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振云被带走后的三个小时之后,一个面容发福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在深夜里赶到了楚家大宅。
    到了客厅,询问楚鹏的下落,得知还在衙门加班没有回来。
    那人脸色一急,干脆不顾楚家女眷的阻拦,擅自闯入了后宅。
    熟门熟路的来到楚老爷子的书斋门前,男人眉目惨淡,一咬牙,竟是扑通一声,径直跪倒在冰凉的石板路上。
    小小的书斋内灯火昏黄,一道弯腰作画的高大剪影,跃然窗前。
    男人硬着头皮,知晓老人正在兴头之上,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还在局子里受苦,他的心狠狠一揪,也不顾得其他了。
    他当即仰头,扯着嗓子对门内高喊:“楚伯伯,我是俊松啊,我想见您老一面!”
    亲自登门向老人求情,裴俊松实属无奈。
    主要是因为在裴振云犯事之后,他本以为这点小事,打个电话给楚鹏便能解决。
    谁能料到,当电话接通,楚鹏只淡淡说了句“现在忙”,便不由分说,径直把电话挂断了。
    裴俊松呆若木鸡,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甘心的再次打过去,这次却听到了一个歉意的女声传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很明显,这是对方不愿搭理自己,直接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
    这下子,裴俊松有些慌了。
    把手下人叫过来严厉询问,终于在他们支支吾吾的话语中,得到了点关键的信息。
    裴振云涉嫌指使一起车祸案,现场已经死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专门负责为楚家大小姐楚文秀,治病的医生!
    本来搞死个把人,凭借裴家在西南省城的地位,只要随随便便赔点钱,这件事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然而,若是搞死的,是为楚文秀治病的医生……
    这背后的意味,可就深了去了。
    楚、裴两家已经交好三代。
    虽说没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可两家的关系盘根错杂,远不是普通的世家交好所能比得了的。
    要是因为这件事,而让两家的关系出现裂痕,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个孽子!”
    砰的一下,暴怒当中的裴俊松,当即摔碎了办公桌上,那最喜欢的一件钧窑笔洗。
    手下那几人盯着满地的青花瓷碎片,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挥手驱散那不中用的几个废物,裴俊松急躁的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如水。
    最后,他不得不先回家,把这事禀告给裴老爷子。
    老人听完后默不作声,起身丢下一句“自己做的孽自己偿”,便独自离开了。
    裴俊松两眼发呆,站在老爷子的茶亭走廊边上。
    眼下是楚鹏不接自己电话,裴老爷子也不愿出面。
    不得已,裴俊松只能心急如焚的赶到楚家,亲自登门请罪。
    恳求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然而书斋内的老人置若罔闻,依旧躬着身,伏在案边挥毫如雨。
    等到裴俊松跪得双膝酸麻,苦不堪言之际。
    终于,窗前那道高大的剪影站直了身子,负手望向门口这边。
    “俊松,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回去吧。”
    老人淡淡的嗓音从门内传来,古井无波,不喜不悲。
    “可,可振云还被关在局子里啊!”
    裴俊松顾不得去揉酸痛不堪的肌肉,急忙仰头哀求道。
    “年轻人嘛,做错了事,自然得受点惩戒,不然怎么长记性?”
    老人鼻尖轻轻一哼,声响极低,却让门外长跪不起的裴俊松顿时浑身一颤,如遭晴天霹雳。
    他听出来了,老人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打扰到楚伯伯了,俊松告退。”
    裴俊松脸色伤感,费力的踉跄站起。
    他佝偻着背,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多岁,颓然离开楚家,走入迷蒙夜色当中。
    等到书斋门口的脚步声消失不见,站在屋内角落里的陌生男人,这才走到书案前。
    他神色诧异,对老人轻声道:“楚老爷子,刚才……”
    “别管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老人摆摆手,指着案上那副松竹傲雪图,笑问道:“如何?”
