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衙的卒吏们回了各自的家中,有的人被婆娘问烦了骂人打孩子打媳妇,有的摔东西。
    还有的找出自家存的人参或是其他好东西,打算给谁送送礼。
    可是走到门口驻足。
    送给谁呀?那些头头都要保不住自己,除非送给知县大人。
    有的家庭面临着,搞不好一时间会下岗好几个。
    因为有的吏手中的手艺是传统的,家传。
    像是仵作,像是砍头剥皮,像是查案。
    就有人迟疑的问了,“咱们不能下来吧?下来由谁办案啊。”
    肖捕头说,你还真别和新知县硬杠,很明显,他不怕。
    他不带师爷的情况下,能将律令背的张口就来,能将庶务查账算的明明白白,你见过几人。
    什么都通,你看前几任知县有这本事嘛。
    还差咱们这几个办案的?
    没听新知县在闹事那阵冷笑说,这年月,就人不缺。我甚至怀疑,新知县连仵作的活计都会。
    “这可真是邪门,头儿,他不是读四书五经科举上来的?”
    “是啊,邪门的狠。你们发现没有?知县大人带来的那些家人,有几人身上的煞气,我瞧着比咱们抓捕过的人犯还重。”
    肖捕头有句话没说,比之人犯还差些意思,在急眼那一瞬,他品着更像亡命徒。
    反正他是服了。
    假使这次只是规整巡检队,没有波及到他们这些有手艺的,往后也会老老实实当差,管好自己的手下,多向知县大人请示。
    与此同时,宋福生在边吃饺子边摸耳朵。
    饺子是早上二哥他们走包的,上车饺子下车面。
    他起早天蒙蒙亮就去黄龙府没吃着,下晌老娘她们特意又包了一顿。
    “我耳朵咋这么热?”
    马老太向胖丫饭碗里滴了一小滴香油接话道:“有人骂你呢呗。”
    说的那叫一个自然。
    老太太寻思,换咱家娃要被新知县给弄的丢了官差,咱也会祖宗三代的骂,对不?
    搞不好,不仅是骂,都得踩小人扎小人咒个千万遍,再写上名讳给扔粪坑里让遗臭万年。
    但她早就看淡,只要别当她面前骂她儿子就中。
    很正常的。
    这年月有人夸你,就有人会背后骂人。
    像是明日告示一贴,那些穷小子忽然有个官身,恨不得放鞭炮,家里老人恨不得见到她三儿就磕头感恩。自然就会有丢了差事的家庭看她儿咬牙切齿想泼粪。
    马老太看淡了,宋阿爷却没看淡。
    老爷子只要想象有人敢烧纸咒福生就气的很。
    他说,没事儿。
    回头他烧纸会嘀咕,让咱们宋九族已故去的亲属、你老丈人钱老爷子,包括以前宋家村那些甭管活没活着的上上下下三代人,都保佑福生周边,小人退散。
    就不信邪了,就冲咱们宋家村那么多人口,在地底下还干不过那些小人可得了。
    宋茯苓当即被饺子呛住,“咳,咳,呵呵呵呵呵。”
    马老太急忙给拍背,“啥好事儿呀?一天总捡乐。”那怎就那么爱笑呢,以后到了国公府吃饭可咋整。
    她都担心小孙女不分场合瞎乐呵,别到时喷老寿星长公主一脸。
    晚上,前衙的官员在喝粥加班,宋福生在房间里耐心看媳妇换了一套一套又一套。
    “我瞧着,还是墨绿色那套好看,随我去将军府就穿这个吧。我也和你搭一套情侣装,穿我那墨绿的长衫。”
    “不穿官服?”
