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禁毒支队例行的周一会议上,朱开旭终于不再请假,按时参加。
    唐毅礼看他出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为让他尽快投入工作状态,还把经侦队的一个案子推到他手上,让两个组联合完成。
    “之前你说有疑问的天声财务公司,最近又有动作。”
    唐毅礼推给他一份文件,这动作同时吸引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经侦队查到数据,这家财务公司最近在帮军火商做账。这个军火商多年前靠贩毒起家,最近又在柯木佛搞一个地下赌场,叫千风|娱|乐|城。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有动作,你们一大队跟进一下。”
    朱开旭刚要点头,坐他对面的纪还彬突然说话:“唐局,这个案子我也想参与……”
    “你们二大队手头没案子吗?”
    “有,不过……”
    “还彬,二大队先把南美交易那个案子结束。”唐毅礼打断他道,“财务公司的事,先交小朱他们组和经侦队一起合作吧。”
    唐毅礼又看看朱开旭,那人却望着纪还彬,忘了回应领导的话。
    散会后,纪还彬低着头回到办公室。有同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纪还彬叹口气说不吃,独自去了茶水间。
    他一人坐在茶水间里插上耳机听歌。手机里来来回回循环着一首歌,歌里那句““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听得一阵心疼。
    过了午休时间,纪还彬无神地走出茶水间,出来时正好碰见朱开旭。
    “哦?”
    “哦!”
    两人都是一惊,冷静下来又有点尴尬。这尴尬多半来自纪还彬,他心里想着“伪前任”,眼前又站着“伪现任”。
    反倒是朱开旭大大方方地说:“碰见你正好,我有事问你。”
    “怎、怎么了?”纪还彬都没注意到自己结巴了。
    朱开旭推着他又进了茶水间,认真地问:“那个天声财务公司,你是不是跟他们的人认识?”
    在朱开旭面前撒谎没有意义。两人在天声财务公司门口相遇,今天会上纪还彬表现得那么主动,朱开旭是一大队的队长,分析出这些一点都不困难。
    “对,是……有认识的人。”纪还彬诚实地说。
    “是哪种程度的认识?认识谁?对方在公司是什么位置?”
    朱开旭像审讯犯人一样提问。并不是他语气严厉,只是警队有要求,与嫌犯相关的人员必须主动回避。
    若纪还彬认识的是财务公司的扫地大妈、楼道保安也就算了,如果是接触核心业务的员工,并且关系也不普通,这种情况应主动汇报,避免涉案。
    “这个,是……比较高层的那种。”
    纪还彬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邱天声,朱开旭已经一本正经地开始批评了:“那你还主动申请调查?你想干嘛,还给他们开脱不成,你就快知法犯法了懂吗?!”
    他这一嗓子让纪还彬不敢回应。朱开旭的话突然点醒他,凭他现在的身份,再跟邱天声联系,稍不小心。就是知法犯法。
    有几秒无言的沉默,纪还彬才张口说:“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了。”
    纪还彬看着朱开旭,有些话他没说出来。他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为了自己,为了邱天声,或许,也是为了朱开旭。因为朱开旭奉命调查这个案子,而纪还彬和邱天声算熟识,他自然应当主动退避,而如果纪还彬也算朱开旭的“相关人员”,那他更应该退避。
    那么我算吗,纪还彬想问。我算你的,“相关人员”吗?
    一番谈话下来,训人的朱开旭和被训的纪还彬都还算满意,又随便聊了几句,他们走出茶水间时没有注意,一个人影飞快闪进楼道。
    戴兴宁端着杯子,望着自己队的队长,和二大队的队长离开茶水间,他脑袋里一遍遍过着二人刚才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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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事实证明,承诺和行动是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这边在朱开旭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再参与调查,几小时之后下班坐进车里的纪还彬,迟疑着不知该往哪开车。
    他手握着方向盘,向左转一点,再向右转一点。有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一个说去找那个人吧,就当去见老朋友,就当闲聊自己的近况,无意透漏下禁毒支队在调查他,其它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然后另一个小人就拿着小鞭子嚷嚷道,好啊好啊,快去找邱天声吧。
    踩下油门时纪还彬没有犹豫,所有思想都指向一处。在路上他给邱天声打了电话,原以为会慌张不安,结果他听见自己镇定地说:“我知道你来越城了,出来吃个饭吧。”
    对方好像早料到他会打来,欣然道:“好啊。”
    纪还彬把聚餐地点选在天昼山一代,离市区较远,离他住的地方也很远,但重要的是,离禁毒支队更远。
    晚上七点多邱天声才开车过来。自五年前警校短暂的相聚,两人还从未见过。也许是打小在一起的默契,也许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两人都没有尴尬,坦率地开始了对话。
    “来越城多久了?”纪还彬问。
    “有一阵了吧。”邱天声落座后微笑答着,右边眉毛下面的那颗痣,仿佛露出一点老友相见的喜悦。
    “怎么不来找我?”
    “我不去找你,你不是也来找我了吗。”
    纪还彬一时语塞,低头看着盘里的食物,毫无胃口。
    “最近怎么不来了?前段时间,不总在我们公司楼下吗。”邱天声拉长了声音,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在纪还彬和邱天声的相处中,邱天声永远是最早看清的那个。小时候的纪还彬像个幼稚鬼,个头虽大,思想特别简单,最爱做的事就是伸手去戳邱天声眉毛下面的那颗痣。
    年纪尚小时,邱天声只当他闹着玩。可后来慢慢长大,纪还彬戳他脸的动作越来越奇怪。那手指不像要去碰眉眼,而是长久停在他脸上,纪还彬的眼睛像深潭千尺,邱天声一望就明了他的心思,之后纪还彬再做这个动作,邱天声都自觉地会往后一退。
    邱天声家境不好,自认配不上纪还彬。十几岁时纪还彬跟父母移民越城,临走前吵着要跟他合唱《下雨天》,邱天声也算为自己留个念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这场关系里,似乎邱天声一直扮演着主动者、支配者的角色,而纪还彬的角色就是追随者、仰望者。纪还彬唯一能做主的,就是总让邱天声叫他“彬哥”,可是明明邱天声比他的年龄还大一些。邱天声问他为什么,大高个只是傻乐,也不回答。
    纪还彬在财务公司楼下等他,邱天声每一次都看到了;纪还彬犹豫着不敢上前,邱天声也能理解。或者是近人情怯,或者是顾忌身份,总之,纪还彬不再靠近他了。
    这样很好。邱天声靠着椅背,面上有不胜酒意的微红,出神地望着纪还彬。
    每次看纪还彬欲言又止的眼睛,没有感情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他,更可况从小玩到大的邱天声呢?
    但邱天声早慧,他很早就明白,很早就了然——路不同不相为伴,道不同不相为谋。
    比起诱你情伤,我这样抵死拒绝,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
    “还彬……”
    “天声……”
    邱天声叫他,想对他说算了,不要因我踩线,因为你的身份,不值得。却听纪还彬也用一种深沉的语气唤他说:“我答应过别人,不会越界做对不起我身份的事情,可是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肩膀轻颤,看着邱天声右边眉毛下面的那颗痣,想起小时候自己幼稚的举动,这一刻倍感讽刺。
    纪还彬终于张嘴问他:“你告诉我,你们财务公司,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是事?”
    纪还彬听邱天声本人的回应,这于他来说不仅是一个陈述句,还是对他年少痴念的证明。
    那份青涩的、纯澈的、单恋的少年感情,纪还彬整个青春的寄托,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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