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 李敏心情很好地坐去护士办公室的电话机边上。
    接夜班的小姜笑着打趣她:“又在等你家穆杰的电话了?”
    “是啊。”李敏被这些人调侃的次数多了, 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方应承了。“你们快点儿走啊, 别耽误我听电话。”
    交接班的几个护士嘻嘻哈哈地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了李敏一个。等了一会儿不见电话过来, 她便站去窗前看窗外零星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啊。
    窗台下是热乎乎的暖气,李敏突然往窗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指快速在玻璃上花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再添上圆圆的眼睛,等她把一根向上的弧线充作笑唇, 雾气已经快消散了。
    电话铃声还是没有响起。墙上的电子钟分针都已经挪动了不少位置了。怎么还不打过来呢?李敏自言自语地在办公室里略略焦急地来回踱步。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富云香却在这时敲门后进来了。
    “李老师。”
    “哦?噢,富云香啊。有什么事儿吗?”
    富云香轮转到儿科去了,现在正是儿科患者的高峰期。儿科大夫忙得恨不能分/身有术或者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好能完成诊疗工作。
    “我们科有个孩子肚子疼,戚老师看了以后说是要请会诊。普外那里, 我打电话过去, 护士说陈大夫回家吃饭去了。我就想李老师你这个时间在, 就过来找你来了。”
    李敏伸手虚点下她额头说:“打电话啊, 不是比你跑过来快。”
    “你们科电话一直是占线的。”要是打电话可以,富云香也不想跑这一趟,今晚收了好几个住院患儿呢。
    “什么?”李敏扑到电话机跟前,可不是怎么地,电话机没有放好, 很微妙的一个角度, 让人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的。
    这个……
    李敏快速把电话撂好, 秀眉已经聚拢到一起了,她再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儿。
    “跟我说说那孩子的情况,我要跟护士交代一下我的去处。”李敏走到小黑板前面,拿起粉笔写到李敏→儿科,17:58.
    “男孩4周岁零7个月,腹痛”
    电话铃声突然清脆地响起来,吓得富云香赶紧闭嘴。她从李敏刚才的反应里,已经明白李敏是在等电话。她看一眼在小黑板前写字的李敏,下意识地把电话听筒拿了起来。
    不等她开口呢,李敏就扔下粉笔了扑过来,吓得富云香手握着听筒往后退。李敏几乎算得上是抢一般地从富云香手里夺过听筒。
    “喂。”李敏略略有些激动。
    “敏敏,是我。刚才占线一直没打进去。”
    “嗯。意外。我要立即去儿科会诊了。”李敏遗憾地紧紧握住话筒。
    “一分钟,两件事。我们的结婚报告批准了;休假,我像你说的那样坚持让到最后了。”在穆杰的声音里能明显地听出兴奋中夹杂着的遗憾。
    “嗯嗯。”李敏看一眼富云香,也不知道几步远相隔的她有没有听清,急忙对电话说:“实习生在边上等我呢。”
    “去会诊吧,下周再打给你。”穆杰怅然。
    “好。那下周见。”李敏颇舍不得地把听筒放下,然后对富云香说:“走吧,咱们去儿科。”
    “李老师,我耽误你接电话了。”富云香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你不来我都没发现电话没撂好。那患儿是什么情况?柳主任他们呢?”
    “那孩子4周岁零7个月,腹痛七小时。开始是在上午十点多哭闹着不肯吃课间餐,然后在下午拉了两次果酱样的大便。她妈妈下午去幼儿园接孩子时,老师提供的情况就这些了。柳主任带着儿外的老师在手术,王主任回家去了。”
    王主任是医学院借给省医的那个儿外副主任医师。
    “查体呢?”
