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就是那一刻,李伊伊无可救药地被他感动了。
    除了感动,更有心动,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坚毅之美。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世上,除了奶奶,大抵不会有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她。
    如果,她能活着走出这辆车子,他的恩情,她一定倾尽全力回报。
    这个世界终究有人为了她奋不顾身,奶奶也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也罢。
    奶奶温柔了她的岁月,而这个男人短短的瞬间却惊艳了她的时光。
    对于死,她已然毫无畏惧,对于生虽向往,却也并不贪念。
    正当她痛得再无力支撑,快要晕死过去之时,楚天乔终于抱着她,两人由于巨大的惯性,
    撞在了车坐位上。
    出来了。
    她的脚终于从车门的夹缝里出来了。
    进来了。
    她终于复又进到了宾利车里,装了大半车水的车里。
    只是她的脚似乎痛到没有了知觉。
    不管是被夹着,还是此时已解除束缚,她只觉得疼痛参杂着麻木,根本无法挪移,只是摊软在了楚天乔的怀里,或者依靠手部衬着车椅,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头部浸入冰寒的水中。
    她特别的苦痛,四肢百骸好像在不停地遭受剑刺电击。
    但即便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要持续很久,她也想活下去。
    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拼命地救助她。
    她产生了错觉,这个男人不能失去她。
    他现在生命垂危,如果失去了她,他能撑下去吗?
    她不能让他失望,她和他都要好好的,勇敢地活下去。
    时间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在错综复杂的情绪里煎熬、消遣。
    每一秒都有生命消亡,也许下一秒会轮到她。
    **
    沈五岳跟他的儿子沈曼文在屋对门的山头挖笋。
    沈曼文最先听到了李伊伊那声振破喉咙的呼救。
    若隐若现的,好像是幻听。
    他竖着耳朵,确认性地听时,山林空寂寂,不过有几声虫叫,除了父亲锄头挖泥土的声音外,再听不出别的声音了。
    沈五岳挥汗如雨,则压根儿没有听到。
    直到他们又听到了狗叫声。
    大白天的狗叫,一般是出了什么事。
    因而两人怀着猎奇的心情,扛着锄头,往山下走去。
    他们在半路上看到了他们家的大灰狗。
    正是李伊伊舍命不忍碾压的那条狗。
    灰狗一边狂吠着,一边往前冲,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眼神里有焦急与催促。
    楚天乔的眼皮在打架,听到远了,又近了的狗叫声,挣扎着张开眼。
    希望一点点涌上心头。
    沈五岳远远地看到河里有车跟人,知道是出了车祸,也不知道是谁出事了,一边往前走,一边紧急地拔打120。
    山里头信号太弱,一直没能打通。
    沈曼文同样也没打通,准备放弃。
    “爸,怎么样?”
    “打不通。”
    掉在亡命谷三弯,二人依稀觉得他们生还的希望不大。
    沈曼文叹了口气道:“那两人命该如此,算了。”
    “你手机比我贵,说不定接收信号能力强,再打120试试看。”
    沈曼文不紧不慢地将放回的手机掏出来,打了起来。
    这回他倒是打通了。
    沈五岳已经朝着河边跑去,路上碎石多,一颠一跛的。
    他迫切地想知道,出事的人是谁。
    尽管楚天乔精疲力竭,但他还是将李伊伊拖到了岸边。
    一到岸边,他趴在石头上就昏睡了过去。
    李伊伊十分害怕,一点点爬到他身边,幸而,他还有气息。
    沈曼文看到出事的是李伊伊的时候,略微歪斜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爸给你算命,说你是个不吉利的,你还骂我爸爸,现在不是应证了么?”
