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渐抬腿,跟着明空穿过花木扶疏的长廊,也走过僧人们严阵以待的阵列,兜兜转转,来到净慈寺后方。
    明空在外头通报了一声,亲自为谢如渐打开房门,待他进去后,便躬身告退,不敢停留。
    禅房里窗明几净,蒲团上坐着个老和尚,正对着棋盘蹙眉思考。
    谢如渐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眼前的棋盘上赫然是局五子棋,局面的确胶着,但实在算不得高明。
    慧深叹了口气,轻轻放下棋子,抬头看向谢如渐。
    谢施主多时不见,风采依旧,老衲却已然从懵懂小儿老成这般啦。他说着,拿起一旁茶壶,抬手自然而然地为谢如渐斟了一杯,推了过去。
    谢如渐伸手轻轻叩了两下桌子,权作致谢。
    长话短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如渐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棋盘上推过去,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放在棋盘上的东西被包在塑料袋中,俨然正是之前王梓萱赠予郑子羽,将林氏肉身烧了个一干二净的护身符残片。慧深抬眸看了一眼,伸手一触,不由微微一愣。
    好霸道的罡气!
    他面上露出几份认真,这次双手前伸,将那个塑料袋小心翼翼拿起,凑到眼前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看碎片上的花纹样式与鄙寺法物流通处对外销售的护身符形制一样,但其中暗含玄机,现如今红尘浮华,欲望诱人,鄙寺早已人才凋零,除老僧外恐怕已无人能做出这等法物,而老僧,早已自十年前闭关清修起,不再插手凡尘俗事。
    此符暗含离断之力,引来了地狱业火,烧掉了一个有着数十年修为的修行者的肉身及尘世因果,持符的是个高中生,说此符咒是从你净慈寺求得,你现在说不知道?
    慧深看向谢如渐,摇摇头:委实不知,敢问持符的施主是何年何月何日从何处得到此符,将符交给他的又是怎样之人?
    她在五月九日自你寺法物流通处一位居士手中购得此符,居士具体样子已记不太清,只记得是个中年人,因身形矮胖,穿了居士袍也分不清男女,只是脸颊左侧有颗黑色大痣。
    慧深脸色点点头,喊道:明空。
    明空和尚脚步声起,在门外恭敬应了一声:明空在。
    慧深道:去法物流通处调法物流转记录及轮值名册来,顿一顿又道,把寺内僧人名册及常来寺中帮忙的居士影像一并拿来。
    是。明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谢如渐低头喝茶,耳朵里听得前院纷扰,有人在说调册子,又有人在搬动桌椅,没过多久,明空脚步声匆匆复回,手里拿着一小两大三本册子。
    慧深亲自接了,当着谢如渐的面一一查验。
    本月九日,法物流通处共流转法物一百五十四件,如来玉雕四十五件,观音玉雕二十七件,檀木佛珠手串大三十三件,小三十一件,水晶挂串一十五条,护身符三件,其中楞严神咒挂牌一件,大宝广博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经护身符两件
    慧深翻到这页给谢如渐看,又打开两本相册细细翻了一遍,问明空:都在这里了?
    是的,住持。
    可有遗漏?
    全寺在册僧人四十二名,挂单行脚僧两名,居士十人均已在册。
    慧深思索一会儿问他:你可知我寺善信或是居士家属之中有没有一位中年矮胖,左侧脸颊有颗黑色大痣的?
    明空马上道:我马上下去问一下,请住持与谢施主少待。
    谢如渐将册子打开,逐一扫了过去,很快确认没有,再看居士相,倒是有矮胖的,只是左侧脸颊皆无痣疤。
    当日值守法物流通处是这两人。慧深对着轮值册子,一一指出。谢如渐看完,都是容长脸,清瘦的样貌,竟无一人是矮胖身形。
    这便奇怪了谢如渐想,王梓萱一个人也就罢了,郑子羽也在,两个小姑娘还能看错不成?
    明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来来去去,这一次过了将近一小时才回来。
    查到了。明空说着,递上来一张相片,的确是个男女莫辨的矮胖相貌,左脸大痣令人一望而印象深刻,足见两个小姑娘没记错。
    这是居士张先生的妻子。
    原来是他。慧深便指着个名字道,便是此人。这位张先生乐善好施,时常来寺里帮手,五月九日那天,他人也在寺中,只不过在后厨帮忙做斋饭,并不在法物流通处,想是带着妻子一起来了。他问明空:张夫人现在何处?