    “体重19千克,体温38°2,呼吸略快,脉搏96,腹胀、全腹触痛阳性,肠鸣音弱。血尿常规在正常范围内,但是白细胞分类接近上限值。门诊开了腹平片,但是患儿父母没去做就抱着孩子进病房了。”
    “身高?是不是正常产?出生时的状况?既往史。”
    富云香卡住了一下,嗫嚅道:“体重是孩子妈妈报的,还没有量身高。那孩子妈妈说他是正常产,既往健康。”
    “这个孩子4周半多了,这个体重偏轻。但是咱们得结合身高、和出生的情况看。”李敏没有责备富云香,反而对她讲解的很细致。
    “儿科也不完全是按体重用药,胖一点儿、壮实一点儿的孩子和瘦一些、出生时体重偏轻的孩子,对药物的耐受、反应都不同。这些你在治疗中,都要考虑进去。
    你在心里要有一个尺子,看到孩子就能判断出身高。你回去把自己身体好好量量,到你大腿中部的孩子是多高;到髂前上棘、到你脐部的,站在板凳上、桌面上,眼睛与你平视的孩子又都是多高。
    要做到把孩子抱在怀里,就能掂量出他差不多的体重。这个误差最好在一斤以内。争取以后看到孩子,就有身高体重的准确估量,这个多练练对你当好儿科大夫有帮助。明白吗?”
    “明白。谢谢李老师。”富云香是第一天转到儿科,然后被扑面而来的患儿、焦急吵闹的患儿父母们逼迫得就有些懵了。
    所以戚主任才打发她出来找李敏。
    “不客气。你才转到儿科,等从儿科实习结束了,这些也就都掌握了。”李敏对富云香的印象不错,有志向也肯用功,抛开对她身世的怜悯,还有梁主任的托付,所以她对富云香总是多了几分耐心。这是自己带过的实习学生、未来很可能是同志的。
    俩人没等电梯,从楼梯那边下楼也是很快的。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儿科病房的护士办公室。
    “戚主任。”
    “李大夫来了啊。小富你给李大夫拿病历,然后带李大夫去看那患儿。”戚主任与李敏招呼一声,就继续与办公室里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讲话。
    那孩子爸爸怀里的襁褓,把孩子包裹的很严实。一看就是刚刚检查完临时裹上的。孩子妈妈紧张慌乱地把襁褓扒开,心疼地将孩子的小脸露出来,让孩子好能喘气。
    “这孩子太小,这样腹泻的风险是很大的。如果你还有奶就照旧给他喂奶。我这就下医嘱给他输液。但是别的东西你们不能给孩子吃了。喂水什么的都不可以。记住了吗?”
    年轻的父母很紧张地应道:“记住了,记住了。”
    李敏看完会诊患儿的实验室化验单,阖上病历递给富云香说:“走,咱倆去看看患儿去。”
    戚主任在另一对抱着孩子的父母包围中抬起头对李敏说:“李大夫我这面忙,就不陪你过去了。”
    “戚主任你忙吧,让富云香带我过去就可以了。”
    李敏跟着富云香进病室,非打针时间,大部分患儿都能平静地接受穿白大衣的人进屋。唯有刚刚住院的那个患儿看见她俩进去,哼哼唧唧地拉开了要哭的架势。
    问诊是没有太多的病史补充了。孩子放在奶奶家带,每天由奶奶接送幼儿园,父母亲上班的地方都远,所以他们一般要周末才能回来与孩子相见。因此,孩子上午发病,得到通知的父母亲临下班了,才赶到幼儿园去接孩子。
    好在四岁半多的孩子能明确表达自己的哪儿疼了,也能做一些基本交流了。
    李敏首先把自己的双手摊给他看,尝试着取得孩子的信任,并告诉他道:“你看,我没有带针过来。我不是打针的。我是来给你看病,看是是哪儿疼。”
    小男孩子警惕地看着李敏,小小声回答:“肚肚疼。”
    “昨天晚上睡觉前疼没疼?”李敏耐心诱导。
    “疼了。没疼。”
    孩子妈妈着急了:“你到底是疼还是没疼啊?我的小祖宗。”
    “他的意思是说疼了一会儿又不疼了,是不是?”