    李伊伊将对沈五岳还有沈曼文满腔的恨意收拢在心间,哑着嗓子喊道:“救救我们。”
    她无法确信,他们是否能听清。
    如果不是因着楚天乔,今天就算死在这河滩上,她也决不开口求他们。
    沈五岳回道:“曼文已经打了救护车电话。”
    李伊伊看向他,他脸上倒是没有笑,瘦小的瓜子脸耷拉着,大而无神的双眼低垂着,嘴唇微微抽动,一脸虚伪的悲悯,假意的同情。
    “我给你爸还有你姐打电话。”
    沈五岳的语气里居然了有几分刻意讨好,这令李伊伊觉着特别不舒服。
    “不用了。”
    沈五岳惊异地看向她。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家人?”
    这回李伊伊确信,她破了嗓子的音,还行,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她迷蒙地眼睛定定地看向沈五岳弯出了一抹冷笑。
    “告诉他们又能怎么样?”
    还有一个更加愤恨的声音从她心底响起。
    拜你所赐,如今我不过想逃离家人,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狼狈。
    “也总得说一声。”
    看着沈五岳一副不遗余力关爱后辈的样子,李伊伊觉得愈发嘲讽。
    她现在这个样子,家里人看到无非就是担忧,无非就是看戏,还不如不让他们不知晓得好。
    她正想说,不用,沈曼文嘲讽着开口了。
    “爸,你难道忘了,她是个六亲不认的。”
    沈五岳白了沈曼文一眼,不太像做戏,这让李伊伊心里更加不舒服。
    沈曼文说出了更加难听的话。
    “对,我这才想到,像你这种不祥的人,谁亲近你谁倒霉,你六亲不认该不是为了保护你的父母家人吧!”
    李伊伊愣愣地看着他,将目光转向越来越没有人气的楚天乔,只得忍住,在心里痛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怎么说话的,快跟我一起去检柴。”
    沈五岳一把将沈曼文往他身边拉过去。
    沈曼文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没好气地对沈五岳轻吼:“要去你去。”
    沈五岳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开始去检柴升火。
    因着楚天乔,李伊伊尝试着跟沈曼文和解。
    “沈曼文,我看你今天打120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但下次说话注意点。”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会让我爸打120,我自己更加不会打,我们也不会跑过来。”
    李伊伊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她最憎恶的人对她施以援手。
    看着沈曼文歪嘴而笑,落井下石的样子,她恨得牙痒痒。
    还是先头的想法,如果不是看到楚天乔生命岌岌可危,她就是宁可死,也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看到楚天乔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终于明白,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东西远比恨来得重要。
    “天乔,你千万不要有事,如果你出了事,我就是杀人凶手。”
    虽然她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可是她从来不轻戝生命。
    火从一点小星子,慢慢地终于升了起来,演变成了熊熊烈火,她真希望楚天乔的生命能像这越烧越烈的火,越来越旺盛,而不是突然熄灭。
    李伊伊,将昏迷不醒的楚天乔扶在自己胸前,挪出另一只手不停地添柴,希望烈焰的温暖,与柴烟的清熏,能让他醒过来。
    沈五岳就在对面,不停地添加柴火。
    “你换男人了?”
    她看无意间看到沈五岳的嘴在哆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你想多了。”
    她阴沉着脸回道。
    这个问题让她恼火,在没有正视自己内心前,无论谁怎么问,她无所谓。
    沈五岳还没完没了了:“我看你很关心他。”
    “他救了我,我向来爱恨分明。”
    李伊伊只能含糊敷衍。
    沈曼文将一根柴火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堆里,听着他们聊天,现在他总算能插上话了。
    “那我跟我爸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
    她冷着脸,挤出一抹冷笑,看向他问:“你想要怎样的报答?”
    心里,她却想着,顶多不过是抵消一点她积攒过头的恨。
    沈五岳道:“都是乡里乡亲的,更何况还是亲戚,说啥报答不报答的。”
    李伊伊很不习惯,怎么看都觉着沈五岳脸上写着虚伪。
    有时候,她觉得,他比沈曼文甚至更加可恨。
    可是她得忍,至少也要忍到救护车来以前。
    好在,有了救护车的音讯,呜咽而令人紧张的声音,由远及近,车子很快就到了河滩上方的马路上。
    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沿着小道,往河边走来。
    李伊伊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对父子,更惊恐地则是怕从他们嘴里听到有关楚天乔的噩耗。
    四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小河边走来。
    走到火堆旁,为首的带着金丝眼镜的人,看着楚天乔,推了推眼镜问:“伤者是他?”
