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勤的民警陆续离开现场,一个中年女人侧身进了包间说:“请问警官啊,什么时候能办完事,你们往这一站是查案,我这分分钟的真金白银都打水漂了。”
    纪还彬回道:“你真金白银打水漂,总比因窝藏毒犯进监狱的强。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进去了,别说钱了,命都得搭上。”
    女人听后狠狠瞥了他一眼,气汹汹地撞上门。
    在等待禁毒支队的后续警员过来押解疑犯的时间里,纪还彬向在场的小孩问话,一水都咬定是高修旸跟他们接洽,带他们过来吸毒。
    当问到矮个子男生时,瘸腿的阿洹和高修旸同时看向他。那男生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扭头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外面没进来过。”
    阿洹得意地挑挑眉,高修旸无奈地笑了。那小受帮了小攻,而当年的高修旸,却没有帮付南风。
    等禁毒支队的警车把高修旸等人押回警队,已经夜里十点。在楼下停车时,纪还彬看到一大队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按照警队的规矩,和嫌犯有关的人员都要回避,更何况高修旸现在还算禁毒支队的警察,朱开旭作为他的直属上司,应该禁止接触。
    高修旸带着手铐坐在后座上,押解他的警员讽刺了一句:“高修旸啊,想不到再回来,是以这种方式吧?”
    那警员也刚入队不久,听多了高修旸不着边际的事迹,高修旸瞪了他一眼,纪还彬叹了口气。
    当年高修旸在警校风光无限时,那警员还在初中的校园和小孩打架呢吧。想到这,他又看向一大队亮着的明灯,纪还彬拿出手机给朱开旭发了条信息:
    高修旸贩毒当场被捕,来我们这里吧,能帮你跟他见一面。
    在贩毒现场的几个小孩都是未成年,作为指认证人,纪还彬安排他们先做笔录。
    把高修旸关在审问室将近一个小时,纪还彬和另一个警员走进来,纪还彬还拿了一个小纸杯,墙上的表刚好走到十一点。
    还有一个小时,距高修旸等待“被禁毒支队除名”,还剩一个小时。
    纪还彬把纸杯放到高修旸出面前说:“喝点水吧,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会渴。”
    高修旸出奇的平静。一来他问心无愧,那个叫阿洹的臭小子再怎么指认,警察没有在高修旸出身上搜到任何毒品,无法定罪。
    二来就算全世界都认定他“贩毒”,高修旸相信禁毒支队,或者说他相信朱开旭,绝对不会将这种“无稽之谈”当真。
    “……喝水、耗时、松口、认罪。”高修旸手上带着手铐,伸出一个指头杵了杵纸杯,“纪还彬,我在这待了五年,你觉得这套对我有效吗?”
    “好吧。”纪还彬和另一名警员坐到他对面,“既然你这么明白,那就坦白点,你到底有没有卖白|粉给那些小孩?”
    高修旸的眼神嘲弄而傲慢,扭头瞧着墙上的监视器。
    那屏幕后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收看这场审讯的直播,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在以后 “高修旸受审”这件事上添油加醋
    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纪还彬终于忍不住道:“高……”
    “纪还彬。”
    高修旸的双手被烤住,他左手比“四”,右手比“八”,手铐发出声响,他说:“我们就等48小时吧。”
    和高修旸打交道,根本不需要废话,律法、条文、警队纪律,高修旸比刚调任的纪还彬更清楚禁毒支队的办事原则。没有证物,48小时是警方的扣留极限,如果这期间没有进一步的有力证据,警方只能放人。
    纪还彬无话可说,跟另一个警员耳语的几句,然后两人起身要走,高修旸补了一句:“纪还彬,带走您的水吧,我怕下了迷药。”
    纪还彬笑了:“没有药,你留着吧,可能待会审讯的时候会口渴。”
    “还审?”看来纪还彬没明白他的意思,高修旸摇摇头。
    清者自清,信他的人不会多问,不信他的人,他也懒得多说。
    但这回高修旸有点自信过头了,因为纪还彬打开审讯室的门,屋外站着的,是朱开旭。
    不相疑,才能长相知,但长相知,未必不相疑。
    纪还彬和另一名警员出去后,朱开旭关上门,坐到高修旸对面,黑色的眼睛全是复杂神色:“你怎么回事?”
