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吗?
    好好好,我不吵你。
    我快要回家了,那你再睡会。
    司机听到他这近乎卑微讨好的语气,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别墅,一推门他就问:夫人呢?还在睡吗?
    女佣斟酌着答:夫人中途醒来过一次,问我昨夜雪下的大吗?我回完了夫人,他就又上楼去睡了。
    他脚步放的极轻,上楼推开卧室房门时,却见他正站在积雪的窗前,指尖一寸寸划过结霜的玻璃。
    他整颗心顿时柔软的不可思议。
    刚醒吗?
    窗前的人转过身来,眼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睫,他伸手拨了拨,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没有曾经看惯的厌恶与憎恨,此刻那双眼睛只是看着他,如涨了一泓清泉,看着你的时候,清凌凌的,直剜到你的心窝。
    他声音淡淡的说:下雪了。
    他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手冰凉的厉害,他顿时有些心疼:你身体不好,不要靠窗这么近。
    哦。
    他察觉他情绪有些低迷,不禁笑道:那下午带你去打雪仗?
    被他拉着的人眼睛猛的亮了,像是满天繁星坠落:嗯,好。
    他心底失笑,越来越像个难哄的小孩了:吃早饭了吗?
    默了一会面前的人才淡淡回答:吃了。
    那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
    早饭吃的什么?
    又不说话了。
    他心下知道,他是又觉得自己烦了。
    他向来冷漠,以前还有记忆的时候他虽然厌恶自己,但必要时刻也还是会同自己虚与委蛇。
    可现在没了记忆,别说是虚与委蛇了,动辄生闷气,发脾气还得他小心去哄。
    就连在床_事上稍微不如他的意了,他也能立马推开自己,然后一个人抱着个抱枕晃到前厅去看动画片。
    说到这儿,还不得不说,就连他生起气来,也和常人不一样。
    他爱看动画片,讨厌看连续剧。可生气的时候偏偏挑最臭最长的连续剧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你叫他,他只当没听到,不理你也不和你说话。
    两年时间,那部连续剧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三回。
    就像现在这样,只听他淡淡道:我想去看电视了。
    他心底无奈,真是,越发的难伺候了。
    唉!
    他一把将人拽到身前,小心的吻了吻他的唇:电视看的多了对眼睛不好,躺下陪我说会话。
    哦。
    他将人带倒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唇齿轻轻研磨着他的耳垂,只觉得心上的爱意几乎泛滥成灾。
    胸腔里的心脏一声一声沉稳的跳动,他只觉得,再没有时候会比这一刻更好了。
    两年前,他洗掉了他所有的记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被洗掉记忆刚醒来时,那双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他惯常看惯的冷漠忽视与厌恶,纯澈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如同一张白纸。
    他给了他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他洗刷了他过去的一切,然后将他藏在这儿两年之久,小心翼翼的为他编织着一个盛世无央的美梦。
    他想,就这样吧,骗他骗自己一辈子也好。
    我今天看到一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人?
    他听到身下之人这样问。
    心脏仿佛被人一瞬间捏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的干涩:谁?
    时处。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他慢慢平复着心情,就像往常一样问道:不知道。你从哪儿看到的这个名字?
    时处微微歪着头,眉宇紧蹙,半晌才遗憾道:忘记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处又问:我的记忆是不是再也不能恢复了?
    他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时候会想起一些之前的画面,等我想看的再仔细一点时,我总会头疼,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安抚道:以后总会慢慢想起来的。
    时处皱眉道:好吧。
    我希望早点把一切都想起来。
    嗯,我也希望。
    时处脸上又显出困意,他模糊不清的说:下午还要打雪仗,我想要先睡一会。
    我心脏好像有点不舒服。
    苏黎脸上的笑一僵,继而摸了摸他的脸:睡吧。
    时处嗯一声,半天才慢吞吞的躺下去拉上被子。
    他一手支头侧躺着,就静静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阖上。
    他看着他睡熟,才放缓了嗓音低声说:我就在这儿陪你。
    时处
    我也希望,只不过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最后一声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_
    给我查,他这几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看了什么书。
    坐在上位的男子冷峻着一张脸,在沉沉说出这些话时,更显得整张脸戾气横生。
    站在他下首一位男子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
    他似乎觉得不放心,又嘱咐:把这几天整个监控区的录像都调出来,我一个一个看。
    谁都知道,那个男子于眼前之人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两年之前那个夜晚从没有人敢忘却,就是因为不敢忘却,所以,才没有人敢这么找死。
    时处二字是整个苏黎世的传说,却也是这个男人心底的禁忌。
    两年之前的破晓号游轮,死伤何其惨烈。
    那个引来林家二少毁了整个白鸟城堡劫婚,又在短短三日时间搅得整个永昼天翻地覆,最后让整个世界通缉的第一杀手十三,心甘情愿堂而皇之为他坐上赌桌的时处。
    早在被困死在了两年前那个深夏,现在活着的人,名叫许弋。
    也只有许弋。
    山雨欲来。
    下午的时候,时处还是没醒。
    他叫了好几声时处才懒洋洋的睁开眼。
    不是说好的下午去打雪仗吗?
    刚醒过来的大脑还不甚清楚,他看着眼前的人,只是迷迷糊糊的说:打雪仗?十三,我好困,再让我睡会。
    说完这句话,他就又躺下去睡着了。
    十三?
    呵!
