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把患者家属引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愧疚万分地对家属说明了手术室里出现的麻醉意外。
    他的一番话像晴天霹雳,震碎了这一家人连日提心吊胆下的殷殷期盼。
    先是孩子的母亲失去控制地嚎啕起来,接着两个孩子也跟着母亲开始哭起来。
    ……
    等患者家属的悲恸哭声小了很多以后,周主任才哑着嗓子沉痛地说:“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非常对不起。我明白这声对不起没什么用,但是我们医院不会让你们白白地蒙受这样的委屈。
    老丁是你们家的顶梁柱,你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们医务处的董主任代表院领导过来,我们医院会尽力给你们解决的。”
    董主任同样沉着脸、但非常诚恳地说:“我们省院一定会尽可能地给你们补偿。虽然说这不能使你对象、使你们的父亲起死回生,但这也是我们目前能做的、应该做的了。”
    沉浸在悲哀里的患者家属,似乎没有听明白周主任和董主任的话,所以只是沉默地看着俩人,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李主任的脸上。
    她们选择继续信任李主任。
    李主任的神色很沉郁。
    他非常艰难而又缓慢地对母子三人说:“你们知道我是最想老丁的手术成功的,也是与你们一样想让他能多活几年,看着儿子娶个好媳妇、看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你们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比如说安排孩子的工作等。”
    “我想先带孩子去看看他,然后再说别的了。他这辈子上山下乡,好时候都在农村种地。我们吃了小半辈子的苦,好容易回城、养大孩子了,结果他一天福都没享到,呜呜呜。”
    悲恸的女人低声哭泣着,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让李主任等人心里很不好受。
    “行。一会儿等他们那边收拾好了,我就带你们去太平间看他。”李主任应承了。
    女人搂着女儿哀哀不绝只顾着哭。
    患者的儿子看看失魂落魄的母亲,再看看今年中学毕业、就业没一点儿可能的妹妹,试探着问道:“我妹妹是高中毕业的,能到你们医院工作吗?”
    董主任在心里长出一口气,肯提条件就好。
    对这样的要求,他立即打包票地应承道:“可以。不过,你也知道医院的工作是技术性很强的,她只能到医院的制剂室、供应室等处做工人。”
    “当工人啊?”女孩子有点儿失望,“我想当大夫。”
    董主任耐心地解释道:“在我们省医院做大夫,得是医科大学毕业的。”
    然后他生怕激起患者家属的不满情绪,温和地继续安抚道:“你可以先来医院工作,然后参加在职的培训、考试。我们医院每年都有在职职工的培训计划。只要做好本职工作不出差错的,就可以参加选拔考试。考试的内容是高中的数理化语文政治,不考英语的。”
    女孩的眼里有着鲜明的渴望。
    董主任继续解释:“如果你能考上,读书期间我们医院照常给你发工资。等将来从卫校毕业了,我们可以安排你去眼科当护士,既轻松又干净。
    若是想有一技之长,也可以去妇产科,安排你学做助产士。不过这个,就要靠个人的悟性和努力,才能学出来的。
    若你不想做临床护士倒班,可以去我们医院的防疫科工作。对女孩子来说,都是非常好的安排。
    当然了,在职的继续学习,读完中专能考上大学,哪怕你只考上普通的医学院、甚至是大专的医士班,以后都可以回来到省院来做大夫。”
    女孩子有自知之明,“我是普高毕业的,成绩也不算好,考不上医学院的。”
    卫校是中专,自己拼命努力或许能考上,大学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不知道是眼科好还是妇科好?或者是不倒班的防疫科好。可转念间想到这工作机会,是用父亲的命换来的,她忍不住又开始哭起来。
    做母亲的便搂着女儿也哭开了。哭了一会儿后,做母亲的在众人的安慰下先止住了悲声。她犹豫了一下子,为做临时工的儿子提出要求。
    “我儿子也是高中毕业的,他会开车,能到你们省院开车吗?”顿了顿她抹了一把眼泪,才又接着说:“是那种正式工作的开车,不是做临时工的司机。”
    患者的儿子补充道:“我想开救护车。”
    董主任迟疑了一下子,没有立即应允他们母子。
    “这个我会转达给院长,医院一定会认真考虑你的要求。主要是医院的救护车,对开车人的技术要求非常高的。因为必要时候,要在救护车里做手术抢救的。”
    患者儿子的失望,明明白白地在脸上表达了。
    董主任小心翼翼地问:“要是医院安排你去开别的车,你能接受吗?”