    明空微微一顿:住持,张太太已于上上个月因病仙逝了,张先生五月初正是来为张太太祈求冥福的。
    慧深怔了一怔,不由看向谢如渐。
    明白了。谢如渐站起身来,将那枚护身符重新揣进兜里,多有叨扰,告辞。
    谢施主,慧深忍不住喊他,此事莫非是
    谢如渐摇摇头:不必想得太复杂,也许只是游魂作祟,又或是有人捣鬼,未必就是。他说着,越过明空,飞快地走远了。
    钟声又再响起,起起伏伏,似是夹道相送。
    住持,此事
    慧深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明空啊,世道怕是真的要乱了。
    第15章 复仇者2
    谢如渐刚回到骚灵网咖,大门都还没进,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楚灵崖的声音:看这边,对,脸再侧一点,好,不要动,保持这个眼神期间夹杂着卡嚓卡嚓按快门的声音。
    他又在干什么了?
    谢如渐一想到青年,整张脸就垮了下来,就连刚才的紧迫感都感觉不到了。
    本来就是,楚灵崖这个人好像就是有这个本事,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你只要看到他,就什么都不烦了,因为他就是最大的那个烦恼!
    谢如渐一时犹豫不决,差点想要转身就走,最后还是拖拖拉拉走了进去。
    一绕过影壁,谢如渐差点被灯光闪瞎。只见几个摄影灯具摆在院子里,反光板用椅子架着,楚灵崖背着个单反相机,正对着庭院正中的模特拍个不停。
    那模特穿一身白色唐制圆领袍,化了妆,胸脯平板一块,眼线却勾得撩人,一双大大的猫儿眼,银白色的发丝梳成高马尾在身后轻轻荡漾,跟随着楚灵崖的要求,一会儿仰头,一会儿低头,一会儿背靠大树做牙疼思索状,一会儿抬臂遮阳做头疼惆怅状,如果不是楚灵崖拍几张照片就丢一颗肉丸子过去,模特一仰脖子啊呜一口接住,跟动物园驯兽似的,其实看起来还真挺唯美。
    喵~见谢如渐回来,模特白虎咧开嘴叫了一声,三两下就想扑上来。
    别动别动!楚灵崖说,对,就这样,就差一张了!
    谢如渐刚想伸手接白虎:???
    楚灵崖按下快门:行了。
    白虎嗖的一声从衣服里窜出来,又变回了玳瑁的样子,直接扑进了谢如渐的怀里。仔细看,脑袋后面的毛毛还扎了个蝴蝶结。
    谢如渐:你们干嘛呢?
    拍点宣传照。楚灵崖忙活了一通,估计是热了。总是穿得一丝不苟的他这会儿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最上面两粒,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匀称胸肌的一部分,袖子卷到了肘部,亮着小麦色的肌肤,汗水挂在他的胸口将落未落,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谢如渐咳嗽一声,感觉走神的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他问:拍什么宣传照?一面撸了白虎一把,小家伙这一下午显然吃得饱饱的,小肚子鼓鼓,惬意极了。
    给咱们网咖做宣传啊,我想过了,要想把生意做好首先得把知名度打开。我们骚灵不能跟别人比规模,也不能跟别人比性价比,周边就一所小学,也不是目标受众,好就好在,咱们这里大隐隐于市,又是个老房子,现在这个社会,不少人崇尚传统国风,我们就往这个方向包装,争取弄个文青打卡地标出来,到时候一定客似云来。楚灵崖信心满满,我策划案已经写完了,如渐哥,你有空看看,帮我指正指正。
    谢如渐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一份装订好的策划书,翻开来看看,什么包装风格、视觉识别、媒体推广平台、活动推广阶段等等等等,看得他头疼。
    我还想征求你意见,为了这个包装,咱们这个屋子可能要稍微装修一下楚灵崖小心翼翼道,不过你放心如渐哥,我肯定不随便动硬结构,只是软性装潢做一下,让整体风格统一起来,这样更便于用户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
    你来弄就好。谢如渐败退,那要花很多钱吗?
    放心,我尽量找朋友免费帮忙,一些小东西采购我们可以找时间去跳蚤市场淘,哦对,这里应该是叫小商品市场,也可以去某宝买,便宜,我都有大概方向了,总体算下来也就是一两万的事。
    哦谢如渐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下属也不错,他好像不用再烦赚钱的事了?但是还是麻烦。
    谢如渐离开净慈寺的时候其实心情很不好,然而到了这一刻好像又没什么了。就算天塌下来,日子也还是要往下过的,何况天应该还没塌。
    谢如渐想了想说:小楚,今天晚上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楚灵崖愣了一下,顿时笑了开来:好好好,他满口答应,如渐哥,我有空!