    “笔力苍劲,根骨傲绝,枝叶皆为剑戟状……呵呵,老爷子心里有杀气啊。”
    男人头发灰白,伏下身细细打量,口中赞叹不已。
    直听得老人哈哈大笑,苍老的眼眸中异彩连连
    “妙哉,妙哉,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见到我做的画,只会说些什么大师风范的马屁。”
    “倒是你,不过第一次见到,竟能直接看到老头子我心里的杀气,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爬上一市之尊的人。”
    说是“年纪轻轻”,其实头发灰白的男人已经年过五十。
    但这种年纪在仕途之上,却是堪称年少力强,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呵呵,楚老谬赞了。”
    男人在橘黄灯光中抬起头,一张国字脸上满是苦笑。
    赫然是失去踪影多天的柳正源。
    “好了,说说你的事情吧。”
    老人笑容一敛,示意柳正源坐下。
    他端起犹自冒着热气的茶盏,轻轻啜了口,这才抬眼道:“你可知这次栽跟头,是因为什么吗?”
    听到老人开门见山,直接道出关键,柳正源神色一肃,正襟危坐。
    他沉声道:“还望楚老教我。”
    “是金陵文家下的绊子。”
    老人放下茶盏,也不准备拐弯抹角,望向柳正源的眼睛。
    “刚一开始,老夫也是好奇,金陵文家为何会盯着你……这么个素不相干的人下狠手?”
    柳正源默不作声,但卷缩在腰间的拳头悄然捏紧。
    “后来通过一些手段,这才查到,当年文老头曾经作为知青下过乡,同一个村姑相恋生子。”
    “后来他得到机会返城,却把那村姑母子俩给留在了农村,再无联系。”
    老人望着眼神惊疑不定的柳正源,饶有兴致的笑问道:“你可知文老头下乡的地点?”
    “……难道,就在我们南陵市?”
    柳正源并不是蠢笨之人,联系到自身遭遇,顿时一点就透。
    “哈哈,正是你们南陵市辖区内的刘家村。”
    老人抚掌大笑,赞许的点点头,继续笑问道:“那猜猜他那私生子是谁?”
    终于得知陷害自己的是何人,柳正源眼中悲愤之色一闪而过。
    可想到金陵文家是何等的家族,那捏紧的拳头,又颓然松开了。
    “……应该是刘定康吧?”
    柳正源黯然神伤,摇摇头。
    “在我印象中,经手处理的官员里来自刘家村的,也只有刘定康一人了。”
    “不错,真是不错。”
    楚老爷子显得更是高兴,咧嘴大笑道:“也不枉费我楚家花了大力气,把你给捞出来,哈哈。”
    “这次的事情,真是让老爷子费心了。”
    柳正源苦笑一声,神色满是感激。
    “你要感谢,也得感谢你自己的屁股够干净,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老人摆摆手,正色道:“你们南陵市的正市长位置,不还是空着的吗?”
    柳正源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
    男人神色一紧,垂在腰间的拳头猛地握死!
    “楚老提携之额恩,我柳正源永生难忘!”
    他豁然起身,朝楚老爷子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是在濒临生死之际。
    所伸来的橄榄枝,简直不亚于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
    “呵呵,和聪明之人打交道就是不费力。”
    老人踱步过来,扶着柳正源的手臂让其坐下。
    他拍了拍激动得浑身发颤的男人肩头,感慨笑道:“这件事啊,你可得好好感谢一个小伙子。”
    “嗯?”
    柳正源一呆,眼底泛起迷茫之色。
    其实自他被楚家人,从金陵某处小招待所内秘密接出,柳正源便一直心怀疑虑。
    他与楚家从未有过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人家为什么要花力气,来帮助自己?
    “这个小伙子啊,你应该也认识,他就是你们南陵市陈家村的人。”
    在柳正源期待而又紧张的注视中,楚老爷子神秘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啊,叫做陈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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