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之前参加的人工血管置换, 有胸主动脉也有腹主动脉, 但是这一次从上到下全部置换,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对省院来说更是第一次。
    心情最复杂、最紧张的是普外科许主任了。他是今晚夜班的带组主任, 他非常庆幸住院总小陈没有直接做了阑尾切除就关腹。他更庆幸这个患者的肥胖,让小陈没选择麦氏点的切口, 为他做腹腔探查提供了便利。他更庆幸省院是教学医院,遇到阑尾炎手术, 基本是要带两个学生上台,边讲边做……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 才避免了一起医疗事故:误诊。
    李敏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配合石主任吻合血管。今天这个血管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患者过度肥胖, 血管内壁沉积了厚厚的脂肪。十年未加控制的高血压,又让她的血管变得非常脆。李敏一度曾有把她的血管从升主动脉开始更换的想法。
    但那念头只在她脑海里一掠而过。石主任不会同意的。那样手术的难度更大了, 因为主动脉弓部还有三条大的分支供应头部的头臂干(无名动脉)、左颈总动脉和左锁骨下动脉。而且手术的危险性会成倍地增加。
    俩人先缝了难吻合的一半,石主任说:“小李, 你接着来。”
    “好。”
    “井下作业”导致手术难度的提高、手术时间延长, 同时也就令手术的风险呈几何倍数地增加了。
    陈文强进来的时候,李敏刚缝了一针。
    “老梁, 怎么样了?”陈文强进来就问。梁主任派了许主任带着的覃璋,跟车去接陈文强。覃璋的作用就是一路上向他汇报患者的病史、入院后的检查、治疗, 最重要的是置换血管的决定。
    “从降主动脉开始置换一直到髂总的左右。你赶紧上来了。”
    “嗯。你挑最粗的吻合了。”陈文强用碘酊消毒手臂, 脱碘后直接穿手术袍, 戴手套。
    “我是挑最粗的在吻合, 腹腔干。细的留给你和小李。” 腹腔干是腹主动脉最粗的一条分支。
    普外许主任见陈文强上来立即说,:“老陈,我这地儿给你。”
    手术台上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只能站四个人。陈文强看一眼李敏在吻合的降主动脉,就接替了许主任的位置,与梁主任一起做手术。不过术者换成了他、助手变成了梁主任。
    *
    陈文强上台,李敏的心神就安定了。她和陈文强一人主导胸部的血管吻合,一人主导腹部的血管吻合。腹部粗大的动脉,并不需要戴显微镜,陈文强和梁主任可以交替做术者。只有到细小的例如壁支的骶正中动脉,才需要戴上显微镜吻合。
    腹主动脉发出的成对和不成对的动脉血管,陈文强和梁主任顺序要吻合:膈下动脉、腹腔干(已吻合好了)、肠系膜上动脉、左右肾动脉、肠系膜下动脉、卵巢动脉、骶正中动脉和腰动脉(4对),髂总动脉的左右分支。
    加起来要吻合20次血管。这是理论上的、建立在正常解剖基础上的。但是这种正常的比例不到50%。
    这些血管吻合了之后,他们要检查患者原来的腹腔动脉,看看其上是不是有发出异常分支。若有,不会在人工替换的血管上开口,而是与邻近的动脉血管吻合。
    *
    而李敏和石主任要吻合的胸主动脉就比腹主动脉难多了。胸主动脉的脏支分支有支气管动脉、食管支、心包支。壁支有肋间后动脉(9对)、肋下动脉(1对)、还有膈上动脉。而最后的膈上动脉大致是有2~3支。
    这都是理论上的,也是他们最希望的没有解剖异常,在解剖学正常范围内的情况。
    吻合了降主动脉之后,李敏和石主任开始戴显微目镜了。没办法,支气管动脉比较细小,一般是左右各有两支。但是他俩的运气很不好,患者的右支气管动脉是直接从胸主动脉发出的两支。
    所以,他俩还得把这两支先吻合到一起,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仅支气管动脉这样,食管支、心包支,均有异常分支。整个胸主动脉脏支全部含有异常血管。
    石主任见了这情况,忍不住就开口骂娘了。
    梁主任笑着说:“老石,知道为啥不?”
