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
    当季节又从春天的料峭,进入了深秋的收获的时候,江暮烟的肚子也终于到了大的不能再大的地步了。
    裴家的金菊园里,那一朵朵金黄色的菊花,也早就竞相开放了。
    本来往年这个时候,应该的到了吃肥美的螃蟹的时候了,但是今年,样样都红火满意的裴家,全阖府上下没有人有心情想起鲜美的螃蟹。
    自然那举办菊花宴的心情也不会有了。
    因为他们的当家主母快生了。
    而作为准父亲的裴羽钦,从进入金秋十月开始,就已经接连五六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日也忧心,夜也忧心的盯着他的烟儿的肚子。
    当初知道烟儿怀的是双胞胎的时候,他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可如今,眼看着快生了,看着那硕大的似乎都快要被撑破的烟儿的肚子,他的恐惧也与日俱增了起来。
    宫中的几个医术最好的御医,更是早在九月底的时候,就已经被重金邀请,秘密的安排进了府中预备着了。
    只等烟儿一个说要生产,就让这些御医守候在一边以防万一。
    他虽然是个商人,不懂医道,却也知道以烟儿如今娇小的骨盆,要顺利生下两个孩子,其危险性-还是极高的。
    当年他虽然也高兴夜袭的降生,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陆紫嫣的目的了,再加上家里发生那许多的事情,多少总是冲淡了他的喜悦。
    可如今,轮到烟儿时不同了,他的年龄,他的阅历,他的爱情,都让他迫切并期待着这两个孩子的到来。
    他是如此的高兴并喜悦,但是他也同时更忧心烟儿的安全。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他更担心这一次的生产会不会对她的生命产生什么挂碍,他不想要另一个烟儿了,只想拥有现在的她的这个灵魂。
    所以所有的细节,但凡可能出现意外的地方,他都不允许。
    也因此不管御医还是稳婆,他在裴府里准备着的都是最好的。
    厨房更是从九月初开始就已经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人了,就怕若是烟儿一个提前生产,需要用热水要东西的时候,匆忙间来不及准备。
    而裴羽钦甚至为了多一点点对生孩子的了解,这些日子更是没有少看这方面的书籍,请教御医和稳婆。
    那忙碌的程度,竟然超过他整顿裴家生意的程度了。
    而这样紧张和重视的人还不止他一个,作为孩子的堂哥的裴风,也几乎和裴羽钦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红月和青书这两个府内的男女大管家,更是什么事务也不多管了,每日就专心的伺候在江暮烟的身边,只把她照应周全的堪比皇太后。
    弄的江暮烟本来不紧张,也被他们这么劳师动众的样子弄的紧张了。
    裴家的生意扩张版图,也从进入九月开始,就几乎完全停止了,因为有空操持这些事务的人,如今都围绕着一个孕妇团团转了,那些事情不停下来也不行了。
    用裴羽钦的话来说就是,钱是赚得完的,可是烟儿却只有一个。
    裴夜袭对于自家父亲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是深深地鄙视的。
    因此每次看到他父亲可笑的拿着一件件婴儿穿的小衣服傻笑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嘴角要抽搐。
    可是回过头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他又忍不住派人去问,他派出去护送温玉床的人,到底回来没有。
    听人说孕妇若是睡上温玉打造的床榻的话,就不会容易岔气,且温玉通体温润,能够补充产妇的元气,使之不容易晕厥过去,对有助于安全生下孩子很有用处。
    他也不管是真是假,先派人去弄了再说,反正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当然了,对于这一点,裴夜袭是死活也不会承认,他是在担心江暮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的,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他还没见到面的弟弟妹妹们有事情,才勉强给江暮烟找来这个温玉床的。
    所以,由此来看,裴家如今没有半个主人在忙碌生意上的事情,其实都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在于江暮烟要生了。
    不过事到如今的裴家,已经早不说大半年前的裴家可比的了。
    如今的裴家,别说不过是家主一两个月不理事不会破产,便是裴羽钦一年到头一本账目不看,裴家也塌不了天。
    这自然归功于江暮烟从现代所带来的管理方式。
    裴夜袭一开始还总是私下里管江暮烟‘女鬼女鬼’的喊着,但是跟着她学了三个月生意之道和算术之道后,他就再也不曾再开口叫过她一声女鬼了。
    而是跟着裴风直接叫她的名字了。
    江暮烟也知道以她和裴夜袭从前的名分来看,要他开口管她叫娘或者小妈,别说裴夜袭绝对叫不出来,就算是他真的肯叫,她也会不习惯接受的。
    所以能有如今这样的相处情形,她真的是心满意足。
    陆紫嫣死了,就在他们得了朝廷的两千万两银子,准备大干一场的那一夜,刚刚分配和部署好那笔银子的用处,展夕和迎风就来报告说发现陆紫嫣死在了囚禁她的房间里,看情况是自己上吊死的。
    显然她疯癫了将近二十年,不知为什么,竟然会在那一天突然清醒过来了,或者她其实一直都活的很清醒,只是用假象蒙蔽了周围所有的人,包括了她自己。
    待到她真的意识到,她其实早就失败了,早就不可能成功的时候,她终于不想活下去了,终于放弃了她那么多年来固执并错误的执拗,把她自己结束掉了。
    那一夜,江暮烟清楚的看到了裴羽钦眼中闪过的一抹悲哀,还有就是如释负重的一声叹息。
    她知道他对陆紫嫣的仇恨,其实早就已经消失了,只是一种恨的惯性,让他无法放弃报仇的执着。
    但是对于一个用毒计和毒药害死他两个嫡亲兄弟,并谋杀了他的父亲的女人,他也无法就此放过。
    所以情况不可自抑的僵持了。
    这一点,江暮烟一直都知道,也了解,所以她从头到尾也没有逼迫裴羽钦对陆紫嫣的事情做出决断。
    直到陆紫嫣她自己死去。
    这对她来说既是最体面也最解脱的方式,对裴羽钦和裴夜袭这对内心深处同样痛苦的父子来说,何尝不也是一种解脱呢?
    所以她的死,是真正的令所有人感觉轻松的事情。
    她没有去看那个曾经占据过裴羽钦的视线,也曾经拥有过他的女人,裴羽钦也没有去。
    裴夜袭作为儿子,去了那个小院,为她置办了一块远离裴家祖坟的墓地,简单的把她葬了。
    她也没有问裴夜袭把陆紫嫣葬哪里了,从那一天之后,陆紫嫣这三个字,是彻底的在裴家被淹没了。
    三天后,裴羽钦询问了她如何处置裴弦。
    江暮烟很惊讶地看了看他,她以为羽钦不会希望她干涉他处置裴弦的事,毕竟他知道,若是征询她的意见的话,她肯定是会为裴弦求情的。
    一来他二哥就两个儿子,裴虞如今已经被派遣到了东云国之外的地方,去打理裴家在各国的其他生意了。
    而裴弦若是再被处置了的话,对他二哥那一房来说,打击和未免太大了一些。
    更何况站在江暮烟的角度来看,裴弦的野心和采取的方式,虽然太过激烈和不可取,但是他究竟是为了争取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他也不是没有经营的天分的。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就因为他做错了事情,走错了方向,就半点机会也不给他,就把他扼杀了或者处置了,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他本是庶出,注定了他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在遭受不公平对待了。
    虽然他对她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阴影,但是毕竟没有真的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江暮烟的潜意识里,是想放他一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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