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正常的临床工作, 因为涉及患者的生命安危,不能有丝毫的含糊打马虎眼, 另一边是考试的日期一天天逼近。王大夫每次听了其他几人的串讲都觉得而自己心里的压力更大。他成了科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 串讲的时候听得更认真,而轮到他讲的那部分, 谁都感觉到他准备的更充分。
    王大夫早与汪秋云说过这次考试的重要,所以在汪秋云没搬过来之前,他只在下夜班之后与汪秋云见面。
    “秋云, 房子我找好了, 但我没空收拾。唔,得等元旦的时候我才能倒腾出空儿来。元旦前那考试很重要,院里都在忙这事儿呢。不然你们这批人早就要开始上班了。”
    “要不我自己慢慢收拾?”汪秋云试探着问。
    “不用。收拾房子是个累活, 你怀孕呢。我和你说这冰天雪地一哧一滑的, 你也别来回跑了, 摔一跤不是闹着玩的, 元旦后我收拾完了过去看你。”
    “嗯。那我就不过来了。”汪秋云顺从地应答下来。她在王大夫的眼里, 现在最大的长处就是不整事、乖顺听话。
    吃完午饭他照例把人送到省院正门做出租回去。自己还要回去科里与张正杰等人一起把剩余的部分捋完。
    对他的再婚, 创伤外科集体都装作不知道,连一贯操心所有人的红白喜事, 小到搬家要暖锅,大到结婚生孩子凑份子不拉下一个的护士长,与张正杰商量几次后, 都难对王大夫说一句新婚快乐。
    也不知道这人是脑子进水了, 还是有什么把柄被汪秋云掐住了。这汪秋云的对象在创伤外科跳楼没多久啊。更糟心的事儿, 从放射线科传出来消息,汪秋云的女儿有先天心脏病,还是不好做手术的类型。
    至于具体怎么不好做手术,就没人知道细情了。反正院办管计生的人,按着条条框框的要求,早给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办好了生育指标——他们可以在明年生一个孩子。
    *
    “敏敏,你们科王大夫结婚了?”刘娜非常好奇。
    “好像吧。不过没听护士长说要齐份子钱。”李敏猫在床帘里换睡衣,三下两下折腾完立即钻进被窝里,抱着热水袋团成一团,“这天也太冷了,要是没有热水袋,我宁可不睡觉了。”
    李敏显然是不愿意在这话题深入的。科里人人都回避这事儿,肯定是里面有什么问题了。
    严虹就顺着李敏的话提议:“要不咱们一人再买个热水袋。勤快点儿,多打两壶热水就够咱们四个人用的了。”
    “我看可以。反正咱们是一天打三遍热水,怎么用也是够的。”冷小凤也赞成,“热水袋里的水倒出来也能洗手洗衣服的。”
    “隔壁和我们借了几次热水了?”刘娜提醒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哼。”
    这是比较尴尬的一个话题,要是想喝热水,偶尔倒一杯也就算了。可为了洗衣服借热水,然后还得她们要打水的时候,自己去取空壶,这就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但挑开说呢,又不怎么好。寝室里的四个人都有点儿脸皮薄,张不开那个嘴。这不正说着呢,隔壁来借过热水的又敲门了。
    冷小凤还没上床,她离门近,只好过去打开门,一边问:“谁啊?”一边拉开一点儿门缝。
    “哎呀,是我。冷小凤,你们中午打了热水没有?借我一壶。”
    冷小凤把门打开,挺热情地说:“进来拿吧。李敏今晚夜班,下午要洗衣服,你给留一壶啊。”
    “你们屋是喝啊还是洗衣服?”严虹坐在被窝里,脚踩在暖水袋上问。
    “唉,这不是我们屋谁都没打水,想喝一口热水都没有吗?你们还用热水洗衣服啊!”来人这时候可就不好说借热水的实际用途了。
    “天,”李敏从床帘里探出头来惊呼,“难道你们周期来了也用冷水洗衣服吗?不怕肚子疼啊?我可不敢沾冷水,万一在手术台上疼起来,可怎么做手术。”
    刘娜去提一个暖水瓶,尴尬地笑笑,她拿起了个空壶。再换也只有个壶底。
    “不好意思啊,”李敏笑笑,“我刚才把热水都用了,今儿晚上我又得值夜班,我明天打给你们仨啊。”
    来人就更尴尬,刘娜连提三壶都是空的,哪怕最后的那个暖水壶里是满满的热水,她也不好意思借走了。这屋里的人也要喝热水呢。
    “没事儿,我下午去科里喝热水。”
    “在科里喝水也挺好的。我就都是在科里喝水。”冷小凤笑嘻嘻地说:“我们科里的卫生员打热水可勤的呢,任何时候去倒水,壶里都是满的。”
