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法衣丢下去了,那边栖烑已不见了踪影,再一看,她已扑倒溪边,野兽似的一头扎进了水里,好半天才呼啦一声带起大片水珠仰起脸。
    喝了这么大一气儿水,栖烑满足地喟叹一声,翻身躺倒,晒着午后暖阳,舒服的尾巴尖摇来摆去。
    顾朔风看了眼随着溪流缓缓飘远的污渍血迹,又看了眼栖烑干净了不少的小脸。
    这都喝得下去?
    栖烑躺了片刻,很快就自觉地爬了起来,这才看到地上仙气飘飘的法衣。
    栖烑抬眸看向顾朔风,睫毛蝶翼般扑闪着细微的水沫,小肉垫弹出一根利爪指了指自己。
    顾朔风微微颌首,云淡风轻。
    午后的太阳骄而不躁斜落山头,兰草晃曳在脚边,小雏菊绽放着细软的花蕊,蜜蜂嗡嗡,白蝶点花,潺潺的溪流中一只银鲤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又落入水中,空气中弥漫着沙漠中绝不会有的淡淡水香。
    小女娃突然连眨了两下眼,眸中竟有水雾浮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为劫后余生,或许是为那从没人送过她的漂亮法衣,也或许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岁月静好。
    在暗无天日的炼药房,她拼尽一切活着,只是想再看一眼阳光,在沙漠,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奔跑,只是想再痛痛快快喝一气水。
    现在,她所想所盼全都有了,竟然还有人送她衣服,甚至还有希望修炼变强,她怎么可能不酸了鼻子?
    哪怕变强之后被剜心炼药,至少她强过,至少这期间的命她是赚到的,再怎样都好过被炼成药人。
    栖烑是见过炼成的药人的。
    她原本以为,炼成了便解脱了,却不想,炼成了才是噩梦的开端。
    对主人来说,双修是拓展灵识增加修为,是肉身乃至元神都舒畅的。
    可对药人而言,那是撕扯灵魂刮割意识,是无边的炼狱与折磨。
    药人们痛苦的惨叫,直到现在都还回荡在栖烑耳畔,她这般惜命还要豁出性命逃走,便是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没错,她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她也宁死不要变成那样!
    顾朔风眼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前一秒还皱巴着小脸泪眼婆娑,下一秒就眸光烁烁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隐隐有些头痛。
    果然还是傻白甜的徐汀兰和于星澜比较好攻略。
    小栖烑神采奕奕地握了握毛茸茸的小肉爪,一脸坚毅,然则精神可嘉,底子实在太差,细细瘦瘦的胳膊蚱蜢腿儿似的,不用折,捏一下就能碎成好几截。
    小栖烑费力地撩起裙摆,一条胳膊实在吃力,兽爪本就不如人手好用,栖烑的又是猫咪似的小肉垫,不弹出利爪连馒头都抓不起来,哪怕她弹出了利爪勾破了袍布往上扯,还是tuo得呲呲拉拉十分艰难。
    顾朔风冷眼看着,纤密的长睫忍不住轻颤了下。
    这小崽子也太瘦了,腰细的简直不盈一握,当真是一只手就能握住,那肋骨一根根都能数得出来,亏她之前逃命时跑那么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再往上,右侧秃鹫抓过的血污还在,这幸好是抓了右侧,要是左侧剜了心,以栖烑刚领悟练气,练气一层都还不到的修为,绝对当场毙命,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顾朔风这边感叹着,那边栖烑终于tuo了个干净,身上血污黑泥黄沙青渍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脏污全在上面,几乎看不到丁点皮肤,tuo不tuo其实看不出没多少区别。
    顾朔风嫌弃地朝后退了半步。
    栖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她只想赶紧穿上新衣同顾朔风离开,然后是生是死给个痛快,若若真有机会修炼,能筑基藏了这恶心的猫耳猫爪,她便是死也值得了,再往后的,小小的脑瓜还没想到那么远。
    眼看栖烑抓起衣服就要穿,顾朔风眉尖猛跳了两下,一个覆手,法衣飞到了一边。
    小栖烑怔了下,迅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身形微俯,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瞪向她,刚刚缓和点的眼神再度腾起了狼崽子的凶狠。
    顾朔风无语了。
    不就挪走了法衣吗?能不能别随随便便脑补我要杀你?
    顾朔风懒得理她,看了眼溪水。
    沐浴。
    小栖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这才明白过来,悻悻地收了弹出的利爪,乖乖跳进溪中。
    溪水很浅,栖烑这般瘦小身形进去也不过堪堪到胯部,她胡乱往身上蹭着水,从她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沐浴过,实在不明白沐浴的意义何在?反正早晚还是要弄脏的。
    栖烑身上的脏污经年累月,单靠水洗估计要洗一个时辰,可明煊的芥子空间里并没有任何清洗类法器符咒,她原本倒也想到了这一桩,打算提前出关准备的,结果醒晚了。
    不洗便是不洗,既洗便让她洗个干净,这会儿正午刚过,日头正好,也冻不着。
    想着还有时候要等,顾朔风随便找了块青石,撩裙盘膝而坐,反正有轻身诀,也不怕脏。
    看了眼那随流而去的大片脏污,黑黢黢的简直像是水底冒出的石油,说不得栖烑洗次澡,溪里得死多少条鱼。
    又看了眼依然满身污秽的小栖烑,顾朔风缓缓合上冰白的眼帘。
    记得头发也洗了。
    阖眼的瞬间瞥到了栖烑愕然的小脸,她大概觉得麻烦死了吧。
    顾朔风探查过了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安安稳稳伸展四经八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再睁眼,夕阳西斜,溪中小小的一团正弯腰撅着P股,努力把鸡窝头往水里按,毛爪子搓啊搓,头上的结块都搓得差不多了,淡色的发丝随波飘摇。
    顾朔风眉心一跳,还没收稳的经脉差点逆行!