    “是。”
    “夜里睡觉疼没疼啊?”李敏接着哄孩子。
    小男孩晃晃脑袋说:“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今天早晨吃了什么吗?”
    “豆包。”
    “黏牙吗?”
    “黏。甜甜的,好吃。”
    “吃了半个还是一个?我猜猜应该是一个。对不对?”
    小男孩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昨晚吃什么了吗?”
    “豆包。”
    李敏看一眼孩子的父母,真是心大,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连这吃两顿的粘豆包。他不肚子疼谁肚子疼啊。
    “你吃了多少豆包呢?是一个还是半个?”
    “一个半个。”
    “那就是一个半了。”
    “嗯。”
    “真聪明。中午吃饭没有?”
    “没。肚肚疼。”
    病因找到了。
    “让我给你看看肚子,好不好?”李敏搓热双手,开始试图用手心焐热听诊器。“我摸摸你肚子,看是哪块儿疼,然后用这个听听你肚子里的声音,看看那些豆包是不是消化完了能拉出去了。”
    小男孩没有哭闹,顺从地让李敏做了查体,也做了腹部听诊。等李敏收起听诊器了,患儿的父母亲就问:“大夫,我家孩子要不要紧?”
    “要紧。粘豆包别说是他这么大的,凡是胃肠弱一些的人,都不好多吃的。就是我们成人连吃两顿也不好消化。”
    孩子妈妈心疼地抱住孩子,知道是奶奶溺爱孙子,喜欢什么肯定要让孩子吃个够,才惹出的祸事。但她嘴里只简单说一句这孩子喜欢吃什么、他奶奶都让他吃够才换样,然后再未说其它抱怨的话。李敏见他们夫妻俩人还算冷静,便把肠梗阻的危害、尤其是小儿发生肠梗阻病情更凶险,挑拣着说了一些。
    “一会儿我会让护士来给孩子下个胃肠减压,先保守治疗看看情况再说。我看门诊有给你们开腹平片,下了胃肠减压后你们立即带着孩子去急诊拍片。这个片子可以作为孩子病情入院前后变化的对比。
    若是可以咱们就不动手术。若是保守治疗达不到效果的话,咱们根据孩子的病情再说了。”
    孩子的父母很理解地表示配合治疗。
    李敏带着富云香会护士办公室,此时围着戚主任的那些家长刚抱着孩子散去了。
    “小李,那孩子是肠梗阻吗?”
    “我怀疑是。我先给他下个胃肠减压、静脉补液,让他们立即抱孩子去拍腹平片。其它的等柳主任他们下台再看吧。”
    “好,麻烦你了。”戚主任的面前摊着一堆的病历要书写的。富云香刚进儿科,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李敏笑笑说:“戚主任太客气了。”下了临时医嘱、在病历上写好会诊意见,再次检查无误后她将病历交给富云香,然后跟戚主任告辞。
    *
    李敏回到十二楼,见小姜她们已经完成了晚班的处置工作。
    “李大夫,等到电话了?严大夫家那个小姑娘给你送了晚饭,我给你搁在里间暖气边上了。”
    “等到了。”李敏擦掉黑板上的留言,去洗手准备吃晚饭。
    “儿科的什么患者啊?”
    “考虑是肠梗阻。昨晚吃了一个半的粘豆包,今早又吃了一个。”
    “这谁带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心大啊!”小姜吃惊了。
    “亲奶奶呗。孩子喜欢什么一定要吃够的。”李敏回去里间开始吃晚饭。小艳的做菜手艺还是可以的,主要是用心。从知道李敏吃酸菜会齁,她给李敏送的菜里就只有少少的一点酸菜,血肠、冻豆腐却一点儿也不少。
    差不多要吃完了,电话响起来了。
    “李大夫怀疑是肠梗阻。嗯嗯。她吃饭呢,我让她一会儿打给你。”
    从小姜的回话看,应该是普外陈大夫的电话。
    “是陈大夫的?”李敏抬高声音问小姜。
    “嗯。他问儿科会诊的事儿。”
    “都处理完了。剩下的柳主任下手术去看吧。”
    小姜对电话里说了几句,然后撂下了电话。李敏拿着保温桶去洗。
    “李大夫,我看你这保温桶可挺好的。在哪儿买的?”
