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起身,便被穆大娘制止了:“你不要找了,那些材料这里没有。”
    说罢,脸色有些阴沉地望着身影忙碌的何箫,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她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怅然若失的将我望着,那目光中,有期待,有哀怨,还有一丝无奈。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对我出现这种眼神,只是被这么莫名其妙地望着,着实有些不舒服,我假装无聊地扫视屋内,避开了穆大娘的目光。
    “好了。”半晌过后,何萧开心地道,方才干瘪的钱袋,此时已鼓胀了起来。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找的是钱币,回想他方才找得十分费力的模样,便知穆大娘家十分结据,用来买东西的银钱少的可怜。
    何箫方才不告诉我,大概是想掩饰什么吧。
    “有鱼,你在家等我,哪儿也别去,我去城里买做灯笼要用的其它材料。”
    “这些灯笼晚上我们都要带到灯会上去吗?”我道。
    “是啊,这些灯笼就是为了过灯会做的。”微微一笑,何萧朗声道,他笑起来,很温暖,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因此我的胆子也大了一些,把自己的想法勇敢说了出来:“这里离柳城那么远,你一个来回要很多时间,不如我们现在就把灯笼带过去,等你买完了直接在柳城做,就不用担心天黑之前做不完了。”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何萧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身道,“娘,你去找个大些的布袋来,我们用来装灯笼。二弟,今天私塾放假,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帮我们拿些灯笼,我们两个人拿不过来。”
    “娘不去吗?”闻言,何乐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不情愿地望向何潇。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凑什么热闹,那是年轻人的节日。”自嘲一笑,和大娘摸了摸何乐的头,旋即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对何箫道,“那些灯笼你们俩人拿不过来吗?我看也不多呀,而且何乐这么小也拿不了多少,我还有事要何乐帮忙,你们两个去不行吗?”
    “拿得了。”似是被戳穿了什么,何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言相告,“二弟天天闷在家里背书太辛苦了,今天是上元节,我想顺便带二弟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
    闻言,穆大娘瞪了他一眼,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母亲特有的威严,厉声道:“背书有什么累的,就你惯着他!不努力做功课,将来怎么考取功名?你就想这样贫穷窝囊地过一辈子吗?!”
    第一次见穆大娘教训何萧,我想说话觉得不妥,不说话觉得太尴尬,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她口中的功名是什么,不过听她的话意,大概是个类似于钱的东西,有了它吃喝就不用愁了。
    “娘,功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瞥了我一眼,何箫脸色有些绯红,他道,声音不卑不亢,看似疑问,但对向来温润如玉、从未反驳过母亲的他而言,却与反驳无异,让穆大娘瞬间变了脸色。
    穆大娘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道:“当初我让你考取功名,你不答应,现在呢,靠卖药换来的那点破钱维持生计,除去糊口,连买几个灯笼纸都费劲,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
    闻言,联系何箫方才翻箱倒柜的一幕,我这才知道,那一袋银钱竟是穆家的全部家当,不禁一惊,不知何萧为何竟为了这个上元节灯下这么大的血本。
    “娘,”这时一直站在穆大娘身旁,默不作声的何乐说话了,他也同何萧和穆大娘一样,开口之前先瞥了我一眼。
    我是字幕吗,为什么你们说话前都要先看我一眼?
    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碍事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哥哥要娶几个新娘?”说罢,何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将穆、何二人望着。
    我无措地抿了抿嘴,表示没听懂。
    “一个都娶不起,还几个?”穆大娘高声反问道,那一览无余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尽显嘲讽。
    闻言,何乐若有所思地向门口走去,见自己似乎挡了他的路,我向一旁迈出一步的同时,心中略感惊讶,莫非何乐早已替哥哥选中了未来的妻子?
    思绪未落,身下一紧,我低下头,撞上了何乐单纯的目光,只见他拽着我的裙角,郑重其事地开口:“有鱼姐姐不就是哥哥要娶的新娘吗?”
    “啊?”闻言,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错愕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陡然明朗了一下,却是稍纵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瞥了眼何箫和穆大娘,见他们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神色有些怪异,我不去细究这抹怪异的含义,因为从来到这个家开始,他们的很多情绪就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对于这一点我已习以为常。
    不过从他们并不惊讶中可以看出,这小家伙早有认我做嫂子的念头了,只是穆大娘他们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戳穿而已。
    会意一笑,我俯下身,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乐乐说笑了,我不是你哥哥要娶的人。”
    话一出口,我稍一思量,觉得不给个明确的解释对内心笃定的他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回想起清晨提及成家时,何箫脸上的那一抹绯红,续道:“你哥哥已经有意中人了哦!”