    李伊伊与沈五岳异口同声回他:“是的。”
    沈五岳将怜悯的目光转向了李伊伊:“她也受伤了,脚不能站立。”
    李伊伊忽略了看着为首的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幸好我们赶来得及时,如果再晚来半个小时,就算是神医也回天乏术。”
    李伊伊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松开了一丝缝隙,她感觉到空气不再那么沉闷。
    她看着他们将楚天乔送回车里后,又将她也运到了车子的长板凳子上。
    她太过疲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父亲出去玩牌去了。
    母亲在卧房里收拾,而她跟小爱在菜园子里玩。
    小爱是她奶奶从严厉家里捉回来的小母狗。
    小爱这个名字是她给小狗取的,她希望小狗能得到所有人的爱,别像她一样。
    她看到有人从马路上往她家走去。
    年少时,只要家里来了人,她总有凑上去看热闹的习惯,对于别人刻意避开她,却习惯忘记或屏蔽。
    她好奇地从茄子地里跑到辣椒地里,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竟然是沈五岳。
    打算回家凑热闹的念头旋即泯灭。
    她接着跟小爱玩游戏,把手中的骨头往草丛中藏。
    但小爱玩了一会就不玩了,它往家跑去。
    于是,她也跟着小爱往家跑去。
    只见李晔晔正蹲在门口探看。
    “二姐,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她二姐将食指放在嘴边嘘,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安静下来,遵循着二姐的眼光看去,居然看到沈五岳跟她的母亲纠缠在了一起。
    “你们两光天化日之下,在干什么?”
    她怒吼。
    “你干嘛?”
    声音却是他父亲的。
    父亲正阴沉着脸瞪着她。
    “还不去给老子写作业,老子打死你。”
    她被睡梦中父亲响天彻地的声音给吓醒了。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头。
    “医生。”
    李伊伊大喊,可声音却像公鸭子一样,不太能发出来,喉咙里还有咸腥味,看来嗓子受伤发肿了,比先前说话更费劲。
    以后不会说不出话来吧,她打了一个寒颤。
    但这还不是她最忧心的。
    她想找医生问楚天乔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喊不出,偏生床头也没有电话。
    好在只煎熬了几分钟,有护士拿着文件夹与体温计走进来。
    “你一直发高烧,我帮你再量一下腋窝。”
    她迫不及待地问“楚天乔怎么样了?”
    护士将体温计伸到她跟前“夹好。”
    李伊伊照做好后问:“楚天乔还好吧!”
    “楚天乔是谁?”
    “跟我一起来的那位?”
    “他失血过多,还没醒。”
    李伊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急切地问:“那他有生命危险吗?”
    “这倒是没有。”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喃喃自语。
    “那就好。”
    她眼前出现了一副未来的图景,美得不似在人间。
    “体温计给我。”
    李伊伊完全没听到护士说了什么。
    “39度2,退一些了,好好养着。”
    她想过去看看他。她坐了起来,挪动脚准备下地。
    护士连忙制止。
    “你要干什么?你的脚还没有好,现在不能走动。”
    李伊伊老实坐了回去,如果人没有腿也能很快移动,多好,她想到了爬,脑海中一副爬过去的画面,把自己惊呆了。
    她多希望楚天乔能来她这,不过眼巴巴盼了二个小时也没有看到。
    难过之余,她想起了刚才的梦,记起一段沉封的往事。
    那是她祖父过逝后的第五天,她正准备回学校,然而,李七七恳求她无论如果也要等着他爷爷过了头七再走。
    两人已经分开了。
    她看到的确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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