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世事永天真,梁楚是活生生的例子,早就成年了却还带着同龄人身上没有的天真憨气。而傅则生正好跟他相反,年纪轻轻老成持重,好像他的年纪都长到他的身上去了。
    他的小客人们住的舒服了,在城里喵喵汪汪呼亲唤友,到了现在每逢秋冬,城里还得有半数猫狗在老地方集合,尤其是怀孕待产的妈妈们,早早在僻静安全的角落占领最温暖柔软的被褥,为迎接即将临世的新生命做准备。动物之间竟也有尊老爱幼的美德,每到太阳晴好,最温暖的的阳光底下总有巴掌大的毛绒团子追逐打闹,年迈的长辈侧卧着肥胖身体懒懒看着。小的小,老的老,像是生命的新轮回。
    梁楚这会儿要是一只脚踏出门槛,屁股后头得有几十只摇尾巴的狗兵猫将跟着。多亏湘君傅氏富甲天下,不然真养不起这些拖家带口的小门客。
    但他们又是不一样的。荆可的富贵与生俱来,他得到宠爱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正午时刻,日暖生烟,梁楚收回思绪,叹了口气,悄步跑进来一点张望谢慎行的方向,想着怎么才能既当一个合格的欺人太甚的纨绔子弟,又能把谢慎行带回家里,可人家又不是狗,给块骨头就跟着走,难道他只能牺牲自己碰瓷去了吗。
    梁楚考虑半天:我还是gān脆揍他一顿好了。
    板牙熊藏在他帽子里暖和着,闻言爬出来对戏:然后说认错人了?
    当然不是,就说看他不顺眼,揍的就是他。
    板牙熊沉默一会儿:您是不是想打架啊?
    是的啊,梁楚说:那今天任务就完成了,我打他,他肯定打回来啊。但是我呢打你是看得起你,你个穷搬砖的居然还敢还手,不要命了?这时候但凡擦破一点皮我都跟他没完,他得对我负责啊,然后我再去做个体检什么的,让他掏钱,掏不出来就给我打工。
    只要进了我家的门,就别想再出来。
    板牙熊说:好主意,给我块饼gān您快上!
    谢慎行卸下泥灰从远处走回来,梁楚掰了块饼gān角给板牙熊,剩下的塞进嘴里,这是炼rǔ饼gān,奶味十足。在等人的功夫想打哪儿呢?打头打肚子肯定不行,容易把人给打坏了。那捶肩膀或者打后背?
    谢慎行一步一步走近,梁楚目不转睛盯着人,蹲在地上慢慢朝他的方向挪,等两条线jiāo汇,谢慎行从他身边经过,梁楚速度飞快跳起来,朝他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屁股上ròu多,打不疼。
    这一脚劲儿挺大,梁楚收力不及往后错了两步,饼gān都跟着抖出来几块。腿抬得不够高像是踢歪了,可能是踢到了骨头,脚趾都被撞的隐隐作痛。
    打人的脚疼,被打的却没什么反应,谢慎行的两只脚跟钉在地面上似的纹丝不动,他顿住脚步,低着头瞧他。
    梁楚心说打我呀你,一边随时准备逃跑,一边凶狠地怪别人:你把我脚弄疼了!
    梁楚和他对视,少年又瘦又脏,但离得这样近,他可以清楚看到谢慎行出众拔萃的五官。
    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相貌,他额头饱满,颧骨平而锋利,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锋锐的刀削斧凿过一般的面相,所以显得有些不近人qíng,也不太善良。
    实际上他确实很冷漠,谢慎行只是看他一眼,不屑跟他胡闹,抬步继续走远了。
    板牙熊趴在他肩头,啊一声说:他不接招啊,现在怎么办啊?
    梁楚也呆了呆,说看我的。然后蹭蹭蹭追了上去,岔开腿挡在少年身前,颐气指使地命令:喂,我脚疼,肯定让你给碰坏了,你快赔。
    谢慎行充耳不闻,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这回连眼风都没扫过来半点。
    又吃了颗冷钉子,梁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再去追。然而这回连跑着追都追不上了,明明对方身高还及不上他,但追的是真吃力,很快被远远扔在后头,气得骂:你聋啦?我都说我脚疼了!
    梁楚不可思议:他属飞毛腿的啊?