    她果断闭上眼,念了一遍清心诀。
    这小崽子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吗?
    不知道修仙界的高血压怎么说,她觉得她现在血压有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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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我太难了。
    感谢~~小竹竹~~包养议棋~mua! (*╯3╰)
    感谢~~相好 40瓶~~小白鼠、和也 1瓶~~给文文浇水~~mua! (*╯3╰)
    第232章 师尊太难当(5)
    呼咚!
    刚洗得白白净净的小栖烑被丢下了赤焱剑。
    小豆丁本能的以肩着地翻了个跟头, 护了脑袋分散了腿部受力,毫发无伤地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围。
    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旷野荒郊, 她被丢在一条车轮印驳杂的土路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更没有想象中的可以用来修炼的洞天福地。
    所以,干嘛要把她丢在这儿?是急着嘘嘘吗?
    小栖烑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顾朔风, 见她丝毫没有要下来脱裤子的意思, 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是要嘘嘘难不成是要杀她取心?
    想到了这一层可能,小栖烑瞬间沮丧地耷拉下了毛茸茸的猫耳朵。
    和之前的秃鹫妖不同,秃鹫妖她还能逃一逃, 逃不过好歹撕掉他一块肉, 死也不亏了。
    可眼前这位,一个眼神就能碾死她,她跑不了也伤不到,除了乖乖等死别无他法。
    死便死了, 她倒也没甚难过,打从记事以来,她每日都活在生死边缘,早已习惯,她沮丧的是,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变强的希望破灭了。
    尤其她不明白的是, 既是要取她性命, 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让她洗澡,还送她这么漂亮的裙子?
    没见过世面的小半妖觉得自个儿身上的法衣好看的不得了, 五彩斑斓的比那灰扑扑的短袍强了不知多少倍。
    却不知, 她刚穿上时, 顾朔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法衣自动修身,不管高矮胖瘦都能服帖,小栖烑穿在身上倒是挺合适,裙裾飘飘的还真有那么点仙气儿,可那东一道西一道像极了传说中的玛丽苏彩虹色,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这当然不是法衣原本的颜色,在未上身之前,它本是纯白之色,现在的彩虹色是独属于栖烑的衣色,不管是哪件法衣,只要不是上品极品这些高阶法衣,穿在栖烑身上都得是这个色儿。
    原因无他,上品以下法衣没有灵根限制,不管金木水火土,任何灵根都能穿,衣色也随灵根而变。
    栖烑身为女主,自然得有女主的标配废灵根,也就是五种属性哪种都有点儿,哪种又都不咋地,修炼起来难比登天的那种。
    在觉醒上古金猊兽血脉之前,栖烑就是个随随便便谁都能辗轧的渣渣,衣色也对应废灵根,驳杂的花红柳绿。
    原剧情里,明煊为了掩盖栖烑的废灵根,咬牙斥巨资帮她炼了件极品水属性法衣,一身青衣如修竹带露,乍一看像极了单一水灵根,只要不专门查探,化神期修士都看不出丝毫端倪,比起五灵根废物被宠反倒没那么引人注意。
    为了让栖烑赶紧筑基,明煊可以说是费尽了心力。
    她与毘罗一个送极品法衣,一个送极品飞剑,其他各种灵丹灵草也都不要钱的堆给栖烑,对栖烑好的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故意引导众人误解栖烑是两人的私生女。
    如此一来,嫉恨的人少了,争先恐后巴结的多了,少了外事烦心,栖烑便可安心修炼,也方便了他们解释为什么独独对栖烑这么好。
    明煊对栖烑好那是别有用心,只要能护着栖烑筑基就行,顾朔风可是实心实意要让栖烑飞升的,当然不能这么糟蹋了她。
    没错,明煊就是在糟蹋栖烑。
    极品法衣飞剑固然是好,可越级使用却会让人产生依赖,反而耽误了自身实战的磨练。
    试想一下,抖一抖长剑敌人就挂了,谁还会掐法诀费劲儿地一下一下打?