    石主任知道他没什么好话,笑着自己替他说:“老天偏爱你啊。我和小李都可以戴显微目镜做术者,你就羡慕嫉妒吧。”
    这台手术,石主任的感觉要比梁主任好很多。因为他以前带李敏做过主动脉置换手术、还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他是心胸外科专业,在显微目镜下吻合血管,他是比不上陈文强和李敏的配合默契度,但是完成胸部血管的吻合还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这就是变相的能者多劳。老陈,你说是不是?”
    陈文强把持针器交给他:“老梁,你来缝了。你比我能,你多干点儿。”
    “你这老小子不地道,怎么尽拆台啊。”梁主任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接过持针器了。
    ……
    这手术间的人很多,但大多数的时候鸦雀无声。只有手术台上偶尔要器械的声音。
    分针一圈圈地转着。
    手术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长探头进来,她向巡台护士招招手,把人叫到门口,用耳语问:“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挺顺的,应该快了。”
    这话说和没说差不了多少。但护士长也没有勉强她,只说:“我让食堂备了早餐,一会儿他们开始关胸、关腹的时候,你出来告诉我一声。”
    “好。”
    左右髂总动脉吻合结束后,陈文强把检查原腹主动脉是否有异常分支的事儿,交给梁主任和许主任,自己靠墙休息。巡台护士把先前开的那支10%的葡萄糖,换了一段输液管,塞进他的嘴里。
    “再喝点儿。”
    陈文强喝了几口略微补充水分,就不肯再喝了。他怕要上厕所。他歇了一小会儿,把李敏换了下去。
    “小李,你下去休息。老石,咱俩接着来。”
    李敏放下器械,转身走到墙角,也不管姿势难看,一下子就坐到踏脚凳,靠着墙、伸长腿、闭目养神。她知道最多等石主任和陈文强吻合好一条动脉,自己就要再上台跟陈文强配合了。能更快地、更好地完成手术,能够增加患者的生存几率。
    大约有一刻钟左右,梁主任兴高采烈地喊:“天上掉馅饼啦,腹主动脉没有异常的分支血管。”
    李敏歇了这会儿功夫,也喝了几口葡萄糖水,就站起来说:“石主任,你休息一下吧。”
    “好。”石主任把位置让给李敏,然后坐到李敏刚才的位置上,叉腿休息。真他n的累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陈文强和李敏完成了人工血管上预留的所有分支动脉的吻合。
    “老石,你来检查下。”陈文强喊了石主任,李敏让开术者的位置给石主任。
    “老陈,你下去休息,我带潘志检查就可以。”
    “好啊。”陈文强不跟他客气。
    又等了一会儿,站在石主任身边看的梁主任说:“胸部再无异常分支血管。”
    这话意味着手术可以结束了!这对于手术室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强心剂。陈文强站起来说:“那我跟小李回去了。”
    “等等啊。你急什么,患者复温,撤掉体外循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你看看吻合口再走。”
    “我和小李吻合的部分绝对没问题。”
    梁主任不想放他俩走,就说:“你看看我和老石的,需要补针,你俩快。”
    “好吧。”陈文强见梁主任这么说,只好留了下来。他带着李敏站回手术台,等待麻醉复温。
    终于,血液从人工替换血管流过。降主动脉的第一吻合口,没有渗漏;看着接近1.8厘米粗的胸主动脉、长度超过17厘米、总数接近30个分支血管都没有渗漏,李敏兴奋地拍手。忘乎所以地喊了一句:“大功告成。”
    随着李敏喊出的大功告成,所有人也看到腹主动脉的各个分支血管吻合处也没有渗漏。胸腹腔脏器随着动脉血的流入开始复温。
    巡台护士拉开手术间的门,朝厅里喊了一声:“护士长,要关胸关腹了。”然后她回来对手术间的人说:“护士长让食堂准备了早饭。”
    李敏在巡台护士的帮助下脱了手术袍,去了洗手间之后,她躺在更衣间的长凳上不想动。就想这么睡一觉。
    “小李。”陈文强在更衣间外面喊。
    “老师,我在。”
    “你回家去休息吧。晚上过来查房。”
    “好,谢谢老师。”李敏答应一声,开始换衣服,出了手术室,她才发现不仅电梯里上下有人排队,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李敏习惯性地去看手表,左腕上空的。是昨晚根本就没戴来手术室,还是忘在更衣柜里了呢?李敏晃晃脑袋想不起来。
    她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往家里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杨卫华从后面追上来,喊住了她。
    李敏停下来,见到气色好了很多的杨卫华,带着一点儿吃惊地问:“杨姐,你找我有事儿?”