    板牙熊探出小脑袋看他手里的饼gān:可能是他比您高。
    瞎说,你刚才没看见吗,我比他高了半截手指呢。梁楚比了比食指。
    板牙熊安慰他:可能是谢慎行比您矮点,但腿比较长。
    梁楚更郁闷了,幽怨地说:你腿才短,我腿长着呢。
    板牙熊抓着帽子朝他伸爪:再给我吃块饼gān,您大长腿赶紧接着追。
    梁楚不追,蹲在地上和板牙熊一块啃饼gān。他不着急,反正人找到了。谢慎行又搬了一趟泥灰,梁楚眼睛盯着他转,一副跟人结了仇的模样。到了午饭时间,工人陆续散了,谢慎行去一个窝棚打饭,领到食物他像是准备回家,脚步非常快,走到工地不远的一座废桥,钻了进去。
    梁楚这才站起来,跺跺蹲麻了的脚,脸上写满了我要找人麻烦的表qíng跟上去,没走两步,才看到旁边站着个人,不知道来多久了。
    梁楚仔细看看那人,皱眉问:你来这儿gān嘛?
    荆文武追上梁楚的时候,他那小叔叔正跟人撒赖,那人没理会他,他鼓着脸蹲在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瞪人,吃完了站起来抹抹嘴,沿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走,吃饱了显然是要跟人算账去的。
    还想悄悄跟着去看热闹,但他很快发现他,荆文武索xing大大方方走过来说:我来喊你吃饭。
    梁楚点点头,看也不看他说:我马上去吃,给我留着。然后跟他摆手再见。
    荆文武在一旁没走,他低头看看他的脚,说:你不是脚疼吗,你叫我哥哥,我给你检查检查。
    看来大侄子在这里很久了,梁楚说:你是不是傻啊,我叫你哥,你叫你爹什么?
    荆文武眼睛一转,说:你偷偷叫,没人知道。
    梁楚看他一会儿,拒绝:你就是哭着想检查我也用不着你。我就让他看,不听话。
    荆文武板起脸,端起大一岁的架子来了,攥住他胳膊:你认识人家吗?你一点事都没有,我不许你去,太丢人了!
    梁楚lsquo;哟rsquo;了一声,这根葱好大的口气,拍掉他的手继续走:我丢我的人有你什么事儿,你别管我,我忙着呢。
    荆文武亦步亦趋跟着,唱反调说:我就管你!
    梁楚笑了,朝他勾勾手,说:那你快跟我过来吧。
    梁楚再往前走,荆文武果然停在原地,他才不听他的。梁楚不管他,直到离开工地才又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荆文武正朝这边跑来,梁楚提醒他说:我可没有让你跟着我,你自己非要来的。我本想牺牲自己,你硬要cha一脚那就牺牲你吧。
    荆文武哼道: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没有跟着你。
    然而梁楚已经顾不上再理睬他了,方才离得远没看清,只隐约看见谢慎行去了一座桥下面,出了工地才知道工地和废桥还隔着挺长一段距离,中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糙。
    现在已经打chūn,天气回暖,但小河溪面厚厚的冷冰还没有融化,可见气温有多低。而谢慎行想必是在这里住了很久,不知来回走过多少遍了,竟然生生从枯糙林里走出一条小路来。
    梁楚慢慢走过去,十多岁的少年在这座城市没亲没故,自然也是没家的,住得好穿得暖才是稀罕事。
    沿着小路走到废桥,梁楚站在河岸撑着一棵树弯腰去看。这座桥有四个拱形桥dòng,两大两小,小的靠里大的靠外。谢慎行就住在外面的大桥dòng里,去桥dòng的路倾斜幅度很大而且水滑,谢慎行在路面上撒了许多小石子,铺出一条窄窄的石头路。
    你不是要下去吧?荆文武看一眼桥dòng,压低声音问。
    孩子的好奇心旺盛,这里天高地阔,周围枯糙荒林,树影憧憧,寂静萧条,也没有什么人,不由充满了冒险的刺激感。
    荆文武眼睛四下乱转,充满担忧的问:你说那个人是不是鬼?
    梁楚斩钉截铁说:是的!
    荆文武愣了愣,说:你骗人的吧,鬼怕阳光的,白天不敢出来。
    梁楚一本正经反驳:谁说的,厉鬼不怕阳光,厉鬼就是最厉害的鬼,你以后要是不听我话,我就让他吃了你。
    荆文武吓了一跳,满脸都是你怎么这么坏。
    梁楚嘿嘿偷笑,拍拍他肩膀,转身扶住河边的小树,试探着走了几步。石头路的石头棱角深深陷进地面,只露出小半截在外面,非常安全防滑。
    荆文武睁大眼睛,呆呆看着他在路上试了两步,然后真的走到了那yīn暗的桥dòng下面。dòng口有点高,他的小叔叔正撅着屁股搬石头,踩着石头扒住上沿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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