    来人大概也是看出自己的行为不受欢迎了,讪讪地走了。
    严虹从床帘里探头出来说:“幸好咱们灌了热水袋,把热水用掉了。”
    四个热水袋就用了两壶热水,再倒去四人的杯子里大半壶热水,可不就不剩什么了。
    冷小凤怅然道:“还是敏敏先应了她把热水用了。不然该以为我们不想借她呢。”
    “她们真想喝水,水房现在还有热水,去个人打壶水也就是的了。实在太懒,买个热得快烧点水也成啊。”
    “可别提热得快的事儿,这是老楼。去年有不知道的用热得快烧水,差点没把电路点着了,院里给了一个通报批评呢。”
    今年她们入职培训的时候,后勤特别强调了这点儿,寝室里除了点灯,电褥子最好都别用。
    “等明年搬了新楼就好了。”
    “你还用盼着搬新楼住啊。你该想着潘志过来了,你怎么能分到新房子住。”
    “你们还想睡午觉不?”严虹板脸,接着噗哧一笑说:“有条件的话,谁不想着能住的舒服点儿啊。小凤,其实你可以搬去吴家住的,吴雅和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劝你搬过去呢。”
    冷小凤啐了严虹一口,拉上床帘,从里面传出来羞恼的一句:“我搬过去住成什么了?!别听她胡说。”
    李敏蜷在被窝里笑笑,把吴主任请大家去吃饺子的话咽下没提。她现在仍然是上班看病下班看书的生活模式,只有猫在被子里的时候,才有想起穆杰的可能,然后胡乱在日记上划拉几句“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或者“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也就罢了。
    起床了,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些“画满南墙画北墙”的事儿,得是无所事事的大小姐才有资格做的。
    翻开她这段时间的生活日记,上面差不多把能记得闺怨诗词,写出来大半了。从最早的“西路蝉声唱,南冠客思侵”到最近的“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的是感慨音信不通的“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小书架上压着穆杰唯一的一封信和那张汇款单的附言,看的次数多了,牛皮纸的信封都被摩挲的有些起毛边了。那句多少次在李敏脑海里出现“如果没有消息,就代表我活得挺好”的话,让李敏有时很恍惚。她有种自己回到了通信不方便的百年前甚至更前的感觉,有那种“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的错觉。但她是绝对排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之类的诗句。
    她坚信穆杰会好好地回来的。
    *
    就在够资格参加考试的大夫们,每日为了自尊不得不绷紧心头那根弦、全力以赴的紧张复习中,省院的摸底考试时间到了。去到大会议室,李敏发现每个座位都放着插有人名的指示牌。再看上面的毛笔字,她认出来是陈文强写的,心说他可真有空闲啊。
    ——病历一个字不写,倒有空去写这么些人的名签。难道医务处和院办就没毛笔字写得好的了。
    这是李敏没见识了。论起毛笔字,与陈文强同时启蒙的舒院长,在下了无数苦功夫后,自认在写字方面不如陈文强,更惘论省院的其他人。陈文强少年时曾自豪地说早出生百年,他可以靠卖字维生。早出生千年,就没王羲之啥事儿了。
    为着这个不谦虚,还换来他老父亲赏他的一顿竹板炖肉。
    今天的摸底考试由医务处和院办联合监督。秦处长站在讲台的位置,笑眯眯地招呼进来的各科大夫们:“来来,不知道自己坐哪儿的,到我这里来看位置。每个座位上,也都有名字的。”
    章主任就绷着脸说:“不准换座,否则取消考试资格。书本不准带到座位上。不准带有字的任何纸张。”
    卢干事站在门口处的头一排桌子前说:“这排是外科,下一排是内科。妇产科在最里面,儿科在妇产科的后面。李大夫,李敏,你在这个位置。”
    李敏顺着他的手指看到自己的名字,往后面那一排名字看过去,脑子里突然形成个从低到高的队列,原来考试的座位是按个头排列的——自己是外科大夫里最矮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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