    “你问这个保温桶啊,是柴主任托他同学从日本带回来的。听说友谊商店有卖的。”
    “那还不得好几百啊。”
    “得吧。友谊商店的东西,不论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都那么贵,但是好用。”
    “要是早几年,我也去买一个。”
    “你现在买让你家送饭也方便啊。”
    “现在还送啥饭啊,我值夜班他看孩子,哪还有空儿给我送饭。就这大雪天的,还不如就在食堂对付一口算了。”
    “现在食堂的伙食可不能说对付了。我觉得自从四月份吧,这伙食和大学就不差多少了。你一周两夜班,在食堂吃两顿好的也还可以。”
    “是可以的。小朱,是不是食堂现在的事实和卫校也差不多了?”
    跟着小姜值班的是今年新毕业的护士,她安静地边听小姜和李敏聊天边抄写处方笺。见小姜问道她头上了,方抬头回答:“差不多的。但是比学校贵。”
    “大中专院校都有国家给的伙食补贴呢。我们在外地实习的时候,那个伙食补贴和实习补助是一起发下来的。”
    “咱们省院要不是盖那个内科大楼,赚的钱也能补贴食堂一点儿。哎呀,听说又要在分院那边盖楼了,小朱,你们吃食堂的小年轻,那是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
    小护士被姜姐说得失望。
    姜护士安慰她说:“等你结婚就好了。”
    “我才毕业呢。”小护士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最多三五年了。我看护士还没有过了25周岁还没结婚的呢。”
    晚间病房没事儿,小姜也有闲心聊天。她见小护士被说得脸红,眼睛都快贴到处方笺上了,便放过小护士又找李敏说话。
    “李大夫,你说现在这床位都有空余了,还在分院那边盖什么啊,都弄这边住院不就得了呗。”
    今年这个手术季,十二楼的患者并不算多,几个八人间的大病室都没有住满,更不用说像去年在创伤外科那样,走廊加床满到走路都困难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分院盖楼。不过咱们这个病房有空余,是一个科室变两个了。要还是都挤在十一楼,就这些患者走廊加床也是住不下的。我刚才去儿科,儿科虽然还没有在走廊加床,但是病室里已经开始加床了。”
    “儿科现在也是两层楼啊。怎么就加床了?”
    “有儿外科呢。儿外的患者虽然少,但是那二十张床位得给人家留出来的。新生儿那边是十张床位,一般的患儿也是不给住进去的。”
    “那也是的,新生儿的床位是单独划出去的。但实际上儿科还是比往年增加了三四十张床位。可要是现在就开始加床了,就是再有三四十张床,等到春节前还是不够用。现在家家都一个孩子,都矜贵的不得了的,可这孩子越养得娇就越容易生病的。”小姜以自己的经验发表对儿科床位数的评论。
    “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还有一个是天气的原因。天越冷,生病孩子的越多。基本这情况要到五九、六九以后才能好转。姜姐,我回值班室看书了。有事儿再找我啊。”
    “行,你去看书吧。有事儿我先找值班大夫。他们说要找你的时候,我再去找你。”小姜发现今年李敏不像去年那么爱做手术了,甚至说不找到她头上,夜间急诊收进来的患者,她都是宁可躲在值班室里看书,也不出来做手术赚钱了。
    “谢谢姜姐了。”李敏拿着保温桶走了。其实她手里的这个保温桶,就是潘志后来去友谊商店买的,与柴主任家的那个还是有区别的。但是不能说出去,免得替严虹拉仇恨了。
    “姜老师,李大夫这日子过得真让人羡慕。”小护士估摸李敏进了值班室,才开口说话。
    “是啊。医大毕业的就是比咱们这些卫校毕业的厉害。多读了四年书呢。”
    “她比她同学也厉害。我看她的奖金系数比黄大夫高。听说黄大夫还比她先大学毕业的。”小护士满眼的羡慕和钦佩。
    “黄大夫的职称还是住院医师,李大夫今年破格晋了主治医,自然奖金系数提了一等了。”小姜给她解释。然后抑制住心里酸溜溜的感觉说:“她去年还和我一样都是1.0的系数呢。人家今年晋了中级就1.5了,比我也高了。但这人和人就是没法比的,咱们按部就班晋职称,不落下就不错了。”
    小护士很会说话,挑着小姜感兴趣的问:“姜老师,你也快晋主管护师了吧?”