    “哥哥喜欢的不是姐姐吗?”闻言,何乐皱眉道,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他转过头看向何箫,纯净的眸子中满是诧异。
    瞥了我一眼,何萧没有说话。
    额头垂下三条黑线,我尴尬地看向一旁的穆大娘,谁知此时的她竟和何箫一样,也在瞥着我。
    不动声色地避开二人的目光,我有些抓狂:又看我干嘛?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若不是被何乐攥着衣角,我恐怕早已夺门而逃。
    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何萧缓缓开口,只是声音压抑而低沉,似乎在刻意压制着对何乐乱点鸳鸯谱的气愤:“二弟,不要胡闹。”
    “哥哥,你不想娶有鱼姐姐吗?你不喜欢她吗?”拽着我的手愈发用力,何乐的眼中泛起点点泪花,粉色的小嘴高高嘟起,那委屈而伤心的模样,好像被谁抢了自己最爱吃的糖人儿一样。
    我瞥了何萧一眼,见他面色阴沉,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想起他方才满是隐忍的声音,虽然他一向温和如玉,自相识以来从未见他跟谁红过脸,发过火,但凡事皆有个万一。
    怕何箫对弟弟发火,我忙蹲下身,擦干何乐眼角的泪珠,抚慰般将他拥入怀中:“不要伤心啦,你哥哥喜欢的女孩儿比有鱼姐姐好一万倍呢!”
    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何乐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闹起了脾气,他一边用力扭动着身子,一边像要挣脱什么似地大声道:“不,我只要有鱼姐姐!哥哥要娶有鱼姐姐,娶有鱼姐姐嘛!呜呜呜……”喊着喊着,何乐竟啜泣了起来,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上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正在我无计可施之时,穆大娘将何乐一把抱起,强行带出屋去,临出门时丢下一句话:“咱们家的布袋子都在水缸后面,你们自己找一下吧!”
    再见柳城,不知是因有何箫的陪伴,还是之前在人际交往上勇敢迈出第一步的原因,心中不再如之前那般忐忑不安。
    只是不知为何,自那晚被魔音控制了一次后,心中总会莫名奇妙地浮现一句话:“若人族不容你,便去投奔其他族类,世界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对这句话,我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久,觉得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在人族中,因心中尚存良知,无论别人如何待我,我终不忍用这与生俱来的异能伤人,不过,如果换个族类,那便不同了。
    如果换了个族类,身为人类的我就不用再为融入这个视异能为洪水猛兽的族类而束手束脚,殚精竭虑,一旦进入了别的种族,求同排异会成为我们的共识,一切生杀予夺都会显得顺理成章。
    “你便可以发挥你的异能,尽情地杀人,成为我魔族的一员,拥有所向披靡的能力。”黑衣男子的声音陡然在心间炸响,让我为之一振。
    真的,真的吗?若这世人不容我,成为杀人如麻的恶魔又如何?只要我杀的不是人,就不会受到同类的谴责,就不会成为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思及此,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是啊,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彻底解决开能魔咒的方法了。
    “有鱼,有鱼你怎么了?”急切的呼唤声拉回了我的思绪,何萧俊美的脸映入瞳孔,那是一张和我一样的脸,白皙的皮肤下,涌动着少年蓬勃的热血,澄澈的眸子中,埋藏着人类丰富的情感。
    这是一个,可以带给我温暖和归属感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凝视着他的脸,我前所未有的认真:如墨的剑眉,澄澈的杏眸,刀削般的薄唇……多么令人眷恋的容貌。
    我真的可以放下心底这种对同类浓烈的依赖,投身于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异族的怀抱吗?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额上一片温热,何箫那因常年采药而有些粗糙的大手覆上我的额,清澈的杏眸里满是担心。
    这手虽然粗糙得令人不舒服,却温暖如春风,同他的笑容一样,让人无端感觉安心。
    “没怎么。”我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抚摸,出口的瞬间,冰冷的略显喑哑的口音让我自己都为之一惊。
    而在听到我声音的刹那,何箫也是一愣,眼底划过一抹惊恐。虽然这惊恐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敏感的我捕捉到了。
    循着他方才目光扫过的地方望去,看见自己拿着灯笼架的双手,那双手上的灯笼架,如被燃烧过一样,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漆黑,丝丝黑烟如有实体的灵蛇一般,缠绕在灯笼架的秸秆之间,汇聚不散,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暗暗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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