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我一脚踏进鬼门关时,那碗孟婆汤都举起来了,我正在和鬼差打着商量,耍赖道:“这样吧,我表演个滚刀山,换少喝一口行不行?”
    鬼差笑道:“你这少喝一口,是为了记得哪个?”
    我深深叹息道:“还能是哪个,还不是我那苦命的太子哥哥,唉,我这下走了,谁来陪他……”
    说着这话,我想起了清涵,松了口气,却又活生生呕了口血。
    鬼差又笑,道:“你这人当真是出尔反尔,明明你说的是怀玉者与你来世有约,怎么,就因着你早来一步,这话就不作数了吗?”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正气得哽咽,忽听一人遥遥唤我道:“老九,醒过来,我带你走……”
    我怔愣片刻,才知临死前那眼竟不是幻觉,登时“咣”一声摔了孟婆汤,指着鬼差大骂道:“既然谈不拢,我不喝了!放我回去!”
    鬼差哪里肯依,与我闹将起来,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才偷了个空儿,挣回驱壳。
    这魂魄一落地,我顿时被疼得恨不得再钻下地去。
    可是那个人将我揽在怀中,手指极为怜惜地划过我的脸颊,划过我身上每一道伤痕,伴着这样的抚摸,他轻轻唤着我。
    如此,我便什么都能忍了。
    或者说,如果不是生生捱着这些痛楚,我反倒觉得像假的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全然驱使不动这具身体,就这般挺尸一样躺着,虽然五感俱全,却连眼皮都动不得一下,像是被千钧枷锁困在铁匣中,只能生生捱着胸口喉间的绵长之痛。
    有一日,床边有人道:“殿下伤势太重,这毒又被拖了一夜才寻得解法,如今太医院与草民皆已竭尽所能,殿下能否醒过来,唯看他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劫。”
    声音依旧很温润悦耳,我一听便知是苏喻,就是其中带着许多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和疲惫。
    待苏喻被引下去休息,我身边那人轻轻拍着我的脸颊,幽幽道:“老九……你向来是最听我话的,我唤你醒来,你就敢不听了吗?”
    我呐喊道:不是的!
    心中一急,竟似挣脱了周身的束缚,将这一声喊出了口。
    我这一声自觉喊得震耳欲聋,但是屋内仍然寂静,我的视线一寸寸向上望去,只见那双魂牵梦萦的黑眸此刻正怔怔望着我。
    我喉咙极痛,却抬不起手去触碰,只能竭力嘶哑道:“我……我听你的话。”
    说完这句,喉咙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涓涓涌出来,我只觉疲惫不堪,有心与他多说几句,却再也抬不起眼帘。
    我强撑着不肯闭眼,在这只剩一线的视线中,竟然看到这床帷间落了一滴雨。
    那雨滴落在我的眼尾,与我的泪混在一起淌入鬓角,紧接着,一滴滴连坠而下,我看着手痒想去抓,刚动了动手指,却被那人一把握住。
    在一片慌乱的脚步声与唤人声中,我听到那人缓声道:“老九……做得很好。”
    回忆至此,我突然开始疑心,我意识模糊时看到的那雨,是不是……是不是……
    一颗心刚悸动起来,忽觉有人拍了下我的腰身。
    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我就已控制不住地唇角一扬,向右微微一滚,在藤椅上让出了个空儿。
    谢时洵嘉奖似的在我脸上抚了一下,也在这斜躺下来。
    藤椅不算宽,但是我就是爱它不够宽这点,待他躺了,我回身一骨碌钻进他的臂弯中,一连换了几个姿势,终于选了一种挨得最紧的陪他躺了。
    谢时洵一手揽着我的肩,口中却淡淡道:“你这狸奴,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睡,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我睁开一只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他,本想反驳两句,但是又觉得阳光太好,晒得我越发懒洋洋,连动唇都嫌累了,故而头一歪,又枕回他的肩头,用唇贴着他的脖颈来回轻蹭。
    阿宁办事伶俐妥当,他在婆利为我们寻了一精致院落,虽比不得东宫和九王府,但也大差不差,十分合我心意。
    最合我心意的还是这里终年炎热的气候,自打住下之后,我的背伤只在连日暴雨时犯过,其余时候我都仿佛挣脱了这刻在骨子中的诅咒,十分快活。
    没了背伤掣肘,像是要一口气把这十多年缺的觉补回来似的,我时常在白天的庭院中一边补眠,一边听着身后廊下那个人所发出的轻微响动。
    例如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茶盏轻放在案上碰触声,翻书的沙沙声,这一切由他发出的声动,都让我十分安心。
    偶尔他也会像现在这般,陪我躺着顺便看一会儿书,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搂着我小憩一下。
    每当这时候,我便不由心生感慨,即便上天坑我这么多次,但还是它亏了,我赚了。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手欠,抬手按在他手中书籍上,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刚被他轻轻拨开,我锲而不舍地再次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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