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自己醒来时依靠着的温暖柔软,凌非焉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竟对初一越来越放下心防。早些时日,任谁也想不到她凌非焉会与任何人相依而眠。不然也不会有凌非茗时不时变以各种理由央求着要去天枢宫与她秉烛夜谈。
    凌非焉忍不住猜想,是什么让这看似蠢笨却又资质非常的家伙一点点侵入了她的内心。是竹林间她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还是安王府中她泪痕满面的忧伤,亦或是坎城草海里她奋不顾身挡在魔焰前的身影,还是那句昏沉前笑着说出的有些过格的诺言。
    或许什么都不是。仅仅是因为别人都对她敬之远之时,偏偏是她总要粘着自己?
    凌非焉给自己的心境变化随便找了个借口,下意识望向车舆之内。但见初一远在闹做一团的南卿和凌非茗之后,好像也在回望着她。凌非焉思绪一阵恍惚,忙收了视线,脚下轻点跃上马车正中,挥鞭而行。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车舆之内由两人的沉默化作三人的热闹。当然,这热闹的气氛绝不是初一造出来的,莫说她无力插嘴,即便她能保持神志清醒,也要默默忍受魔焰炙烤经脉的煎熬,更别提她想开口时,凌非茗竟也搬出非云要她少说话的嘱咐来堵她的口。
    初一乖乖的沉默着,懒懒靠在厢板上。好在凌非茗与南卿的斗嘴着实可爱又好笑,让她能借此分分心不再那么惦念车舆之外的人。
    颊边发丝微动,果然有凉风从木板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初一感叹凌非焉对她细心的照料,又忍不住向凌非茗道:非茗凌尊,不然你还是把披风拿回去吧。
    凌非茗一愣,豪气挥手道:没事儿,我的持明也不是白修的呀。
    到底是骤冷忽来,凌非茗话音未落条件反射的先打了个哆嗦,然后才在南卿与初一的哄笑中说出了下半句。未料自己逞强未果还显得如此不济,凌非茗自己也哈哈的笑了。
    南卿抓住凌非茗的把柄,大笑道:嗯,这持明可真是没白修啊!
    随即又是两人闹做一团的声音。
    车舆之外,凌非焉侧耳倾听身后欢笑之声,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不觉向上轻扬起来。手上缰绳一抖,两骑骏马即刻飞驰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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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云城寻冰】172
    临近云城, 凌非焉忽感官路后方有隆隆马蹄之声,正准备缓行察看,便有一骑快马上前呼喝避让。
    凌非焉见马上之人仿似朝廷侍卫,未有多言只将马车减缓速度向路边让了让,转眼果有一队兵士席卷而过。
    凌非茗见凌非焉停车又有人在外吵嚷, 推开车舆木门,探问道:师妹, 有什么事吗?
    凌非焉摇头, 淡道:无事,只是一队官军向云城行去。
    官军?凌非茗说着从车舆中钻出来,与凌非焉并肩而乘,猜测道:官军临近夜晚还跑的这么急,不知云城又有甚变动。
    凌非焉闻言望向远方, 心中略有沉吟。果然凌非茗遇事想得更为周详,若是她,官军过便过了再不会去考虑太多。而凌非茗却会延伸想到官军行事匆匆,莫非云城有所变动。
    凌非焉暗中摇头, 好像从坎城开始自己的心绪就变得浮躁许多。很多该思虑的事情仿若视而不见, 很多不该有的念头却又不断涌现。她轻叹口气,或许是近日来一连串的变故让人生焦。
    夜幽石被魔意浸染严重,已由道灵仙尊和几位道尊护送回涂明宫封魔殿内重新净化。而算天幡折断就此消陨, 虽然明陆道尊再怎样安抚说天御宗弟子性命面前自然是要舍了算天幡的, 但它毕竟是天枢宫的法宝, 二十五件上古法器之一, 凌非焉还是能从明陆道尊的目光中读出几分失落之色。而这,又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凌非茗瞥见凌非焉面色低沉仿佛心事重重,以为她又在担心初一,便向她汇报道:非一虚弱,又昏沉睡去了。不过你放心,她的魔焰倒是无恙,想来还能撑到晚上。
    凌非焉一愣,明白凌非茗意图,半掩饰半认真的回应道:除了非一的伤情,我还有件事一直挂在心上。
    的伤势凌非茗听了顿时来了兴致,她还以为凌非焉要讲些自己与初一的事,斜笑道:师妹在想什么?