    坐在床边的男人黑色的瞳孔里闪过痛苦,可不过顷刻,那双墨一样深的眼睛里聚集了肉眼可见的风暴。
    良久,寂静的卧室里才传来两声低噎的笑。
    _
    他今天在梦里喊了十三的名字。
    那他还想起别的事情了吗?
    男人目光一时悠长:他之前问我,知不知道时处这个名字。
    电话两端一阵冗长的沉默。
    他会恢复记忆吗?
    有可能。
    多大的可能?
    不好说,但听您的描述,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有的。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男人神色看不清楚,只声音飘荡在风中,柔软的像是叹息:他吃的药,要不要再加大剂量?
    这种药本就会对心脏有压迫,已经吃了两年了,若是再加大剂量
    他之前嘟囔过一句,这几天心脏有点不舒服。
    那药还是尽早停了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继而轻轻笑了笑:好。再吃一个月吧。再吃一个月就不吃了。
    与其眼睁睁的看他恢复记忆离开,他倒是宁愿将他捆在身边,若是他真的出了事,大不了陪他去罢了。
    真残忍啊!
    _
    时处已经迷迷糊糊的昏睡了有三天,照顾他的女佣不敢再瞒下去,急急打了苏黎的电话。
    苏黎赶回来,看着窝在沙发上裹着绒毯的人,只觉得连心尖都在发颤。
    怎么回事?
    女佣被他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夫人这几天总是说瞌睡,我们还以为是近段时间吃的药的缘故,可刚才我进去叫夫人他也不应我,我
    苏黎只觉得有团火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口,灼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一手撑在沙发上抱过时处,一手无力的挥了挥: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时处慢慢睁开眼睛,继而清亮的眸中浮上清浅的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然后有一个人来救我。
    是你吗?
    苏黎呼吸一滞:嗯,是我。
    可为什么梦中的你只有一条胳膊?
    苏黎只觉得心上的伤痕又裂开,鲜红的血喷薄而出:大概是因为,你做的只是梦。
    嗯。
    他强笑着岔开这个话题:今天的药吃了吗?
    没有。
    那我去拿给你。
    好。
    吃完药,时处又开始迷糊,他低声说:我好久没看动画片了,我都忘记它播到哪儿了。
    苏黎温柔的说:那我陪你看。若是你睡着了,等你醒来我讲给你听。
    好。
    第14章 空灵纸牌14
    时处又咳血了。
    这是这周之内的第三次。
    苏黎小心的用指尖一点一点抹去他嘴上的血沫,然后将手掌放在了他心脏的位置,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意:疼吗?
    时处淡淡垂眸:有一点。
    这句话不知道又触到了苏黎哪根弦,只见那人疯了一样喊:都是死人吗?没听到夫人说不舒服,还不去喊医生过来。
    时处蹙眉:你不要乱发脾气。
    苏黎声音抖的厉害:好好好,我不乱发脾气,你别生气,别生气。他低着头紧紧握着时处的手,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大哭过的模样。
    时处被他捏的有点疼,抽了抽手指:疼。
    苏黎猛然惊醒,无措的放开他,但在下一秒他又抓紧了时处的手,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了他,但他也不敢太放松,怕一松开,这个人就会立马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真得已经快要疯了。
    时处按压着心脏的地方,好看的眉微蹙:我觉得你最近脾气变差了。
    苏黎想都没想:我改。
    时处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很好。
    是我不好。
    忘了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往事。
    我还对你不好。
    苏黎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声音沉闷的几乎透不过气:你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时处轻轻的笑了笑:是吗?我想听你讲我们之间的事,讲什么都行。
    苏黎忍痛:好,我先把窗帘拉上,再慢慢讲给你听。
    时处将手举在眼前,就像小孩子一样看阳光从指缝漏进来:别拉窗帘,我喜欢看外面的太阳。
    说完这句话他就低声嘟囔:我好像又困了。
    苏黎知道,这是长久服药的副作用,将来,他会一天比一天嗜睡,他吻了吻他的发顶:好,听你的,不拉窗帘。
    我第一次认识你,是在一场晚宴。我当时看你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该是我的。
    时处脸上显出困意,但还在强撑着说:狼子野心。
    苏黎看着他,目光柔软:是啊。我狼子野心。当时你端着杯红酒,我走到你跟前问你,这位先生,可以把这杯红酒送我吗?
    时处迷迷糊糊问:那我拒绝了吗?
    拒绝了。拒绝的可狠心了。
    后来呢?
    苏黎轻声开口:后来啊!我不死心,我找到你家,故意说,我愿意用手中一块地皮来换你手中一杯红酒。
    时处睁开眼睛,声音里带了点点笑意:财大气粗,但也真是幼稚。
    苏黎点点头:是啊,你看我当时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连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
    再后来,我就对你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那我们在一起之后恩爱吗?
    苏黎一愣,然后坚定道:恩爱,很恩爱,就像现在一样。
    哦,你再给我讲讲我的家人吧,我都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好。其实我没见过你的父母,我认识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世了,但你有一个哥哥,他叫许隽。
    他大你三岁,对你很好,但后来他出了车祸意外死亡
    许弋许弋?
    眼前的人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苏黎看着他,指尖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然后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顷刻,一滴冰凉的泪水沿着他的脸颊划过下颌,砸在床单上晕开。
    时处
    下午的时候时处醒来了,他呆呆的坐在床上茫然道:苏黎,我是不是刚才没吃药?
    他心下窒闷,几乎是脱口而出:别吃了。
    时处好像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我近来能想起一点事情了,如果继续吃药,想必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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