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督军府很热闹。
    督军的正妻跟姨太太,加上陆建南陆向东的几个姨太太,还有几位妹妹,一个桌子都没够坐下。
    陆宴北看着陆建南,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陆建南察觉到,端起杯子笑说:“大哥,好几年除夕你都不回来,留守军中,倒像我们苛刻你似得。这回当着大娘的面咱们兄弟说好,明年除夕,你在家陪着大娘,我跟东子去帮你慰问部下!”
    这话听起来,像是兄弟和睦,互相分担。
    然其中深意却值得细细品味。
    ——那不就是说,军中权力我们替你接管,你可以歇歇了。
    至于是一时歇歇,还是永远歇歇,亦或是这个人就不在了,那就看当事人心里怎么琢磨。
    陆宴北听着这暗藏杀机的话,淡淡一笑,长辈面前依然要演兄弟情深:“建南,你有治军谋略,的确应该多承担一些。”
    可即便陆建南能承担,他除夕夜还是回不来督军府。
    他中毒患怪病的事,除了身边亲信,无人知晓。
    包括母亲跟督军。
    一顿迟来的团圆饭,看似和睦,其实刀光剑影。
    饭后,督军把陆宴北叫到了书房去。
    “你这几日不在军中,却拖延到今天才回来,被什么事绊住了?”
    父子俩都是聪明人,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陆督军开口直奔主题。
    陆宴北眉宇微微一抖,似乎有点意外。
    但转念一想,这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即便是父子,之间也不能完全信任,父亲能得到消息也不足为奇。
    “年前从军中回来的路上遇袭,这些天,我去处理这事儿了。”
    陆宴北这话也不算作假,他这些日子的确忙着抓人审讯又杀人。
    然,顺便也风花雪月。
    “遇袭?!”督军大吃一惊!
    “嗯,南边来的人,无非是一些残党欲孽,还心存幻想罢了,已经全都处理好了。”
    督军脸色沉肃,“这么大的事,你瞒的滴水不露!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陆宴北依然面不改色,“我手底下的人能处理好,大过年了,就不劳父亲费心。”
    督军冷哼了声,“你手底下的人?指的是叶家父子吧?”
    陆宴北不发一语,算是默认。
    “宴北,我知道你的雄心壮志,不是阿爸不支持你,而是你野心太大!一口吃不成胖子,小心反噬自己。”
    “还有叶家父子,别以为他们心甘情愿归顺于你。我跟姓叶的老狐狸相识了几十年,他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
    “你利用人家父子为你打江山,焉不知人家是不是将计就计利用你为他儿子的未来铺路呢?”
    陆督军语重心长,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
    “家中兄弟到底是一脉同生,你对建南、向东他们,防备太过!”
    说到最后,陆督军脸色可称得上愠怒,沉冷的语调落地有声。
    陆宴北在红木椅上坐下,少了平日外人面前的冷漠肃穆,翘着腿脚颇有点不服管教的意思。
    等陆督军话音落定,他才不紧不慢地道:“自古以来,多少英雄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背后捅刀?”
    “我虽还算不上个英雄,但早晚会是。您那两个好儿子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您未必知晓。您护着他们,我不反对,但要我也对他们上演兄弟情深,我做不到。”
    “至于叶家父子,我们不过是暂时志同道合而已,等打下江山再短兵相接,看谁笑到最后,我觉得很公平。起码现在,我们目标一致,我不用担心他们对我背后捅刀子。”
    陆宴北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自己曾被亲兄弟伤害过,陆督军沉着脸,问:
    “他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你若是有证据,我不会偏袒他们!”
    “不会偏袒又如何?是收了他们的兵权?还是一枪把他们毙了?”
    “陆宴北!你——”陆督军火大愠怒,气到失声。
    其实,要论谋略,这三个儿子中,陆督军自然最看重大儿子。
    只是,他的性格脾气实在太倔,又心狠手辣,父子俩水火不容。
    很多事情,他在老大这里碰了壁,转而去找老二老三,他们总能二话不说办得妥当。
    时间久了,他自然而然偏袒那两个小的——纵然心里清楚,那两个加起来也不足这个大的一半头脑。
    这个话题无疾而终,陆督军想到另一件事。
    “你今晚在家住下,明天,随我去津南一趟。”
    “去那边作甚?”
    陆督军看向他,没好气:“你不是总觉得我偏心吗?这次,我给你谋个好福利!”