    “不穿,那帖子不是说了?是私人拜访。”
    明日,他们两口子起早去柳府,应是会在那里吃饭,不带茯苓,没邀请孩子。
    第二日,当柳府管家和柳夫人身边的嬷嬷出来迎接时,全都愣了。
    只看宋福生一身墨绿长衫,亲自扶住一身墨绿裙装的钱佩英下马车。
    没有随从,没有一个丫鬟,随行而来的不过是一名县衙派出的马夫赶车。
    宋福生手里还亲自拎个兜子,里面装着见面礼:两瓶辣椒酱。
    多少年后,柳夫人都记得这一幕,夫妻相携而来,身边没有闲杂人等。
    第七百七十六章 护花使者(一更)
    花厅里,没了丫鬟。
    柳夫人为让钱佩英感觉自在,只将身边的嬷嬷留下添茶倒水。
    微笑着和钱佩英说着话。
    “夫君常说,不过是一介武夫,他能有今日,全靠当初大将军王的救命之恩和提携之恩。”
    钱佩英没来前,万万也没敢想还真是陆畔给写了信。
    这孩子,眼下身在前线还惦记老宋,在尽自己的力量给老宋铺路。
    并且还没告诉他们两口子,不声不响。
    院落山上的亭子里。
    柳将军望着远处,也在和宋福生似陷入回忆般的讲述道:
    当年为荡平这里,那场战役打到后来,只剩不足千人在死守。
    我告诉自己,没有接到命令就不能后退。
    可是,无粮,无箭,无更多的兵勇,和对面的高丽人只能打奇袭战,打完要冒着危险去死人堆里将箭拔出,再继续死守。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命送在这雪山脚下时,是大将军王来了。
    柳将军讲到这时,使劲睁了睁眼睛,不想让宋福生看到他失态。
    他想起大将军说的那句,你曾是我的副手,你的队伍是我派出去的,别说只剩千人,哪怕只剩下一人,本将军也会来救援。
    随着讲述,有些话没说透,宋福生也懂了。
    可能那时的皇上在那场战役中都想放弃了,是大将军王先解决了别的战区,一路征程又赶到了这里。
    可以说,这片地域,完全是大将军王和柳将军连手打下来的。
    “你现在事多,明年有机会,我带你去鸭绿江边看看。那里有座碑,就是当年东征结束后,为大将军王所立。上回珉瑞来此地,也是为去那里。”
    宋福生双手接过柳将军递过的酒,点头应允,是要去看看的。
    柳将军毫不遮掩对宋福生讲述自己的出身,如若没有大将军王就没有他今日。
    告知大将军王身故后,他几次上书请求代陆家军征战都被驳回。
    又告诉宋福生,珉瑞困战前线,他比谁都心急如焚。
    在心里万万次骂其他各路将军是棒槌,但是……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再心急,皇上按着他,不让乱动。
    所以可想而知:
    “子帧老弟,我是一定要见你的。我看到珉瑞那信就想着,必须要请你喝酒。托大一回,作为珉瑞的长辈,珉瑞他世叔一定要谢谢你的。来,咱俩干了这碗酒。”
    宋福生硬着头皮端起碗喝酒。
    并且他也算看出来了,万禀义那种小人物在柳将军这里不足一提,人家压根就不提万家,说的全是陆家。
    柳将军总是叙旧,问他和陆畔之间的种种是可以的,他不能不提啊?来是有正事儿的。
    酒过三巡,宋福生脸喝通红,趁着自己还没有醉意朦胧开始说正事儿。
    只看亭子里的柳将军,一会儿震怒的拍桌子,一会儿又拧眉叹气。
    远处的仆人和近卫们,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将军在反问宋知县:
    “屁大的事儿都来问我,就因为我官大?
    我知个啥,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外巡疆,从秋收前到开春种下地后才回府,就这一阵在家。
    我夫人,从来了,我就没陪着过个年。
    到头来,合着我成了百姓眼中最大的恶霸。”
    宋福生能说啥,他也发现黄龙这里的官员有这毛病。
    不,准确的说,还是敢于担事的文官太少。
    奉天管理的相对不错,但是出了什么问题,那阵水患陆畔在奉天时,奉天的官员不照样希望陆畔揽权,这样责任也能归他。
    也可以说,是现在处于打仗的国情,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太多造成的。
    “把他胆肥的,把那姓尤的胆大包天!”
    柳将军一拍桌子。
    他,是指万家、
    姓尤的就是会宁上上任知县,也就是毛侍郎的外甥。
    震怒过后,老柳忽然露出很疲惫的表情:
    “这里,每一寸黑土地都是大将军王打下的,这片黑土地上躺着我无数的弟兄们,我不想让这里富饶吗?我比谁都想!”
    可是怎么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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