手心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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