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平静地应了一声,视线垂落在地上, 檀羡那细白的腿从远处缓缓步至她的视野里。
    以前一起居住的时间太短, 况且她每次回家都是在处理公司的事,极少注意身边的人。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竟会心不在焉,书上的字扫一眼就忘了,余光倒是忍不住往檀羡的方向扫。
    好像有一根线在牵引着她的目光,让她心猿意马。
    腿细且白, 唯一不足的是,后脚跟上那骇人的伤痕,还有小腿上一大片不知道磕到了哪的淤青。
    从市区里赶过来, 这一路上连一分钟也没歇过, 上车后她竟忘了檀羡被异化人咬了后脚跟的事。
    可檀羡却站得笔直笔直的,她踮起脚就把衣架往窗台上挂, 腿后边的筋被紧紧拉扯着, 踝骨微微隆起, 显得上边一截骨头细得分明。
    异化人那一口咬得挺绝,一口牙几乎全落在脚踝上了,在明黄的灯光下黑红一片。
    我让元医生下来给你看看伤口。越知水站起身。
    檀羡垂下头,湿哒哒的头发披在肩上, 在肩背上留下数道蜿蜒的水痕。
    她踮起后脚跟看了一眼, 忽然皱起了眉。
    越知水的目光被檀羡抓得牢牢的,自然也看见了对方忽然皱眉的模样。
    怎么了。她连忙问。
    檀羡没注意到越知水那忽然的紧张,扭过头微微眯起眼打量起自己的后脚跟来。
    如果不是越知水提起, 她差点忘了自己被狗啃的事。
    这伤口就算沾了水也没有疼,洗了那么久的热水,她竟只觉得后脚跟有点痒。
    奇怪。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越知水连通了对话频道,对着手环问:被异化成狗的东西咬了一口需不需要打疫苗?
    檀羡惊愕得回头,然而越知水的面色太过平静,连语调也平缓得厉害,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呃元医生的声音从手环里传了出来,半天才犹豫说:大概不需要?
    他迟疑着又说:不如我问问周绪?
    周绪的声音远远传来:啥?
    沙发往下一陷,檀羡坐了过去,正掰着自己的脚踝仔细看着。
    只见踝骨上的咬伤竟然已经结了一层深色的痂,就算身上带了兽晶,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能结出痂来。
    看清楚那痂之后,檀羡整个人僵住了。
    越知水切断了通话,转头就看见檀羡双眼都放空了,分明是在走神。
    就算疼也不应该走神,难不成是被吓着了?
    她想了想,到底是象牙塔里的金丝雀,确实娇气得很。
    脚疼还非得洗澡,伤口用水冲过了么。越知水皱起眉。
    檀羡摇了一下头,神情凝重得很,过会才说:你晚上睡得沉么。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
    越知水本来还紧张着,猝不及防被这问题当头一击,懵了两秒才考虑起檀羡问这事干什么。
    确实,以前一起的时候也没睡过一张床,想来小姑娘心里有遗憾。
    她面色不改地回答:还行。
    檀羡坐在沙发上勾了一下手,浴巾底下遮不完全的腿交叠着。她微微皱着眉,脸上连半分笑意也没有,下唇还被轻咬着,似乎在隐忍着滔天的怒意。
    可偏偏那张脸生得好看,面色再差也不会令人害怕,反而还怪像撒娇的。
    越知水走了过去,只见檀羡仰起头,咬着下唇的牙一松,紧张地说:你看。
    这什么古怪的要求。
    越知水心里错愕,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看起了面前的人。
    檀羡眉头皱得更深了,把身前裹着的浴巾往上提了一下,食指用力的朝自己的脚踝指去,你看哪呢!
    越知水险些没绷住脸,缓缓将目光从檀羡脸上挪开,落在了她那细瘦的脚踝上。
    伤口血红一片,皮肤却白生生的。
    更引人注目的是,伤口上覆着的一层痂。
    明显不是刚结起来的薄薄一层,有些厚度了,像是至少长了四五天的样子。
    越知水瞪直了眼。
    我真的不太对劲。檀羡说得极其认真。
    越知水沉默了,她声音一哑,转而说道:明天去厂区踩点,你留在这,别往外跑了。
    檀羡扬起头,直直看向了越知水的双眼,因为长期缺少营养而显得淡色的唇被死死咬着,从牙齿底下渗出浅浅的血丝来。
    越知水本来想抬起手拍拍她的脸,可没想到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她冷不防吸了一大口。
    像是一把火忽然点在了心头,烧得她头皮发麻,浑身筋骨不由得紧绷了起来,被压制在心底的饥饿感沿着神经直蹿向大脑。
    她好想吃点什么。
    越知水登时屏住了呼吸,可没想到心脏越跳越急,她浑身微微发热,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诱导着,又渴又饿。
    檀羡摇头,缓缓摆正了坐姿,双手老实地放在腿上,认真地说:不,如果明天醒来没什么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越知水皱眉,别逞强。
    不是逞强。檀羡抿了一下唇上渗出来的血丝,如果我真
    她话音稍顿,缓缓深呼吸了一下才接着说:如果我真异化了,你下手快点,别让别人看见。
    看见什么,越知水想了想,异化之后的样子吗。
    明明檀羡说得决绝,像是交代什么后事一样,可越知水却微微提起了唇角,那笑意刚出现便消失了。
    越知水心说,她信我。
    檀羡目光灼灼,眉心凝着焦虑。
    行。越知水当即应了一声。
    她直起腰,没再去看檀羡脚踝上的伤口,生怕给对方增添压力。
    檀羡朝挂在墙上的时钟看去,却发觉那钟早就不转了,时针停止在了某个时刻。
    楼上的队友不知道在干什么,将地板踩得咚咚作响,一群人像是在蹦迪一样。
    越知水无奈地揉了一下眉,对着手环说:精力十足啊,你们是想守整夜吗,也挺好。
    她话音刚落,楼上顿时没了动静,像是被拉了闸。
    赶紧睡,别让我需要人的时候一个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接着又说。
    手环里传出众人唯唯诺诺的应和声,白小贝的声音小得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越姐!周绪说他想回忆一下异变爆发前熬夜的快乐!