    “还早着呢。毕业十五年能顺利晋主管护师算快的。现在晋职称越来难了。唉,越往后越难。”小姜看小护士担心的模样就说:“但像你们护士工作一年后转正,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晋护师也先对容易。等明年你转正以后奖金还能高一些。”
    小护士心生向往地说:“我盼着明年7月早点到来了。到那时候我一个月的奖金差不多能赶上两个月的工资了呢。”
    小护士的单纯期待,让小姜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刚毕业那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
    陈文强的父母家里,舒院长夫妻和陈文强夫妻在陪着老人家一起吃火锅。院子里的雪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地醒目。
    吃了饭,陈妈妈开始留人了:“这雪这么大,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省得再回去弄一身寒气的。”
    老楚和小尹在厨房帮着保姆收拾,老楚看一眼小尹,见她老神在在的假装没听见,她便竖起耳朵等着厅里的自己丈夫发话。
    “住这儿好啊。好久没睡热炕了。陈妈妈有没有那么多的厚被子厚褥子啊?”舒院长及时表态。来的时候陈文强就说了,他晚上不回家了,要在这边陪父母亲的。
    “有,有。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夏天我还找人重新弹了棉花,保准你们睡起来又暄乎又暖和。你是不知道你陈爸爸啊,一听天气预报要下雪,就吩咐把各屋的炕都烧得热乎乎的了,他就想着你们过来睡火炕。那床哪是咱们北方人能住得惯的。”
    老太太高兴起来。
    陈文强是个孝子。随着父母年迈,单靠保姆照料显然是不行的。他多少次都想搬回来住了,但碍于这里与医院尚有一段路程,所以他还是只能住在医院的宿舍区里。
    他也曾试探过接父母去省院那边住,但是被父亲一句连个院子都没有的话给撅回去了。其实他明白父亲留恋的是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多年的记忆。
    这个古朴的四合院,陈家住了几代人了。每一块青苔,甚至每一条砖缝,都留有祖辈生活过的痕迹。
    当然也留下了他和舒文臣成长的点点滴滴。
    像前院里的那棵枣树、像后院的那杏树、桃树,还有他俩坐在杏树下吃樱桃,樱桃核就吐在杏树下,然后隔年那杏树下长出的那几棵细细弱弱的樱桃树……
    其实陈文强那些年在南方,他在神经外科专业方面的发展也很好。但是身为独子,即使舒文臣再肯用心地照顾父母,一有机会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
    陈妈妈见他们都留下来,很高兴地张罗ba冻秋梨来吃。“这吃完羊肉火锅啊,就得吃一个冻秋梨败败热气。”
    “妈,我来洗,你歇会儿。”陈文强张罗洗梨。
    “陪你爸爸聊天去。他昨儿还和我叨咕说前几天他去政协领新年发的东西,人家看到他,问你们分院的事儿呢。你和小舒陪他聊天,我平时在家也不做什么的,我就高兴看你们都在家里的热闹劲儿。”