    “是啊。你这是休息了?”杨卫华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点试探的味道。
    “嗯,才做完一例主动脉置换术,从降主动脉到右髂动脉。孕早期,不敢再撑着了。”李敏把目前的情况,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话说明白。
    “那你这一夜可辛苦了。”
    “是啊,很累了,所以陈院长给我放假回家歇歇。”李敏疲惫地朝她笑笑。然后问:“你今天不上课?”
    “不上。五一放假。我去你科里没找到陈院长和你,打电话你俩都离开手术室了。”
    李敏见杨卫华是有事儿的样子,就热情地邀请她:“到我家去说吧,就在这楼上三楼。”
    “我不上去了。就是我对象单位的同志想求你和陈院长给做手术。做了ct,是脑膜瘤。”
    “行啊。你让他下午五点前去十一楼,记得带齐所有的检查资料。我和陈院长那时候都会在科里的,下班前要查房的。”
    “ 那好,谢谢你。”
    “不客气。”
    李敏别了杨卫华上楼。
    穆杰坐在电脑前正在帮李敏输入增补的讲义部分。小芳见李敏空手回来,就问她:“敏姨,你吃了早饭吗?”
    “没有,我没回办公室。你帮我热一份牛奶,我洗洗脸,出来喝。”
    穆杰停下手里工作,心疼就带出了怜惜的口气问:“是才下手术台?”
    “嗯。”李敏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等李敏出来的时候,一份牛奶一个剥好皮的煮鸡蛋,放在饭桌那儿。
    “敏姨,中午你想吃什么?”
    “中午别叫我,闹钟上到四点半,我去睡觉了。”李敏就着牛奶吃了那个煮鸡蛋,然后就回了卧房。
    穆杰指使小芳进卧房去关窗、拉窗帘,看着小芳把一切都弄好了,他才摇着轮椅回到大桌子跟前。
    *
    杨卫华没找到陈文强,是因为陈文强尚未来得及离开手术室,就被叫走去肿瘤内科会诊。会诊的患者就是前天傍晚住院的那个肝、胰占位性病变,并出现脾肾梗塞的。
    会诊原因是因为患者昨天夜里出现了失语,急诊脑ct,发现其头部血管也有梗塞了。而且不仅是在额叶的语言中枢。
    陈文强拿着ct片子,不知说什么好。抗凝治疗是完全没有错的,但是患者从出现脾肾栓塞后,病程进展极快地继发脑栓塞了,还问自己能不能手术?
