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篮球砸到付南风脑袋上后,小男生摸着头皮,犀利的眼风一扫,就看见篮球场上并排而站的两个男生。
    一个高个男生,似惊恐又意外地望着付南风。另一个站在他旁边的陌生男人,比第一位稍微矮些,眼睛很亮,长得有几分好看。
    怎么形容这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给付南风带来的冲击?那个陌生男子,乍一看跟付南风差不多身高,喧闹的篮球场上,欢笑、青春、阳光,站在远处的二人,像青春电视剧里的海报。
    付南风心里麻麻的,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冷淡地扫过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朱开旭,然后视线升高又望向高修旸,白眼翻得更加锋利。
    “喂——同学你没事吧,麻烦把球给我们扔过来好吗!”
    朱开旭扯着嗓子嚷嚷,却见对那人抱着篮球纹丝不动。一旁的高修旸叹了口气道:“我看还是我去拿吧。”
    “怎么了,你认识啊?”
    “也……不算吧。你等会儿朱哥。”
    高修旸小跑着到了付南风旁边,付南风竟然二话没说把篮球递过去。高修旸一愣,心想以这小孩的个性,被他们砸了脑袋竟然没有恶言相向,反倒这么爽快就还了球。
    高师哥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砸到你了真抱歉。”
    说着要去拿篮球,付南风却一个回手把球圈回自己怀里,煞有介事地看着高修旸道:“恶意伤人罪,依伤情鉴定,如果构成轻伤以上可追究刑事责任。如若造成精神损害,不仅被害者有权要求赔偿,还可上诉控告,最高刑罚为终身监|禁。”
    付南风瞥见高修旸僵硬的表情,整颗心都开朗起来,把篮球放在指尖上转了一圈问:“师哥,你看这事,我们是私了还是公了?”
    高修旸真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跟这个付南风非亲非故,不就是开学之前看到他被人欺负,伸出友善之手帮一把吗,现在演变成每次见面都要被奚落一番,到底是什么虐缘啊。
    “修旸,干嘛呢,还不回来?”
    朱开旭在后边催促着,付南风还转着篮球,高修旸真是哭笑不得。
    “……你,你先把球给我,行不行?”
    付南风毕竟是比他小的跳级生,高修旸把他的所作所为理解成——为了在比自己更牛的人面前找存在感,自尊心作祟,处处敌对,肆意挑衅,不肯服软。这种心态他不是不能理解,一次过、两次容、三次忍,高修旸对这小孩的态度无奈大过厌烦。
    付南风那厮还得意地笑呢,眼睛眯成一条缝,乍看之下竟有几分天真。高修旸想,如果可以的话,这小孩一定会吐出舌头上下翻腾,然后小儿得志地冲他喊“不给不给就不给”。
    唉,傲娇的人哪,往往都是因为寂寞。
    高修旸正要上前一步抢过付南风手中的篮球,远处一只篮球又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正好砸掉付南风指尖上转的篮球。
    “都唔晓打球仲要学人家转球,小朋友你返归练练再嚟。”
    (都不会打球还要学人家转球,小朋友你回家练练再来)
    高修旸和付南风同时转身望去,嘿哈,我们抄完一千遍校规校纪出来放风的纪还彬同学,明朗日光中,站在朱开旭身边,盯着要不回篮球的小朱教官,温暖如玉。
    妈蛋,朱开旭内心又要爆炸了。这货说什么又说什么呢,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帮对面那个臭小孩的?!
    付南风哪忍得了这种羞辱,踢开脚下的球不管不顾朝纪还彬走去。高修旸下意识地想拉住付南风,可那人已经瞪好眼睛、准备好嘴脸,嫌弃、不耐的表情开了挂,指着纪还彬叫道:
    “你说谁小朋友呢!”
    “说你啊。”
    “哼你个傻大个!”
    付南风说完竟然比划着拳头就要上手了,朱开旭见势赶紧挡住纪还彬嚷嚷道:“得得得!咱们消停会行吗!”