    “津南贺督军家的千金,已到婚嫁年龄,我拖人打听了下,贺督军对你印象不错。”
    津南是邻省首府,其兵力跟经济实力都跟江城不相上下!
    若非要一较高低,津南临海,拥有海军,从某种程度上说其战略意义更甚江城。
    若能跟津南的贺督军攀上亲家,对陆家来说的确是如虎添翼!
    见陆宴北缄默不语,督军明白,这一次示好应该是让他中意的。
    起码,不是排斥。
    “明天年初四,该出去走动走动了。这太平日子不知还有几天,倒是这场雪,把战事又推迟了下。”
    陆督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雪越来越大了,静悄悄地落下,院子里很快白茫茫一片。
    他总觉得,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
    陆宴北沉寂良久,不知琢磨着什么,起身后才点点头,算是应许此事。
    ***
    夜已深,苏黎靠在床头,翻着一本民间戏写前朝轶事的小说。
    但其实,也没看进去什么。
    陆宴北虽然离开了,可他留下了太多太多的悬念。
    苏黎总忍不住琢磨,是什么毒性会让一个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浑身长满浓密的毛发,连身体都会再次增长。
    而几天之后,又会慢慢恢复平常。
    她更想不通的事,为什么毒性发作时,一定要有女人才行。
    他是减轻痛苦,还是加速毒性的消亡?
    还有,陆宴北说她是药引女。
    她知道药引,很多中药方子都需要药引。
    有了药引,能使方子更好地发挥药效,事半功倍。
    她是药引女,难道是说有了她,陆宴北服用的药物才能更好地起作用吗?
    他们在一起相处也有些日子了,却从没见过这人服用什么药物。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为什么同样是女人,别人就不是,偏偏她是?
    苏黎越琢磨越困惑,问题一个没弄清,可疑点倒是越来越多。
    晚饭时,她试探过小红,得知魏副官的确留在别馆。
    只是,若非必要,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若现在去找魏副官,相信他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她没有勇气。
    她已经下定决心,等这些事情过去,她就回家。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回归各自的生活才好。
    去问这些并无意义,只会让她心里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纠结。
    外面狂风呼啸,吹得窗棂都微微作响。
    陆宴北应该不会回来了,她伸手拧灭了床头台灯,钻进被褥。
    然,即便小红给她脚边放了暖水袋,可被子里依然冰凉一片,她只能紧紧贴着热水袋,方能汲取一丝温暖。
    眼眸阖上,她竟想到前些日子与那个人同床共枕的温暖??
    在别馆不知住了几天,一日清晨起来,魏寻出现。
    “苏医生,今天可以送你回去了。”
    苏黎蓦然一喜,看向他,下意识问道:“那天的刺客全都抓到了?”
    “嗯。”
    她脸色静默下来,没再问更多。
    那些人,胆敢行刺陆宴北,被抓了后肯定难逃一死。
    纵然知道各为其主,死得其所,可她心里依然不适应。
    继而再想到她也曾杀过人了,她便越发抵触起来。
    于是,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她放下碗筷便起身。
    魏寻想劝她先把饭吃完,可她显然没了心思,便只好走向门口的汽车。
    打开车门,苏黎发现后车座上的行囊。
    她拿起行囊,拆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
    包括临行前一晚,母亲非要她带着的钱财。
    想必东西这些天都由魏副官保管着。
    她把行囊抱在怀里,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这一路,魏寻不知朝后视镜看了多少次。
    有些话酝酿了几天,他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盼着苏黎能主动开口提起少帅,然而,直到车子到了苏公馆外,她也只字未提。
    魏寻心里惆怅,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就这样散了。
    明明,少帅心里是有苏医生的。
    苏黎怔怔地发呆,等看到家门口熟悉的街道时,突地回过神来。
    “魏副官,停车!”
    魏寻道:“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了。”
    苏黎就怕家人知道她这些天的境遇,怎么肯让小汽车开到家门口。
    魏寻下车,拉开车门。
    苏黎提着行囊下来。
    “魏副官,谢谢。”
    她浅浅颔首,道了谢,准备走开。
    魏寻转身,“苏医生!”
    苏黎回头,眼神明显慌了几分。
    显然,她也害怕恐惧着,担心魏寻跟她说了什么。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能心安理得地忽视不理。
    可若是知道了,即便面上不回应,心里也总是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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