    要不是患者家属的强烈要求,他都想把电话撂了。尽管电话是肿瘤内科楚主任打给他的。
    “我跟你说他没有手术的可能性。”
    “老陈,患者家属就信任你,能不能手术,你过来看看,安抚患者和家属几句也好。”楚主任好言好语地相劝。谁让在丈夫眼里,这倔毛驴子似的陈文强比亲兄弟还金贵呢。
    “好,我这就过去看看。”
    陈文强答应了便往肿瘤内科去。等见了患者,他也为其唏嘘。这不过一天两夜的功夫,那个能说出也不全怪别人,自己有错的人,如今拉着自己的手,除了流泪就说不出来话了。
    陈文强认真看过脑ct片子,耐心地跟患者家属解释:“不是我不给你父亲做手术,而是他身体的现况承受不了手术的打击,不说能不能解决失语,非常打的可能是下不了手术台。”
    然后他指点着ct片子给患者家属看。
    “你们看这里,这里,这些地方正常情况下,都是不应该有这些低密度影。我跟你们说,他前天突发的两侧腹部疼痛,是因为肝胰的原发病灶,出现了脱落的肿瘤栓子,栓塞了脾脏、肾脏。
    可以这么说吧,能栓塞了脾肾,就能栓塞了身体的其它脏器。我们目前用的抗凝治疗,只能对症溶栓,但想完全阻止进而不再出现栓塞,就是在理论上都不可能。”
    陈文强的一席话,让家属沉默了。
    好久以后,患者的儿子开口问道:“那陈院长,我爸爸还能活多久?”
    陈文强沉吟了一会儿说:“要是按照肿瘤晚期的进展,乐观是能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但要是、要是这样栓塞了大脑重要中枢的事情继续发生,或者是栓塞了身体的重要脏器,那就不好说了。”
    老楚见陈文强把该说的都说了,就问他:“你们昨晚的那个手术成功了?”总值班派车去接人的时候,她也在陈文强父母那儿的。
    “成功了。我出来时已经在关腹了。”
    “那不是做了十几个小时?”
    “是啊。幸好老许警醒,要是没有他及时处置,等那患者动脉夹层撕裂的再大些,就没手术的机会了。”
    患者家属听说陈文强做了一夜的手术,赶紧千恩万谢地放了陈文强让他回去休息了。
    *
    再说章主任,昨晚应下了费院长之请,一大早的就到了院办。果然费达和曹秀娥在院办门外等着他呢。
    他一边开介绍信一边说:“费达啊,你小子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啊。”
    费达困窘得说不出话来。
    他昨晚被母亲哭骂了一大通,父亲只冷着脸说以后当没他这个儿子了。他想赖在家里睡,被父亲撵了出来。去四楼?他知道曹秀娥在,都决定离婚了,他没那个脸去见曹秀娥和她父母。最后在车库值班室挤了一夜。
    而一大早见到冷着脸的曹秀娥,思及母亲的所言,他反而不觉得哪里对不起她了。她拿走了给弟弟结婚预备的那3万5,以后弟弟就得跟父母同住。而且母亲说的很明白,要是敢给他一分钱办婚礼,父亲就要把母亲赶过去和他同住到死。
    费达不反对母亲和自己同住,但是令父母反目离异,是他不希望的。他只能说以后找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过去看母亲了。
    “可是孩子怎么办?”费达操心儿子没人接送。
    “让你爸爸接送了。”老杨太太心里也堵得慌,早让老伴儿接送,就是请个钟点工,哪至于惹出这么多事儿。3万5啊,她心疼得要滴血了。
    那边章主任还说呢:“小曹啊,你真的同意离婚了?你如果不愿意,我们这些看着费达长大的人,可不会就看着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的。我们可都是支持你的。”
    曹秀娥看都不看费达,直截了当地说:“爸说了不要他这个儿子,以后也不给他登门了。我信爸的。我就不要他了。”
    这话说的,章主任听得直抽嘴角。这这这……费保德真厉害啊!这还真把离婚的媳妇当闺女了。问题是这曹秀娥也真敢信啊!
    他见俩年轻人真的是想离婚了,便给二人开了离婚介绍信。盖了章还说呢:“你们明后天再去民政局办手续吧,今天都休息。”
    “嗯,谢谢章叔。”
    *
    俩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办。今天曹秀娥还是搭费达送傅院长的小车过去分院。等费达把小车从车库里提出来,他弟弟提着两个大包裹让他开尾箱。
    傅院长看曹秀娥脚下还有几个大包,就伸手帮着塞进尾箱。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你这是要搬家吗?”
