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解释吧,作为局外人的感觉, 是能够接受的。但是深陷其中、深受其害的李敏却不想接受。凭什么你做的不到位, 要我来承担“得罪人”的后果啊?
    “王师兄, 你是不是该在先问陈大夫通知向主任或者其他人之后,再说术前文件准备的事儿?还有你作为骨科专业,这个患者你还没看到的情况下,按照你的说法陈大夫也没看到的情况下,你认为他准备的术前文件、尤其是术前交代能过得去?”
    王大夫咧嘴:“师妹你说得对。昨天中午是我在先后次序上弄错了。我进了手术室, 该第一时间去看患者, 然后再换洗手服和去做其他的。尤其在听了你和刘大夫的对话后,应该态度坚决地出来站你这面支持你。”
    “师兄认错, 请师妹原谅了。”
    王大夫端起一碗酒, 也不管是谁的碗, 还从边上的抓过一个碗,也不知道里面是酒还是水,倒到一个碗里后,眼看着晃悠悠的液体几乎要满出来,他端着碗就一口气地喝下去了。
    这,李敏心里不忿, 却知道自己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概那碗都是酒吧, 骨科住院总刚才也喝了不少, 这一碗下去, 脸上明显地酒色见多。穆杰给他夹了一块牛肉, 隔着人递过去:“赶紧吃一块压压酒。”
    潘志也给他一块红烧排骨, 劝他道:“快压压酒。”
    好几个人一人一筷子硬菜,都塞到他的碗里。
    等他把这些菜都吃完以后,吴冬就说道:“王哥,你别怪李敏生气。任是那个女孩子本来没做错、却被刘大夫骂,心里肯定不舒服。我不懂你们外科的安排,但我听说急诊科的大夫只能在急诊做简单的清创,刘大夫他怎么去手术室了?”
    潘志替骨科住院总解释:“创伤外科今天变急诊病房,刘大夫应该在3月1号结束急诊轮转。估计他想通过这手术证明自己,应该有这个原因吧。”
    在座的除了穆杰和王怡然的丈夫,其他男人都是或临床或辅助科室的,经潘志点明了,别的人也就纷纷点头了。至于女孩子这边的两大阵营:大夫和护士,全都能懂潘志的话。
    刘娜带着生气的语调说:“刘大夫欺人太甚。我跟你们说他们省院的老人儿,全都是一个德行的。自己干错事情了,就往我们这些新人的身上推。能耐不怎么地,推诿、迁怒的本事是一顶一的。”
    龚海明白刘娜是借机发泄自己在工作中的不满,但这时候说这些话不是火上浇油嘛。自己这些人是不错,各个科室的都有,假以时日也能成气候,但这时候与那些在省院根深底厚的人,洗拉来旗号就对上了,不是找麻烦嘛。
    可不等他按住刘娜挑事儿的话,冷小凤却开口了。
    “那些医士班的就那个德行。要我说,省院也就66年以前毕业的那些老大学生,人品还过得去。”
    “是啊,后来那些什么卫校出来的,人品糟糕极了。”
    刘娜和冷小凤一唱一和把事情换了方向。
    屋子里有个不知道是谁的媳妇就小小声地说:“感情就是你们医大的人人品好,我们卫校都是人品不好了?”
    屋子里好几个护士呢。气氛陡然急转直下。
    *
    龚海拉了刘娜一把,止住她的要继续呛声,生硬地转换话题道:“老王,这事儿就是刘大夫的不对。他是没权利进手术室的。不涉及省院任何人的人品。咱们医大出来的也有败类。老潘、老王,你俩是在附院实习的产科吧?”
    “是啊。”俩人都捧场地应了,知道龚海是要转移话题、解开尴尬的。
    “就你们年级的那个男生,那个男小三,不就插腿进去那个叫付什么的妇科带教老师家了?那老师比他大15岁还是16岁的,女儿都上初中了,人家还是军婚的呢。但是那个男小三不就留校了么,留校的头一个月就结婚。简直丢尽你们年级所有男生的脸啊。”
    “是啊是啊,太丢脸了。丢死人了。简直是医大男生里的败类。”
    “我们那时候还想他怎么就留校了呢,成绩也就一般般的,是不是,老王?我还一度以为他是报了妇产科专业的缘故。过后等他结婚了,才知道他做第三者这么回事儿。彩虹儿,李敏,你俩认识我们年级的那个人吗?”