    高修旸的语气松了一些,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真的好吗朱队长,按规定你应该回避的。”
    “你少废话,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高修旸长出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回事,被那几个小子摆了一道。”他摆出个无辜的表情,大眼睛看着朱开旭。
    然而朱开旭的眉头越来越拧,不客气地问:“纪还彬说他有警队的朋友,说看见你天天去夜总会、去酒吧,临检的时候还查到你。”
    此话一出,高修旸脸色忽变,坐直了身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问:“所以呢?”
    朱开旭神色凝重,向前倾身道:“所以,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去夜总会,到底是干什么?”
    朱开旭抿着嘴唇,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出来。他想问,高修旸,你是去闲逛消磨时间的,还是知法犯法去贩毒的!
    高修旸不自觉地盯着桌上的纸杯,还真被纪还彬料到了,他口渴。朱开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高修旸盯着纸杯说:“朱队长,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
    “要我帮你,也得看你得不值得我帮。”
    朱开旭板起面孔,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高修旸,我是警察,我不能——帮、毒、贩。”
    古人说,天做虐,由可活,自作虐,不可活。
    亲耳听见朱开旭说“我不能帮毒贩”这几个字时,高修旸真真明白自己这些年的“活作”,到底换来什么。
    就算唐毅礼对他忍无可忍下了“除名”的通牒,就算戴兴宁抱着对他的崇拜来到禁毒支队又被他戳的渣都不剩,高修旸认为,至少至少,最后最后,还有朱开旭是信任他的。
    那个怕别人嘲笑京腔、拼命跟高修旸学粤语的教官,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照料高修旸、其他重新振作的队长,那个高修旸叫一声“朱哥”就彻底缴械,到处帮他求情申请骤雨计划的朱开旭。
    现在现在,原来原来,连朱开旭也是不信任他的。
    高修旸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监视器。想到那监视器后面的人,纪还彬可能在看,禁毒支队的人可能在看,甚至连那个出卖自己的臭小子阿洹,可能也在看。
    所有人都嘲笑他,鄙视他,他是知道的。高修旸从他们身上除了敌意外,也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别的,他早已习惯了。如今,连朱开旭也成为自己不屑搭理的那一方,高修旸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完全孤立的,唇齿间一丝凉气。
    曾经深信不疑,如今物是人非。强硬如高修旸,容不下别人一丝一毫的怀疑。他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变回之前应对纪还彬那套爱答不理的口气,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我们,就等48小时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许多暗藏的情绪涌动。
    朱开旭也累了。他和高修旸非亲非故,靠着“友情”的维系认识了五年,这五年他一直为高修旸忙前跑后,一心想他重振旗鼓,没有半点怨言。
    而这些,都是建立在“高修旸本质并不坏”,“高修旸终归是个好警察”,“高修旸总有一天会奋起”这些基础和假设之上的。
    朱开旭是警察世家,朱小哥根正苗红活了二十多年,重情义、讲义气、爱操心,他能容忍高修旸的一切,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高修旸越界。身为警务人员知法犯法,本质和底线的污损和践踏,是朱开旭绝对不能原谅的。
    更何况,扪心自问,现在的高修旸。还是刚直如五年前的警校优秀学生吗?他纪律不正、态度散漫,殴打同僚、开枪伤人。他现在是贩毒疑犯,以后就可能成为从犯、共犯,甚至主犯。
    一想到这,朱开旭心中深深地失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付南风死了,纪还彬曾经离开,他以为自己和高修旸能奋力趟过时间的河,会带着固守圆缺的心里,作为朋友相伴走下去,却不想友情还有48个小时。
    这48个小时,不仅是案情的终结,更是他和高修旸,背道而驰的开始。
    然而朱开旭估计错了,48小时,有点长。朱开旭的手机响起,那首《下雨天》刚响了两句,接起电话,纪还彬低沉的声音说:
    “在高修旸住处,发现30g左右一小箱毒品,疑似海|洛|因。”
    朱开旭神色一顿,按下免提,把电话凑近高修旸。
    纪还彬的声音响在整个审讯室里:“现在我们二队正把证物带回来,着手进行取样调查。如果证据确凿,将起诉高修旸贩卖毒品,引诱、教唆未成年吸毒……”
    “我没有,毒品不是我的!”高修旸双手挣扎想站身来,听见被查到“证物”满目诧然。
    朱开旭也不顾情面了,走到他身旁,推着他的肩膀吼道:“高修旸,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背地里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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