    “嗯。我把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搬去分院了。以后就不会在这边住了。”
    ?
    傅院长知道前晚闹腾的事儿,但没想到曹秀娥是决绝到在不回这面住了。
    “我们明天去办手续。”曹秀娥当着费家兄弟的面说:“爸说了以后不让他进门,我信爸不要他了。”
    费达心里发冷,要是曹秀娥只对章主任一人说罢了,但她见谁跟谁说,那么过段时间,就是父亲想让自己回家,顾及舆论也不能够了。
    m的,这女人真狠!
    傅院长就说:“费达,专心开车。”
    “是。”费达收回发散的心神,专注去开车了。
    而傅院长甚至不想劝曹秀娥不离婚。这费达,从头看到脚,就没一个地方,能让人说出配得上曹秀娥的。他俩的婚姻,要是没费院长的官位,根本不可能成!
    这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够委屈曹秀娥的了。
    早离早好。
    不过傅院长还真就想不懂啊,就费达这模样,怎么还那么有市场呢?幼儿园大班的杜立冬,是自己亲自从师专挑选的。不论是学业、还是人模样,在幼儿园里都属于上挑的。听说教导孩子还特别有耐心。
    那杜立冬怕是一个傻的吧!
    傅院长坐在前排闭目养神,后排坐着曹秀娥和费家老二,三人俱都沉默不语。车里压抑的气氛,让费达忍不住解开一粒纽扣,又在红灯的时候,把车窗摇下来的多一点儿。
    费达的焦躁落到了傅院长的眼里,他又提醒了一句:“费达啊,小心开车。咱们不赶时间。”
    “是。傅叔,你放心,我会的。”费达开了十二年车,他不敢说闭着眼睛都能开到分院,但是睁着眼睛,平安驾驶他做得到的。
    *
    到了分院以后,傅院长下车,他体贴小曹,就吩咐费达:“你哥俩帮着小曹把东西送去宿舍。”
    “好。”费达把车开到分院的宿舍楼下。
    三层的筒子楼,二楼只有一半是单身宿舍,其它房间与一楼、三楼一样,住满了没有房子的年轻夫妻。而小曹的房间在二楼的北面,紧贴着楼梯的那个半间,以前是搞卫生的保洁员放清洁工具的。
    小曹来了以后,已经差不多住满人的房间,她不想去,傅院长就让管理员给她安排到这间了。
    “反正你也不在这儿常住。北面也无所谓的。”
    可是小曹现在要常住了,要住到分院盖新的宿舍楼。
    这个半间,与杨大夫、王大夫、还有石主任他们当初那个一样大小。但这屋只放了一张上下铺的铁床,屋里简单到连个桌子都没有。一个孤零零的板凳上,放着曹秀娥的喝水杯。
    “嫂子。”费家老二不是第一次过来,但以前没觉得这怎样,现在他觉得太委屈曹秀娥了。
    “别管我叫嫂子了。以后叫姐了。”
    “好。”
    费达一手一个大包默默地跟在后面,听着弟弟和曹秀娥的对话,他心里翻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曹秀娥没跟自己父母要那笔钱,他是愧意满满。可看她拿了钱、还一幅受了委屈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就出来了。
    “秀娥,你别觉得你亏了。我爸给了你3万5呢。”
    “是啊,爸是给我钱了,但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他认了我这个闺女。说了那是给我的嫁妆。”
    “凭什么给你嫁妆?你还……”
    “哥,你再说我回家就告诉给爸知道。”
    费达恨恨地闭了嘴,把手里的俩大包挨着放到了一起。然后问他弟弟:“你走不走?”
    “走。姐,我先去科里了。”
    “好,我马上过去。”
    费达很生气地拽着弟弟下楼。
    “你知道不知道爸把给你娶媳妇的钱给她了?”