    凌非焉不觉,缓缓言道:非墨师弟伤势严重,可他所中妖火的来因却晦涩不明。我担心回了天御宗,大家都把精力放在查明妖火上,却忽略去查是谁对非墨师弟下的毒手。
    凌非茗扫了兴,但也认真点头,继续道:银眼夜魔那时早就没了兴风作浪的气力,非云也说非墨中的是妖火没有魔息,应当不是他。可当天草海大营那一战,除了南卿那小妖花就再没任何妖族出现了啊。不行,我得去问问她。
    凌非焉拉住故作起身的凌非茗,淡言道:师姐别开玩笑,南卿姑娘乃是花木之妖,怎么能练出妖火之功。
    凌非茗故作惊诧道:怎么不能?木生火啊!
    凌非焉见凌非茗分明是在逗她,冷脸白了凌非茗一眼,反讥道:怕是要拿命去生了。
    哎哈哈。凌非茗见凌非焉也开始与她打趣,开心笑道:我是看你闷闷不乐与你瞎说的。你看我们四个马上就要进云城了,离天御宗远得不能再远,宗内事务早已鞭长莫及。况且宗主道尊、你师尊我师尊还有非一的师尊,加上非川师兄哪个不是精明的很。要我说,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我
    凌非焉正要再解释一番自己所忧之事并非细碎小事,凌非茗却将眼睛一瞪打断了她。
    你怎么不想想那南疆仙火教五毒俱全、蛊术骇人,全天下出了名的邪性。可不是你递个拜帖打出天御宗名号就能给你沏茶倒水相聊甚欢的名门正道儿啊。咱们想要他们的冰冰花花瓣?指不定要废多少精力呢。这,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
    凌非焉虽然赞同凌非茗此番言语,但还是忍不住争辩道:非云师妹不是说,明心道尊早年与仙火教木长老有救命之恩,如今我们只求一瓣冰冰花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吧。
    救命之恩?师尊那次也是凑巧。凌非茗哼了一声,不屑道:这事儿我听她老人家说起过,早年师父来南疆陨山采寻奇药,恰巧遇见个南疆汉子中了毒倒在山中,恰巧师尊就打那经过给他解了毒,恰巧那汉子就是仙火教的木长老,恰巧那木长老一眼就看上我那年轻时明眸皓齿、貌美如花的师尊了咳咳咳。
    凌非焉正听得仔细,忽闻凌非茗提起男女情爱之事,不由一愣。
    凌非茗见状偷偷微笑,继续讲道:其实啊,仙火教本来就是每天跟毒蛇蝎子蜘蛛蜈蚣蟾蜍什么的打交道,什么毒不会解?我看那木长老就是想跟我师尊套近乎,故意让师尊帮她解了这场毒。你说,这能算救命之恩吗?
    凌非焉撇撇嘴,忽然问道:既然木长老每天跟毒yao打交道,对毒yao和毒性应该都十分了解,十分敏感,怎么自己还中了毒呢?
    凌非茗双目一亮,大赞道:嗨呀!到底是我冰雪聪明的非焉师妹!一下子就被你问到重点了!要说木长老的毒不是别人下的,正是他自己!
    凌非焉疑惑道:他为什么给自己下毒?
    凌非茗往事讲了上瘾,卖好关子就等凌非焉问呢,果然凌非焉话音一落,她马上继续道:要不怎么说这仙火教的人没道理的邪性凶狠,炼起蛊来无所不用其极。听师尊说那木长老本意是要拿自己的身体化毒炼蛊。怎料那日在陨山修炼,也不知是没把握好毒素还是没控制好火候,硬生生把自己给毒翻了。该着我师尊救他救的及时,毒功也没折损太多。不然等他自己爬去解毒,不多,也就白白被毒虫子咬了三十年。
    凌非茗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凌非焉眼前晃了晃。
    三十年凌非焉默默重复。
    凌非茗不解,问道:师妹念叨什么呢?