    老爷子本来想叫他俩去书房的,听到这话就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小保姆来家工作多年,嘴巴够紧。自己要说的话没什么可背人的,倒不如在客厅里,让老妻感受人多说话的热闹劲儿。
    *
    陈文强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想法。他等老太太把冻秋梨端过来,立即挨着母亲坐下。家里平时只有父母亲和一个小保姆,到底是冷清、寂寞了一些。
    陈文强觉得自己以后要再多回来一些。
    舒文臣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养恩比生恩大,是丝毫没有夸张的一句话。当年陈家父祖完全是把他当成跟陈文强一样的自家孩子来养。
    他直到亲生父母来接,都不敢相信自己不是陈家子。更别提那年陈祖父在他亲生父母身陷囹圄时,冒着风险再把他接回来了。
    此时他与陈文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咱倆以后谁有空谁回来。轮换着回来就行,免得妈妈这里冷清。”
    “好。”陈文强觉得这提议非常好。
    老爷子也很高兴他俩能留下来住,开口就问舒文臣对省院、分院规划的打算。
    舒文臣把白天自己与陈文强的那番话说了个大概,然后对老爷子说:“我知道这事儿有些勉强,与他的志向有挺大的距离。但是,小强,你发现没有,你这一年多的院长助理做下来,把省院的医疗质量提高不少,省院的名气也带到了一个新高度。”
    陈文强赧然,他拒绝这样的表扬:“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舒院长笑笑:“还真没有虚言。如果是别人做出这样的事儿,哪怕不是你,到哪儿我也会这么说。哪怕是费保德呢,他要做到了这些,我也会选择支持他做省院的院长,为省院未来掌舵。毕竟把省院办好了,才能救治更多的人。陈爸爸,我说的没错吧?”
    老爷子赞许地点点头。亲子只有一颗赤子之心,却没有往仕途发展的心劲儿。但是养子对儿子的引导和栽培,让他看到在专业领域、儿子的专业技能若是在领导岗位上,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小强,你别那么看我。我做不来任人唯亲的事儿。费保德负责医疗的时间比你长,可他做了什么了?这人的心思不在提高医院的技术水平上,这才是我最反感他的地方。”
    “小舒,你认为他能行吗?”老爷子心里没底。“这可是关系到十几万人的大事儿。”
    老爷子是往小了说呢。
    省院覆盖的人群可不止十几万。省院要保证其周边几十万人的诊疗,还有省院对口的乡、县、地级市的医疗培训。
    说是有百万的人口,也不算是太夸张。
    “陈爸爸,我的意思是让小强先试着做一下。他这一年多把省院的外科医疗安排的头头是道。对省院的主力科室,内外妇儿这四大科,借助医学院的教学考试,临床大夫的水平也都有了长足的提高。”
    舒文臣接过陈妈妈递过来的冻秋梨,小心地吮吸着冰凉清甜的汁液。待吃完梨子后,他边擦手边接着说话。
    “我考虑先让小强把全院的医疗工作接手,再一部分适当的行政工作,逐渐过渡到全部。我认为有两年半的过渡期,对他来说是足够的。他这个人够聪明,只要他想干,就能干好,这点我还是非常有把握的。”
    老爷子对自己儿子的聪明程度很了解,但他似乎更信任养子的判断。于是他问儿子:“你怎么想?”
