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澜似刚下朝,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我还未跪下去,他就势扶住了我的手肘,又对苏喻道了声免礼,唤绿雪添了茶。
    总而言之,是十成十的不见外。
    那日的荒唐事之后,谢明澜的性子似乎温和了一些,只是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情意越发掩饰不住,他偏要还要掩饰,这般纠结之下,就时而显出一种遮遮掩掩的含情脉脉来,看得我越发坐立不安。
    绿雪的茶还没呈上来,他便就着我的手,在我的茶盏中浅啜了一口,这才随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我和苏喻一时都有些发窘,半晌都未开口,见他神色渐渐敛了起来,我生怕他又要发作,连忙道:“苏大夫正在给我讲那位苏家先祖之事。”
    谢明澜轻声应了一下,他初时没在意,但随后又是一怔,可能是突然反应过来伴随着那位苏公的宫闱传说,他的脸色也渐渐古怪起来。
    于是苏喻和谢明澜皆不约而同地避开这个话题,又不知怎么聊到了净土宗和北国战事上了。
    谢明澜以前就对苏喻极为倚重,即便是关系如此奇怪的现在,他在谈及这些与我无关的事上,也是不吝惜垂听苏喻分析的。
    我在旁默默饮茶,听了一耳朵,道是齐国境内的净土宗据点中混入了许多鲜卑流亡将士,他们怀着国恨家仇,不断向市井集市等守备薄弱之地发起攻击,使得齐国无辜百姓死伤惨重,可是这群人偏又难抓得很,毕竟净土宗在中原经营已有十多年,被蒙蔽的中原教徒甚众,他们庇护着这些流亡将士化整为零的躲入民宅巷陌,使得金吾卫统领徐熙甚是焦头烂额。
    我暗暗唾弃了一番徐熙这个酒囊饭袋,不过我一是不愿再掺和这些军国大事,二是唯恐在谢明澜面前泄露了异样,故而也不再留,道了少陪便去庭院中侍弄马儿。
    这匹马驹已被我养大了,还养得甚是剽壮,我抚在它油亮的皮毛上,暗暗忖着心事。
    太子哥哥远离深宫已久,身份又不能暴露,行事自有诸多不便,好在我看那日他有程恩相助,又不知动用了什么法子让韩家小姐跑了这一趟,这让我稍稍放下了心。
    现下压在我心头的只有一件事。
    过了许久,有人步到我身后,轻声道:“秋猎那日,你骑着它吗?”
    我缓了一下心神,回过身望进那人幽深的黑眸中,微笑道:“可以么?”
    他也望着我渐渐笑了,道:“自然。”
    我道:“你与苏大夫聊完了?”
    他颔首道:“嗯,他收拾茶盏去了。”
    我道:“你们聊的大事,我听不懂……”
    谢明澜温声道:“无妨,我只想与你聊些你喜欢听的。”
    说罢,他竟亲自挽了袍袖,自角落提来一桶水,又递给我一个马刷,道:“这是你喜欢的,一定听得懂。”
    我没想到能亲眼得见天子洗马的一日,一时语塞,抓着马刷久久出神。
    谢明澜却毫不以为意,沾了水便梳上马鬃。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不可,你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如何使得?”
    他轻轻拂开我的手,又抓着马刷浸到冰冷的水中涤了一道,他专注地望着马儿,口中却对我道:“怎么,你自己侍弄它侍弄得起劲儿,却不舍得让我碰一碰?”
    我蹙眉道:“这是什么话?”
    他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深秋的庭院中,满地覆满杏黄色的落叶,我与他梳洗着马儿,一时皆静默了,恐怕这是我与他相处以来最平和的气氛。
    这段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为何开口唤他:“明澜……”
    “嗯?”这称呼似乎令他很受用,他回应得很快,尾音也很愉悦的微微上翘着。
    我心中翻来覆去打算着一件事,不知怎么才能讨得谢明澜一个承诺,待我走后可以护得苏喻和绿雪性命无虞。
    可是我还未想好,这声便先唤了出来。
    许是见我久久不语,谢明澜有些关心地看着我,半晌,他丢开了马刷,绕过马儿走到我面前,又柔着声音道:“怎么了?”
    不得不说,他不疯的时候,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他又等了一刻,终是带了些试探地揽住我,我僵硬地偎在他的肩头,这种彼此看不见神情的姿势,让我自在了一些。
    他道:“近来我是忙了些,不过快忙完了,再等十天,我定带你去秋猎。”
    我按住心中激荡,垂着头握住他冰冷的手,咬牙道:“其实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被押在阴曹地府,鬼差既不肯让我回来,也不放我去喝孟婆汤投胎。”
    话还未说完,只觉手上一紧,抬头望去,谢明澜竟然煞白了脸色,怔怔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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