    凌非焉略一思虑,回话应道:即便这毒木长老自己能解,却也要损失三十年修为。就算明心道尊不是救他性命,但对于堂堂仙火教长老来说,助他保住三十年毒攻也算是极大的恩情。我想木长老应该不会不念旧情吧。
    凌非焉故意将旧情二字说得沉重,好像在暗示什么。
    凌非茗听懂却又不说破,故意含糊道:世间诸事皆有定数,唯独一个情字最是难料。
    这回轮到凌非焉不再言语。
    情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这个字眼自始至终与自己无关。难怪天御宗上下无人不说她凌非焉终将是要破青玄羽化为仙的。毕竟他人登仙路上总有万般情感需要割离舍弃。而她,却好像生来就凉薄得没有情字可言。
    凌非焉也不知这样是幸还是不幸。或许她没有答案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正迟疑,凌非茗忽然让她将车速慢下。凌非焉勒紧马缰张目而望,原来前面有个老翁不知为何跌坐路边,还有个小童弯着身子在路边拾捡什么。凌非焉又仔细瞧瞧,终于看清那些黄澄澄圆溜溜散落满地的却是许多橘子。
    老人家,你可安好?凌非茗柔和笑着上前向老人探问。她远远在车上看见老者捂着腰腿,模样十分难受,猜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老汉正在叹息,见一白衣白袍仙子模样的女子突来向她问候,疑惑的揉了揉眼睛。确定面前的确有这么个仙姑在与自己搭话,这才回应道:唉多谢仙子关心。刚才有队军爷策马驰过,老拙年老体慢又挑着两担橘子,躲避不及,被匹大马剐翻在地。
    凌非茗向四周看看,老翁身边果然有条挑担,两端各系着个竹筐。如今竹筐皆尽打翻,大半的橘子都已滚落在地。
    爷爷,有许多橘子被马儿踏烂了。说话间,那小童怀里捧着些橘子回到老翁身旁,一边将竹筐翻转过来把怀中橘子放进去,一边跟爷爷将起橘子们的不幸惨状。
    算了,坏了的就不要了。老者腰腿尚有疼痛,自己试了下实难起身,向小孙子求助道:鲤火来,扶爷爷起来。
    啊?不要了?小童很乖巧的扶着老者起身,脸上写满失望神色,委屈道:那就剩下这点橘子,也不能去明日云城里的集市上卖钱了。
    老者拍拍身上尘土,将挑担再抗在肩头,对小童道:不碍事,这次赶不上爷爷下次带你去。
    小童面色凝重,嘟嘴道:鲤火不逛市集没关系,可是卖不到钱咱们拿什么给奶奶换药啊?
    唉老者闻言无奈笑笑,摸摸小孙子的头,慈祥道:奶奶的病是老毛病了,吃了不知多少药也没什么效果,少吃一副两副不碍事的。
    哦。小孙子将信将疑。但既然爷爷这么说,他便不再异议,只专心扶着老者仰头问道:那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爷爷身子骨硬朗着呢。老者一边回应着,一边向凌非茗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关心予以感谢。
    祖孙两人重新挑起担子,装着仅剩不多的橘子掉转方向,逆着云城徐徐走去。
    老人家,稍等。
    凌非茗先是观察了一会老人走路的姿势,确定老人腰腿骨头无恙,只是跌打损伤在肌肉上,这才开口叫住老者。
    老者缓缓回身,眯起眼睛询问道:仙子还有何事?
    凌非茗快步近前,同时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锭五两的银锭,递与老人道:老人家这钱你收下。虽不知道大娘身患何疾,但我也算略懂医术。如果大娘吃了许久的药都不见效,要么是药不对症,你且拿这钱带大娘去寻个好的郎中仔细瞧瞧,换副药吃。如果不是药的问题,那很可能是服药的分量和时机出了差错。再者就是病程越长的慢性疾病治疗起来就越缓慢,既然您说大娘已经病了好多年,那您就更要有些耐心啦。总之,您先带着大娘再好好看看,切不可临时断药,以免前功尽弃。
    凌非茗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老汉早就被那硬塞在自己手中的五两银锭惊呆了,凌非茗的话他也是记下一半听漏了一半。
    好在小孙子鲤火够机灵,眉开眼笑向凌非茗鼓掌到道:哇!姐姐好厉害啊!姐姐不会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救奶奶的吧?
    都说童言无忌,最是真诚。凌非茗被小童夸做仙子亦是十分开心,抬手在小童的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不是天上的,是天御宗的。
    天御宗?小童不知那是何处,但打心里觉得那里一定都是善良厉害的人,于是又毫不掩饰的露出了羡慕向往的神情。
    老汉却将那银锭推辞道:哎,不可不可。老拙与仙子素不相识,怎能平白收此重金。
    凌非茗心知不一次说服老者他必又推回,让来让去也是麻烦,于是想了想与那老者道:不碍事,我等修真之人不重钱财但重机缘。若不是我那马车之内还有个急着救命的同门,说不定我还要去您家里给大娘诊诊病呢。既然我此番不能前去就等于见难不救,要损修为的。您也算帮帮我,收下我的心意。若这银子能帮大娘去病回春,您就是帮我大忙了,绝不是白受恩惠。
    这老汉被凌非茗饶来绕去说得发懵,总觉得这白衣仙子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什么也没做白拿人家五两银子。
    凌非茗见老汉还在犹豫,转而又对小童道:小朋友,你说姐姐说的对吧?无论书本还是戏文,你可听说过仙子要用银子买东西的?
    小童听了,认真思虑一番,忽而兴奋的捂住嘴巴,目光闪闪道:仙子都是用法术变东西的!姐姐你是仙子吗?
    小童这样问,倒是给凌非茗提了个醒。凌非茗神秘一笑,反问道:你看姐姐是嘛?然后暗将真气一提汇在指尖,于空中点了几点,勾画出一只小小翠鸟模样。最后翻手一挥,那小鸟便闪着绿色莹光,衬着渐渐昏暗的天色翩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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