    “知道啊。妈说了,我以后结婚得跟他们一起住了。”
    费达使劲拍了他弟弟一下,说:“你也敢?你忘了我刚结婚时,妈对秀娥多好了。这几年你看她俩,咱们大家伙谁消停着了?!”
    “那爸不给你回家了,爸妈身边总得有个人吧?行啦,你好好过日子,别给爸惹麻烦就可以了。昨晚爸和唐阿姨通了挺久的电话呢,脸色老难看了。”
    说道父亲与唐书记通电话,费达就心虚起来。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回头路可走。他与兄弟告别,默默去了车库。但不想应对车库里别的人好奇的探问,便拿着灰扫和抹布清理起爱车,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阳光下打理那辆桑塔纳。
    *
    李敏说要睡到下午4点半,但中间还是起来了,饿醒了。
    她爬起来先去洗手间,穆杰叫住她说:“敏敏,我让小芳包了一点儿三鲜馅的饺子,才煮好的,你吃几个再去睡吧。”
    “好啊。”
    小芳给李敏端上来一碟饺子,只有十个,还有半碗豆腐紫菜汤。汤的温度很可口。李敏一边吃一边问:“你猜到我会起来?”
    “是啊。昨晚那么累,你就吃那么点东西,肯定会饿的。好吃吗?”
    “挺好的。就包了这几个吗?”
    小芳就说:“还有呢,我正在包。再给你煮几个?”
    “够了,吃多了一会儿不好睡觉。”
    小芳笑笑道:“穆叔也这么说,说你吃这些就够了,吃多了不好睡觉。”
    李敏吃了个七分饱,反而不觉得怎么困了。她凑到穆杰的电脑跟前,在穆杰又在输代码了。
    “敏敏,你整理完的那些讲义,我都给你存盘的。这个盘。与原来的那个不同。”
    “嗯。你这是要做什么?”
    “昨天老三给我带来的新活。”
    “穆杰,你不用这么拼。咱俩现在不缺钱用。”
    “我没有拼啊。闲着也是闲着。我要是不编代码,可能以前学的那些东西,慢慢就忘光了。再说计算机语言更新的很快,要是没有老三领着我,可能我现在就已经被淘汰了呢。”
    “怎么会呢。你这不是很快就跟上了。”
    “不同的。我在京城住院那一周,老三天天给我补课、讲解,他上课的时候我就看书,虽然我去年修整那几个月也在自学,但跟有老师教导还是差别蛮大的。”
    “你当老三是老师?”
    “是啊。专业领域他走在我前面,他现在的水平指导我正好。我这一单做完,也就该归队了。”
    是啊,眼看着五周了。
    李敏突然就没了兴致,只对穆杰说:“那你每小时也闭闭眼睛休息一下。”
    “好。你去睡觉吧 。”穆杰知道自己提起归队的事儿,引起李敏不高兴了,他慢慢扶着墙走,跟进卧房对李敏说:“敏敏,我回去就学开车,以后咱们每周都能见面。”
    “好。你慢慢来,别走多了。”
    “嗯,我知道。你睡吧。”穆杰扶着门框,看李敏合上眼,在大床上骨碌到床中间,还把被子搂在怀里。他慢慢蹭过去帮李敏把她的背后盖好,又慢慢挪出去了。
    *
    唐书记这两天其实是很不高兴的。原因就是费院长家的事儿。要是别的医护人员整个小三,打打闹闹给大家添个笑料也就罢了,但是费达的身份不同啊!她昨晚给费院长打电话,费院长居然说他也是在跳楼之事发生后,才知道儿子有了小三的。
    “老费,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唐书记面对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费院长,终于没有了天天挂在脸上的微笑。“要是别的同志也就算了,这今年才开始,咱们省院的精神文明单位还要不要了?”