    同样,灵丹灵草磕多了也没有好处,不是实打实靠自己修成的灵力只是虚气,虽然可以帮助提前筑基,但筑基之后再想结丹难上加难。
    极品法衣是不可能给栖烑的,就这身中品倒是极为合适。
    明煊是尽量护着栖烑,顾朔风却是要极力为她设置障碍。
    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本该只有普通弟子服,也就是所谓的新手装,待筑基之后才能得件下品法衣。
    而中品法衣是为金丹弟子准备的,金丹以下,除非在宗门大比中夺魁,否则不可能提前得到。
    当然,家里有矿自己买的例外。
    栖烑一个0级废灵根菜鸟,刚进门就连跳两级得了中品法衣,毫无疑问肯定会招人妒忌,这次可没有私生女名头帮她挡箭,再想像原剧情中那样顺顺当当修炼是不可能的。
    顾朔风就是要让她受嘲讽,遭陷害,打磨她的棱角,让她别动不动就狼崽子式瞪眼,她那点小机灵在早把卑鄙无耻化为骨血的修真界,根本就不够看的。
    届时,她再添把火,把栖烑的怨恨都转嫁到自己身上,憎恶值可不就轻轻松松刷满了?
    讨好人顾朔风不积极,折腾人却是顾朔风的强项。
    上个世界报复了徐汀兰的小黑屋,这个世界是不是也该顺便回收下对于星澜的花式讨好?
    顾朔风是个记仇不记好的人,她拒绝去想徐汀兰悲撞骨灰堂,更不愿意去想于星澜泪洒火葬场,她就是要揪着这些不起眼的小仇小怨打击报复!
    她要让大姐看清楚想明白了,她从没爱上任何人,不管是轻是汀还是婷和星!通通没有!
    顾朔风掐了个仙诀暂时隐藏起小栖烑的妖族特徵,指了指远处山峦。
    那里便是清平宗山门,你自己过去,若能爬得上那天梯,本尊便收你为徒,结丹之前保你性命无虞。
    说完半天不见身下有丁点动静,低头一看,小栖烑哪里在听,她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看着自己突然变化的小手,粉嫩的小嘴巴一点点张大,无声的哇啊着。
    本尊说的你可有听到?
    小栖烑举起自己柔白的小人手冲着阳光,看着阳光透射下粉粉的手掌轮廓,呆傻傻地看了半天,低头又看了看白嫩嫩的小脚丫,脚指头一个个动了又动,突然放下手摸了摸屁股,尾巴没了,再摸摸耳朵,光光的没有绒毛。
    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撩起裙摆就tuo裤子,扭着头看自己屁股。
    尾巴,尾巴,真的没有尾巴了吗?
    半空中的顾朔风眉尖都快抖起来了。
    幸好这里没人,若让旁人看了去像什么样子?!!
    顾朔风倒还不至于对个孩子起什么歪心思,她只是一想到小栖烑在别人面前可能也这么奔放,就有点烦躁。
    等上了山,旁的不说,先教她礼仪廉耻!
    别看了,本尊用仙诀暂且隐了你的半妖特徵,可也仅是暂时,不能离开本尊方圆十里,否则仙力不及便会失效。你看那边,若你想以后都不受其扰,便去爬了那边的天梯,本尊在山上等你。
    说罢,顾朔风翩然离去,夕阳下烈烈绯衣与那天边的火烧云几乎融为一体,小栖烑痴痴望了很久,直到再也不见她的踪迹,突然转头扑进一旁草丛,手脚并用,朝着相反方向一路狂窜。
    她一口气窜到一处油菜花田,刚想歇口气,便见几个庄稼汉咒骂着跑了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犁头耙子高高举起,照着她就砸了过来!
    小栖烑吓得转身就跑,她不懂,她都变成人了,为什么他们还要打她?
    这么想着,视线不由落到自己手上。
    哪里还有什么手?不知什么时候,白嫩的小手再度变成了兽爪。
    晃了晃尾巴,果然感觉到了草叶刷过的沙沙。
    那人没有骗她,果然只是暂时隐藏,且不能离那人太远。
    小栖烑咬了咬唇,身后庄稼汉们依然穷追不舍,不时有石块砸过耳际,她想起了这些年凄惨的过往,想起了一次次在死亡边缘徘徊。
    便是逃了又能怎样?不过是继续东躲西藏的日子,挨冻受饿倒无所谓,只怕哪天又被人抓了去,要么死得更惨,要么生不如死。
    栖烑虽小却不傻,太艰深的不懂,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她果断放弃逃走,扭身改了方向,朝着远处山峦直奔过去。
    已回了烟霞峰的顾朔风,借着小栖烑头上的发带感应了下她的位置,唇角隐约浮出一丝笑意。
    她故意把栖烑丢得远远的,便是给她机会让她试着逃一次,逃完了死心了,再心甘情愿折返回来,一劳永逸,省得她像原剧情那样,三天两头折腾逃跑。
    望山跑断腿,这话一点儿不假,小栖烑一口气跑到天黑才到了山脚。
    山脚下立着一座石牌坊似的巨门,说是门,并没有门扇,只有四根石柱撑着两层石雕牌匾,匾上偌大的清平宗三字流光溢彩,远远便能看到,彷如指路明灯。
    小栖烑喘了口气,看了眼自己恢复过来的白嫩小手,又不放心的摸了摸屁股脑袋,这才彻底把小心脏搁回了肚子。
    那人说让她爬什么天梯,大抵便是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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