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作者:泠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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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他记事以来,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严苛冷漠且不近人情。

    父亲最看不上他的懒散怠惰,好似他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小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父亲从剑庐回来的那几天,那几天里他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生怕又被罚跪。

    “我还以为你是病了,看着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点担心。”穆弈煊轻声道。

    不是斥责或是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柔和的关怀在里边,他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睡得太久骨头缝里都是倦怠和酸痛,“我现在已经醒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他低下头,慢慢地又说,“没有。”

    这是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本能,从不反驳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被轻易苛待,可他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全身的刺,提防着这个人接下来的一言一行。

    对他这幅样子,穆弈煊叹了口气。他坐在正对窗子的位置,模糊暧昧的天光透过云母窗,要人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么我现在就走。”

    他听着他这样说,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人一样听着,没有一点反应。

    窗子外头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香炉里的香料快要燃尽了,袅袅的白烟稀薄又寡淡,很快涣散在了雨水的潮气里。

    “你想要我离开吗?”穆弈煊没有放过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说咄咄逼人也不恰当,因为这完全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平和而温情的。

    想要这个人离开吗?他想要点头,那简略的回答都到了唇舌边缘。是,他想要和自己从不亲近的父亲离开,让他一个人呆着静一静。

    但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已经错过一次,不要再错过第二次了。

    “不是很想。”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颤抖,甚至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痛苦,“留下来吧。”

    “留在这里。我想要见您,一直都很想。”

    穆弈煊微微愣怔了一瞬,“你在难过什么?”

    “我不知道。”

    “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呢?”

    听清这个人在说什么,他低下头,看见一片深色的水痕,还在逐渐加深。

    “不要再哭了,我不过是出了趟远门。”穆弈煊抬手替他擦拭眼角泪痕,“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随着这细小的动容,他听到少年的自己轻声诉说,“大概是太高兴了的缘故。”

    他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这个人了,能够再度相见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是好事,他这样同自己说道。

    “你去了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有白色的船在等着我。”

    “你还要去吗?”

    未知的恐慌摄住了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似遭遇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不可以过去。”

    你不要过去,因为过去了……过去了会怎么样?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会怎么样。

    “哪里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对面的人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是太任性了的原因吗?他攥着布料的指节都发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会,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他们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出不去。

    一旦安静下来,他就又听到了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接二连三落在雨水里。

    他焦急地想要起身去查看,可刚动一下就被人按在肩膀上。

    “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情。”

    这个人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很容易就能挣脱,但他心中突然涌出火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过后又觉得释然和痛快。原来他对这个人藏着这样多的不满吗?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他的语调很古怪,其下藏着些许哽咽,“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至始至终他都仰视着这个人,这个人明明看得到他的挣扎与痛苦却从不放在心上。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卑微,但抵不过有的人从来都不明白。

    “要听故事吗?”穆弈煊还是那副浅淡清冷的样子,仿佛他的失态没有影响到他分毫,“我正好有个故事想要说给你听。”

    有这么短暂的一瞬,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很累了,再没有力气和这个人继续争斗了。

    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要给彼此留下不好的记忆呢?

    “不管我的回答是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你说吧,我听着。”

    起初他的心思一点都不在这个故事上,可随着另一个人的讲述,他的思绪便完全被这件事占据,再匀不出空余给其他。

    这是一对双生子的故事。

    虽说是双生子,但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选择的道路都截然不同,彼此间的关系也不算亲密。

    他们受不同族类的供奉与信仰,本身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却因为其中一人的仇视而变得极其微妙。

    稍年长的那个早就看破了自己兄弟的疯狂本性,为了保护自己的信徒,多年来一直对另一个人严密提防。

    “假如一直这样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但就像是月亮总有圆缺,他们本身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是兄长的力量更加强大,所以尚且能够维持脆弱的平衡,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兄长开始走向衰弱,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个人正在日渐强大。

    “一旦失去了约束,野心和欲望就会开始膨胀。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穆弈煊停顿了一下,“两人之间的位置对调。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弟弟不止想要铲除兄长的信徒,更是要连同兄长一齐消灭。”

    他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看不清面孔的青年人和瑟瑟的河灯。

    “那最后他死了吗?”

    他只想知道这么一件事。他死了吗?

    这故事里的兄长,他死了吗?

    “这问题的答案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吗?”

    穆弈煊望向他,眼神定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点难过,“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天与地之间,没有什么人是自由的,哪怕是神祇也不例外。他们要遵循的规矩不一定比凡人要少,好在一切无法挽回以前,他找到了那最后一线生机。”

    见他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穆弈煊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知不觉间外面天都已经黑了,屋内昏暗得不见一丝天光。

    他从还愣着的人手中抽出自己的外衣,“我该走了。”

    柔软冰冷的料子在他手中如水一般滑过,他试图去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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