    “唐书记,我不瞒你说,我真的早不知道的。我从年前板子调整后,就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西边的动迁上了,不然在我家老杨扭伤腰的时候,我自己每天接孙子不是不可以啊。我真的不知道孩子是幼儿园老师送回家的。”
    “费达这事儿,我是坚决不赞成的。昨天我跟小曹还有他父母谈妥了,以后我就当多了闺女。我实话跟你说,你听完也就算了,当初怎么答对费达结婚的,我是准备就怎么给老二娶媳妇的。这笔钱,我昨天就给了小曹。我跟费达说了,以后他别登门。现在小曹在分院的工作压力大,孩子呢,就暂时由我们和孩子姥姥姥爷帮着带。那孩子,他别沾边,免得带坏了。”
    “至于在医院造成的负面影响,费达和小杜结婚,我跟老杨说了,我们不给办婚礼,我们也不参加他俩的婚礼。当然一分钱也不出。我看年轻人还有愿意学的没?”
    唐书记有心说一句费达那集资房是刚住没多久的,那房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新的。但是这样相当于撕破脸的做法,在这件事上与费院长较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也没有必要。
    虽然唐书记不认同费院长的“补救”措施,但他的态度勉强能“糊弄”过去,聊胜于无吧。三十一岁的儿子了,还能怎么管呢。
    “唉!”唐书记叹气。那幼儿园老师也是的,省院未婚的小伙子不是没有啊,她怎么就和这么想不开呢。
    *
    杜立冬伤了脚踝在宿舍里休息,她的好朋友过来看她。
    “立冬,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那费达有什么好?比追你的那个内科大夫差多了。那人还是大专毕业的呢。”
    “大专毕业的怎么样?咱们省院还有不少本科毕业的呢,现在不还是住在单身宿舍里。”
    提起这个,来人也烦恼。
    “你说省院也是的了。这宿舍楼还空了不少房间呢,就不能都打开了给咱们用吗?咱们师专毕业的,跟那些护士还有实习生一样,八人一个房间,他们本科的就四人一个房间。也太欺负人了。”
    “都打开了,也不够四人一间的,再说今年还要来新人呢。咱们要不结婚,就得在这单身宿舍住下去。要是找个没房子的,还得是咱们省院的职工,才有可能在后面的那个旧楼,申请到一个筒子间。”
    “是啊,那筒子间都没阳面的了。也是咱们倒霉,前年盖集资房的时候不够23周岁。”
    “够23周岁也没用。护士里也有够的,最后评分不够,也没资格买的。”
    也是的。
    “够23周岁,没结婚也能买房子的,只有那些本科的女生。你看外科的那个李主任,还有妇产科的那个严大夫,她俩买的还是三室一厅呢。”
    “哎呀,让你说得我都后悔了,我怎么就没读高中呢。不然本科毕业,是不是也能买房子了。”
    “本科的师范生也不会到省院来的啊。好多学校也都没有房子的。”
    “那咱们就是没房子的命了。唉!我真是住够了集体宿舍了。神啊,给我一个有房子的英俊男朋友吧。”
    杜立冬“噗哧”一声笑起来了。
    “求神要是有用,我就不会这样了。我不像你还住在阳面。我在这阴面住了三年多了。从到省院,我的内衣就没晒过太阳。真够够的了!刚才你问我费达有什么好?
    他啊,有装修好的房子,房子里有彩电、冰箱、洗衣机,有所有的新家具,这些东西全是年前买的。”
    “那你是奔着房子和东西去的?”
    这话换回来杜立冬的一个大白眼。
    “那你怕不怕医院处分你啊?”
    “怕。”杜立冬抱膝抹去眼角沁出的泪珠。“我怕得要死。可是我也没办法。我再也不想在这儿住了。”
    “那你也不用找费达啊。那些大夫里不也有不少买房子的了。”
    “你说着话是不是傻?那些本科的女生,她们是大夫,咱们争得过人家吗?那些护士,哪个不把自己家看得严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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