    晚上九点,楚灵崖送走了骚灵网咖今天最后一批客人。
    今天生意还不错,上座率达到了50%,也就是有五个客人,另外还有两个来复印文件的。骚灵网咖换了新机子以后,打游戏速度不错,几个来上网的客人虽然都是误打误撞过来的,但试了以后觉得地方清净,又喝了楚灵崖特调的饮料,觉得很满意,想必挺有潜力会成为回头客。
    楚灵崖便不失时机地给他们送上关于骚灵网咖即将重新装修的宣传单页,留了联系方式,约定了以后有活动优先考虑这几位。
    谢如渐全程在旁边摸鱼,第一次体验这种舒爽的感觉。以前请来的网管都像算盘珠子,拨一拨才会动一动,动还不一定能动对方向,找楚灵崖真是找对了啊,不,一想到楚灵崖麻烦的地方,谢如渐决定还是保留对他的评价。
    如渐哥,我收拾好了。
    谢如渐一抬头,不由得愣了一愣。
    眼前的楚灵崖似乎刚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打深色领带,皮鞋锃亮,手腕上戴着块看起来就挺贵的表,一脸精英模样,跃跃欲试地看着他。
    谢如渐:
    谢如渐拿下眼镜擦了擦,戴回去再看了看,还是那副样子,这次还被他发现楚灵崖骚包地喷了香水。
    谢如渐:你这是干吗?
    嗯?楚灵崖看了眼自己身上,咱们不是要出去吗?
    不出去。
    如渐哥不是说要介绍人给我认识?
    就在店里。
    哦,那也行。楚灵崖说,那样的话也方便。他从身后拖出一个大包来:时间仓促,没好好准备,还好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在免税店买了点东西,不知道当礼物够不够。
    谢如渐看着楚灵崖,真的有点儿一言难尽,最后说:你都准备好了?
    好了。
    行,那跟我来吧。谢如渐站起身来。楚灵崖看到他走到柜台后面,取出了一盏六角琉璃宫灯。宫灯不大,二三十公分高度,但做工极其精美,质料晶莹,光华璀璨,只是与一般宫灯不同,每一面上画着的并不是什么龙凤呈祥、五子夺魁之类的吉利图案,而是统一不同色的抽象水浪。
    赤金、苍绿、靛蓝、朱砂、藤黄、墨黑六种颜色在六个面上勾勒出水波荡漾的动态,不知道是否因为光照的关系,乍一看好像线条还在缓缓变化,就像是一汪真正的湖水被截取一角放在上面一般,但是仔细看看,线条还是线条的样子,一切似乎只是错觉。
    谢如渐拿起这盏宫灯便往前院走,楚灵崖疑疑惑惑地跟了上去,穿过庭院的时候,白虎跟了上来,乖巧地跟着谢如渐脚跟走,尾巴高高竖起,不像只猫,倒像是条狗。
    楚灵崖看着谢如渐绕过影壁,打开骚灵网咖的门,跟着,将那盏宫灯挂在了门檐下方的挂钩上。几乎是在宫灯挂上去的一刹那,楚灵崖感到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大概还不到阴森的程度,但确实很凉。与此同时,挂在骚灵网咖檐下的那个铃铛便发出了叮叮叮的声音。风推着铃铛,铃铛敲动,宫灯便缓缓地转了起来,像是以前那种老式的跑马灯,或许是因为这种旋转,水波的动态便连接起来了,尽管颜色不同,但楚灵崖仿佛看到了宫灯里收纳着一条浅浅的溪流,正在灯光里静静地一呼一吸。
    水声回荡在楚灵崖的耳边,初始只是浅浅轻轻的,像是山溪叮咚,然而,很快那些小溪流便似乎汇聚了起来,并随着山势落差越发汹涌,形成了湍急的水流声,再接着水流声越来越大,如同瀑布一般轰鸣不歇。
    这是楚灵崖抬头四顾,因为声音太响,他甚至不自觉地捂住耳朵,提高了音量。
    明明感觉人就站在瀑布附近,听得到川滝奔涌的声音,甚至能感到间或有冰凉的水滴溅在脸上,但是楚灵崖居然什么也看不到。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那条普通的小巷。
    来,谢如渐说,我带你重新认识一下骚灵。
    谢如渐出门又进门,楚灵崖赶紧跟上,当跨过门槛的一刹那,楚灵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了。
    刚才为什么会看不到呢?楚灵崖忍不住在心里想。
    明月高悬,大而明亮地斜挂在天际,一条银练从其中倾落,宛如九天之上挂下的银河瀑布,奔涌而来。水花飞溅,汇聚成眼前这一条无比宽广的大河,不管落下之时是多么湍急汹涌,到了后来却统一变作了慈和温柔。已经看熟悉了的骚灵网咖的影壁漂浮在前方不远处,大槐树也还在,可它变得更大了,顶天立地一般,伫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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