    越知水眉梢一挑,让他熬。
    檀羡坐不久,在客厅里靠了一会就到屋里去了。
    越知水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后盘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把地图投映到洁白的墙上。
    纵横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由幽蓝的光汇聚而成,那流光烁烁的样子,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面。
    她看了很久的地图,直到后半夜檀羡从屋里走出来,她才闭了一下干涩的眼。
    还不去睡?檀羡靠在墙上,姿态散漫而怠惰,一双眼因为困倦而微微眯着。
    越知水愣了一瞬,没想到檀羡还特地出来喊她睡觉了。
    她揣测着对方内心的想法,果断从站起身走了过去,一起?
    檀羡摇头,我睡过了。
    她警惕地睨了缓缓走近的人一眼,又说:你一会别睡太沉,我怕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越知水就拉下了脸,忽然往前倾身,你就偏不信我是吧。
    太近了,鼻尖都要碰到鼻尖了。
    那酒香像是爆炸的鱼/雷,震得她心海荡漾。
    越知水刚要开口的时候,面前的人忽然一矮。
    她垂下眼,只见一只白猫嗖一声狂奔了出去,在踩到地上的杂物时脚底还打了一下滑,后腿差点劈了个叉。
    再一眨眼,猫不见了。
    越知水脑海里浮现着刚刚檀羡逃跑一样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眉,别夹着尾巴跑,又不是狼!
    屋里传出一声咆哮,怪凶的,喵呜一声。
    越知水没关灯,也不知道檀羡跑哪间房去了,等到周绪他们传讯过来之后,她才进屋躺下。
    后半夜快要过去的时候,床底的杂物被踩得窸窸窣窣的,床头边沿响了一下,像是什么小心翼翼地踩了过来。
    越知水睡眠很浅,听到这声音的时候顿时睁开了眼,冷不丁对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两人面面相觑。
    越知水还算清醒,忍不住说了一句:我醒着的时候你爱理不理,这会倒是自己悄悄过来了?
    那一双碧绿的眼微微别开了一点。
    就这么别扭?越知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或许是带着困意的缘故,听着不像是在嘲弄。
    猫一转身,又跑了。
    楼上的地板忽然被跺得砰砰作响,似乎是一群人焦急又不约而同地跳到了地上。
    桶和铁盆哗啦一声砸在地上,像是楼上的人打起来了一样。
    不知道是什么重物倒了下来,震得天花板也跟着打颤,吊灯叮当作响地晃动着。
    越知水猛地坐起了身,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腕骨上搭着的手环微微震动着,一闪一闪的红光像是一睁一闭的兽眼。
    总频里,周绪的声音低哑而紧张。
    越姐,有人来了。
    越知水飞快地穿上鞋,站起身往客厅走,从什么方向来的。
    厂区的方向,一前一后两辆车,距离我们还有近两千米的样子,可惜手持望远镜看得不大清楚。周绪收敛着气息,就连话音也是刻意压低了的。
    正好。越知水平静地回答,不用去厂区踩点了,有人把车送来了。
    周绪咬牙切齿,越姐,两辆车至少能坐十个人,它要是七座的,连挤都不用挤就有十四个人了!
    先别慌。越知水走到窗边,唰啦一下拉开了窗帘,屋里的光顿时照了出去。
    两公里,车开得够快的话,不到一分钟就到了。
    楼外乱石堆积的道路上漆黑一片,路灯已经全部损坏了,多半是异化爆发时市民砸的。那时大多数人认为,将灯砸了,异化人就见不着人了。
    她把单筒望远镜拿了出来,朝厂区的方向看了过去。
    可惜这望远镜的分辨率不如周绪手里的,只隐隐约约看见两个急速靠近的黑影。
    确实是车,虽然看得不大清楚,但黑影前有一片模糊的光团,应该是车灯。
    越姐,来不及走了。周绪又说。
    带大家上楼。越知水镇定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桌下都找了一遍,也不知道猫躲哪去了,眼一斜,发觉窗台上的衣架已经空了。
    檀羡!越知水扬声喊道。
    檀羡扯着衣服从长廊里走了出来,要走了吗。
    越知水点了一下头,有人来了。
    她转身走去开门,目光缓缓落在了檀羡的脚踝上,你感觉怎么样。
    檀羡疑惑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还行。
    楼道里回荡着纷乱的脚步声,众人喘着气往上跑着,整个楼梯都在微微震颤。
    周绪在楼上喊道:越姐,上楼干什么,他们万一把楼梯口封堵了,我们怎么出去!
    下楼来不及,出去肯定会被看见。越知水扬声对楼上的人说,我们有的是下楼的法子,他们不可能和我们耗,难不成想让我们饿死在这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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