    从后面跑过来的高修旸也拽住了付南风,四个人在操场的骚乱很快引来一群人围观。
    这就是四个人最早的相遇。
    彼时高修旸师哥,还是一个标准的老好人,事事操持,事事关心,事事照应。教官听不懂粤语要给翻译,遇见不省心的师弟要处处担待,同班有个高大威武又捉摸不透性格的同学要慢慢相处;
    彼时京城来的朱开旭,还只是一个满口京片子的年轻小教官。听不懂粤语,为口音自卑,偶尔会炸毛,当教官第一天就被挑衅。有个得力的班长,邂逅调戏自己的学生,还碰见个动不动翻白眼,但未来却对自己有莫大帮助的小同学。
    彼时的跳级生付南风,还只是个警校没毕业的臭屁小孩。因为太过优秀,性格清高自负,常常被人欺负,不太招人喜欢。想挑衅师哥,又禁不住心动,不待见长得和年轻优秀的陌生教官,更看不惯人高马大的高年级学生。
    彼时的纪还彬,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仔。从小就身高突出,无数老师让他走运动员路子,他偏偏选了警校。恰逢可爱的意中人,坏心思上来想要调戏,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那耐人寻味的眼神之下,藏匿的都是隐隐情动。
    如果回到五年前相遇的路口,高修旸知道此后的情节发展,一定不会好心好意帮付南风捡洗漱用品;如果回到五年前相遇的路口,朱开旭知道此后的情节发展,一定不会又傻又笨地把纪还彬的名字听成“哋屋嘅”。
    有些人后悔,有些人自责,有些人却觉得这是宿命。如果付南风注定要离开,至少,他喜欢过高修旸;如果纪还彬注定要离开,至少,他遇到过朱开旭。
    想让时间匆匆走去,看看我们最后的结局,好让我现在有更多底气,陪你一路走去;也想让时间慢慢流逝,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无论结局怎样,此情至死不渝。
    新学期正式开始,研究生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张,分为基础训练课、专业课、文化课、实战演练四大部分,包括刑事侦查、枪械战术、素质培养等等近十门课程。
    高修旸因为是警校直升,许多专业课可以申请免修。除了每天出操、练体能,还有一些必修课要上外,高师哥的空闲时间非常多。
    这么空的时间,朱开旭自然不能放过他,拉着高修旸当自己的粤语老师。
    自从朱教官当着全班的面被纪还彬戏耍后,那心里叫一个气啊,发誓一定要学好“唔、系、佢、咁”。咱们的主人公高修旸同学,就是古人说的那种“古道热肠”,别人有麻烦找他帮忙他要帮,别人没找他帮忙,他遇上别人有麻烦,也要帮。
    就在他帮朱开旭去图书馆借《粤语入门速成法》的路上,高修旸在三楼的卫生间,遇到了一帮打架的学生。
    那卫生间离图书馆正门不近,高修旸本来在楼道里找图书卡,老远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的叫声。声音不大,上了这么多年警校的高修旸觉得有点奇怪,走过去多瞟了一眼。
    卫生间里,三个男生在水池前围成一圈,其中一个大高个面目狰狞,揪着一个少年的脖子把那人狠狠压进水池里。
    训新,是高修旸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警校有训新的“规矩”不是一两年了。多年来新生入学后,年级高的老生都会组织集体训新,以罚站、辱骂、体罚等不同的方式侮辱新生,表面上说是“驯服”,怎么也有点欺生的意思。
    高修旸刚入校那会儿,刚好赶上训新风气最强的时候。那年,他们班40多人凌晨两点全部被叫到操场,然后师哥师姐从四层的宿舍楼,把班里同学的洗漱用具统统扔到楼下。
    刚入校的小孩们一个赛一个胆小,没人敢反抗,大家站到五点钟,太阳都快出来了。有个师哥得意洋洋地说,“训新”是一种仪式,告诉你们尊卑有序,新老有别,这点体罚都是蜻蜓点水。
    在场的孩子们早给吓傻了,哪听得进去他叨念。只是高修旸还隐隐记住一句,后来他和付南风经历种种,想起这次训新,想起师哥说的这句话,总觉得意味无穷。
    师哥说,以后你们到了社会上就会明白,身体上能承受住的伤害,都算轻的了。
    不过把一年级拉到操场上扔洗漱用品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校领导。越城警察学院紧急颁布规章制度,明令禁止训新,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为了在新生面前显权威、树威望,不少老生都私下对新入校的学生进行体罚。高修旸站在卫生间前看到这一幕,遥想当年入校的情境,不觉有些晃神。
    就在他懵怔的当口,高个少年猛的把压在水池里的人拉出来。因满脸水花阖上的双眼,挂了水滴的白皙皮肤,微微颤动的睫毛,整个脖子被人拉扯不情愿的抬头的动作——然后付南风半睁着迷糊的双眼抬头像门口望,一眼就看到了高修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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