    “认识。怎么不认识。我们实习的时候,人家夫妻俩过得可恩爱、可热闹了。买了vcd,喧嚷得科里都知道的。然后跟科里的患者借片子回家看。”
    李敏跟着点点头。那个老师啊,真是一言难尽。“他在妇科干得挺不错的。听说是下任妇科主任当仁不让的候选人。唯一的候选者。”
    “我们进科大家就偷偷看他。要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比你们这些人的脸皮要厚,所以没长胡子的。”
    “老王啊,你当初该选妇产科专业的。你将来绝对是咱们省院妇产科手拿把掐的大主任。”龚海逗王大夫。
    “别胡说。前面还有苏颖在呢。再说我好好的有外科能干,做什么要去妇产科啊。倒是老潘你,你才该去妇产科,替严师妹把所有的活都干了。”
    “哎,潘师兄,你差不多就可以了,给我们留点儿活路啊。”
    “是啊。潘师兄,你这24孝地爱妻模范,你让我们回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穆杰假装瞪眼:“你们谁想回家大声说话啊,啊?皮紧了不是。”然后他朝女孩子们笑出白牙,很积极地争取道:“你们谁看自己家的男人不爽,我帮你把人捶一顿。保管捶到他不能说话。”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里,有人指潘志尖声笑着叫:“捶潘师兄。”跟着有人凑热闹也喊“潘师兄”,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严虹就赶紧说:“穆杰,我家潘志好着呢。在家从来没大声说话。”
    穆杰把手一摆说:“潘志不是你们家的。指自己家的男人算数。”
    笑闹声里算把刚才剑拔弩张的不愉快翻过去了。
    李敏匆匆把半碗饭扒拉到嘴里,然后说:“我快到时间了,我得回去值班了。”
    龚海就说:“师妹,你也该找个人替你几小时的。”
    “潘师兄知道,我们科没人了。还有郑师兄,是不是?我们科石主任下夜班,陈院长在干诊躺着呢。”李敏说着话,穿了鞋子、拿了拖鞋出去了。
    *
    等李敏出去了,吴冬就提高声音,对远隔了几个位置的穆杰建议道:“穆大哥,那个刘大夫刘立伟跟谢逊是中学同学,他们关系非常好。谢主任去上海进修腹腔镜,但是他与病理柴主任是大学同学,听说是上下铺的铁哥们。
    要不你跟柴主任说一下,看怎么请刘大夫吃个饭、喝个酒的。李敏按着程序没有做错,而向主任那人一贯把持手术,他来了也不会给刘大夫上台。他就是面子上过不去了。”
    “行,我一会儿就跟我表哥说一声。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谢谢兄弟了。”穆杰朝吴冬抱拳。这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事儿、心里明白的……
    “是啊,是啊,那个手术,向主任来了不会给刘立伟上台的。”骨科住院总赶紧跟在后面:“要是柴主任出面,我去急诊室请人,我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怪不得小师妹的,我要先看了创面,我也会那么做的。”
    穆杰朝王大夫笑笑。敏敏才说他的话言犹在耳,这人刚才还告诉敏敏,他是没在紧急情况下把程序弄明白。这一会儿又说向主任来了,也不会允许刘大夫进手术室了。
    糊涂吗?
    自己这外行都记住了、都听明白了的关键点,不知道他是没把程序为重要点往心里记,还是故意地装糊涂。这人?再有类似的事情,估计他这人还会这样。罢了,“糊涂虫”哪里都有,自己没有 “教明白”他的责任,但是回头一定要提醒敏敏小心这人了。
    不拉开和他的距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的“糊涂”再坑一次的。
    *
    陈文强在急诊病房转了一圈,就回去干诊病床上躺着了。
    腿软、疲劳感,挥之不去。
    “小舒,晚上我不回家了。你跟爸妈说十一楼搬家事情多。也别让孩子们过来。我在食堂订晚饭就可以的。”
    “行啊。那你好好睡一觉吧。”舒院长说着拉上床帘。但是正午窗外的阳光,还是把屋子里照得比较亮。
    陈文强闭眼睡了,舒院长也斜倚在陪护床的被子上,慢慢就眯缝起眼睛来。
    日影偏斜,电话铃声响起来。舒院长伸手接拿起话筒。
    ……
    “嗯,是我。嗯,我知道。嗯,这不是一回儿事儿。那不可能的。你要理解,我虽为院长,我也要按着国家的规定工作,没办法把国家赋予我的权利送私人人情。是的,是。但我希望你们家不要那么做。全院职工的眼睛看着呢。对,我重申一下,我没有那个权利,我也不敢滥用手里的权利。”
    “怎么了?”陈文强被惊醒了。他看着严肃拒绝电话里要求的舒文臣,莫名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是程主任老伴儿的电话,说他家老程过世了,与那天爆炸累得住院有关。诉了一番日后的日子可能会怎么辛苦,然后要求我把他们家没工作的、不在医院上班的那几个孩子,都比照老李家的孩子一样,安排到院里工作。”
    “这怎么能一样呢?老李是倒在工作岗位上。按照传统说法是为了国家利益临危受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是殉职,不是工亡,是牺牲!”
    陈文强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我不信老李倒下前,就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他平时在手术台上站不到两个小时,都要下来歇一会儿的。那天从爆炸后,一直到最后倒下,他水米没粘牙地站在急诊室那儿指挥抢救,他忙了快12个小时。”
    陈文强以手捂脸:“我要是安排他在手术室上台,多少在麻醉和消毒的时候,他还能抽空儿坐坐,喝点儿水的。”
    “小强。有关老李的事情,我上次已经和你细说过了。你知道你这次为什么病得这么重不?就是你对老李这件事儿还有心结。你这心结不解开,你这次没法好利索。
    可是你这样哀伤老李的去世,你倒不如说我不该把你弄回来。要是没有后面这一连串的变故,你在南方做你的神经外科主任,也就没了布置老李在急诊室指挥抢救的内疚了。
    说到底,你心里越不过去的坎,是在这儿是不是?”
    陈文强沉默。
    “唉!小强啊,你想过没有,你要是不回来,老李势必要进手术室上台的。重复的话,我不想再说。你明白他逃不过这一劫的。
    那我问你他家那三个小子怎么办?
    若是没你在,我给他报个工亡,安置一个孩子在制剂车间工作,谁会说我做得不好、不仁不义了?比我现在费尽心思给他申报“烈士称号”要省劲儿多了吧?
    再说李嫂子能舍下孩子去陪他,不就是因为这四个孩子有你做依靠?你要再这么赖着,你就对不起我这三□□不解带地照顾你,你就要耽误工作了。我也不给你在爸妈跟前瞒着了。”
    陈文强被他说得讪讪的,顾左右而言他:“我就是说老程他老伴儿太过份了。她莫不是糊涂了?”
    “糊涂?她那是糊涂了。她明白着呢。她知道老程的直接死因是什么。所以才会跟我反复强调说自己以后会怎么艰难。她跟我说要是不同意,她就把老程的尸身摆在楼下不火化了。”
    陈文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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