    “我想试试。像小舒说的那样试试。要是在两年半的时间里我做不好,我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人,绝不会干那种误人误己、贻害百姓之事儿的。”
    老爷子相信儿子的品性。他点点头赞同道:“那你就好好去做了。你们省院的费保德,我也不是一无所知。就像小舒说的那样,他的心思不在发展医疗上。
    不过你的专业可不能丢。我前些日子去政协,好几个人还跟我说起你最近这几年在神经外科的成就呢。”
    什么是救死扶伤,开颅后能好好活着就是!老爷子很以儿子立下这样的口碑感到自豪。
    “嗯,我会的。”陈文强在父亲开始教导他时就站了起来,很郑重地向父亲应承了。
    *
    与陈文强说完,老爷子又转头对舒院长说话。
    “小舒,你那个分院发展规划,我前些日子看到了。也和有关部门的相关人士交换过意见。根据这几年的医疗行业的发展来看,提高分院那边的医疗水平是刻不容缓的。但是你们省院最好要提交一份翔实的调研报告做补充。免得有好高骛远、无根浮萍的嫌疑。”
    “陈爸爸,是哪方面的调研报告?”舒院长前倾身体问道。
    “这就涉及北郊那边初立分院的目的了。当初是为了解决省城北边市民和市郊百姓的看病问题。
    你要把这些年来,分院那边收治的患者人数与初立时的比对数据拿出来;
    尤其是最近三五年,分院不得不转诊的患者、以及分院那边转诊到省院的患者病种、病情做个分析总结。
    让相关部门充分认识到分院必须发展扩大的原因和迫切。”
    舒文臣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你们省院这面儿科和妇产科的发展现状,这些个,你要把这些个都有机地综合到一起,好好润色一下,然后再把那个规划递交上去。明白吗?”
    “明白了。我们得用实际的、足够的数据,向上面说明省院的扩建是不容拖延的。分院那边提高医疗质量、提高技术水平,也是为了分院涵盖的那片百姓。”
    老爷子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省院妇产科去年的出的那件事儿,你看怎么把它穿进去。要是产妇和婴儿有足够的住院空间,不必十来个产妇甚至十几个产妇挤在一个病房里,是不是传染的可能性会少一些。
    要是有条件的话,尽可能地让住在一个房间的产妇少一点儿。做不到俩人一间,也可以先努力争取四人一间。不管怎么说,八人一间也是太过了。”
    老爷子关于产科病室的提议再正确没有了。八人一间的产后病房,加上护理的就是十六人。为什么把母婴分开,就是怕新生儿没法抵御这种复杂人群带来的潜在危险。
    正好协和那边开始提倡母婴同室、李主任也提了要跟着搞爱婴活动。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妇儿中心的理由。
    “陈爸爸您说的很是。我也想让各科的患者,在住院期间能够得到很好的休养。这样对他们恢复健康、早日痊愈也有帮助。”
    “对,就是这样的。总归我们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广大的人民群众得到更好的医疗卫生服务,让广大的人民群众健康得到保证。”
    陈文强也跟着频频点头称是。
    “所以,你们省院西面的动迁之事,你们还要主动与市政那边多联系。多考虑考虑,看看该怎么办,才能把它纳入到市政建设里。省院虽然归省里管,但省院服务的对象,还是省城的市民。”
    这一席话让舒文臣茅塞顿开,要是西边的居民动迁工作,市政那边能承担、哪怕只承担一部分呢,他们省院的压力都会小很多的。他琢磨起让市政那边挑头、省院协助的名义为最好。这么一想,他顿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老楚在边上听得入神了。虽说她与舒文臣结婚二三十年了,但她对陈爸爸的所知并不多。因为往常他们男人都是去书房聊天的。
    陈爸爸今晚这番话让她刮目相看这老爷子了。
    仔细想想老爷子的话,再想想老舒能成为今天的样子,陈爸爸对老舒的教导和指引功不可没。想到舒文臣频频得到自家父兄的赏识,老楚对陈爸爸更佩服了。
    *
    这一夜大雪在将天地间渲染得只剩下了白茫茫之色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李敏把书本收拾好、准备上床写日记。这时值班室的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李敏,我是莫名,你睡了没有?”
    房间里的日光灯还在亮着呢。李敏复又穿上靴子去开门。只见莫名穿着羽绒服,摘了帽子的脸上露出化妆的痕迹,一幅从外面回来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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