    做母亲的叹息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意,知道你们能安排的,都会给孩子安排的。唉!要是他们父亲知道俩孩子都安顿好了,死也会瞑目的。我这一半年也就退休了,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开别的车也行。”
    做母亲的替儿子答应了董主任的安排。做儿子的看看母亲,再看看妹妹,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董主任看这家人这样通情达理,想想自己就要退休了,不忍空口白牙应下来,以后让这家人失望,就对周主任说:“要是他以后开车开得很平稳,十年八年都不出事故,你记得和舒院长、陈院长说,把他调去开救护车吧。”
    周主任立即表态:“行,你放心,我把这事儿记心上。只要我还是麻醉科的主任,这点事儿还是能办成的。小伙子,你现在太年轻,好好开几年车。五年不出事故,你来麻醉科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患者的妻子搂着俩孩子道谢。
    董主任与周主任互相看一眼,俩人都不可查觉地放松了身体。
    章处长恰在这时进来了,他进门先介绍了自己,然后就对董主任和家属说:“我们省院的舒院长,那个就是我们省院的一把手,他非常重视这件事,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董主任处理,我就是过来给董主任打下手的。”
    患者家属比较懵懂,不明白他和董主任的关系,但还是从章处长的谦恭里,感觉到了医院领导的重视。
    周主任明白这是陈文强找过舒院长了,他便向章处长替家属说了要求、还有董主任已经答应的安排。
    然后他目光灼灼地盯住章处长,似乎有一种你敢反对、你敢搅合了这谈好的处理方案,老子与你翻脸的跃跃欲试。
    而章处长是听了舒院长的明令,一切按着董主任与家属交涉出来的结果处理。这样的两个工作要求,对省院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太好了,这样向舒院长汇报,绝对能过关的。
    他压抑住内心的欢喜,立即表态:“我这就回去医务处行文,请院长签字。董主任,一会儿你带家属来院长办公室签字吧。”
    夜长梦多,得抓紧时间把谈好的协议签字了,才算把事情办好了。
    周主任便说:“董主任你在手术室等等,我和李主任陪他们先去看看老丁,然后和你们一起去院办。”
    手术室护士长带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对大家介绍说:“这王师傅是在太平间那边的门外开殡葬店。刚才董主任有话,让他拿最好的衣服来装裹。梁主任你来帮下手呗。”
    梁主任不等护士长招呼就站起来,与王师傅一起给死者穿衣服,俩人边穿边念念有词。李敏好奇地集中注意力想听。
    护士长站在一边说:“小姑奶奶,你和那谁,徐丽,看我今个儿这记性。你俩是小姑娘,阴气重,赶紧躲墙角去。”
    那人穿着一件临时套上的手术袍,戴着帽子、口罩,大概不是第一次进来手术室,戴乳胶手套的动作很标准。
    他听得护士长这么说,笑嘻嘻地接话道:“李大姐,这人一咽了最后那口气,最喜欢阴气重的了。”
    “他喜欢也没有用。这是咱们外科和手术室的宝贝,可不能让他蹭着了便宜。”
    这话说的李敏和徐丽拉着刘主任躲去屋角。
    就听梁主任问:“王师傅,你这里外三新地穿戴下来,得多少钱?”
    “嘿嘿。小两千块。1998。”觑着护士长和梁主任不以为然的态度,那男人一笑,“我们这行的东西都是明码实价的。从来就不待还价的,也没有人在我们那儿讨价还价。”
    赵大夫也上手,三个大男人很快将死者穿戴一新了。那王师傅掀开自身的袍子,从兜里掏出胭脂等物,涂涂抹抹几下子,就使得死者的面貌焕然一新,栩栩如生,看着不再是脸色晦暗、嘴唇青紫的吓人模样。
    “李大姐看我这手艺可以吧?绝对不会让你们医院的钱白花。”
    护士长点点头,让巡台护士把平车推进来,他们几个人一起给死者过到平车上。王师傅推着死者往外走,护士长把梁主任拽到一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结果就见梁主任与护士长嘀咕了几句话后,带着点儿不耐烦的小得意说:“没事儿的,谁都没事儿的。你别瞎操心了。小心明个儿长一脸的皱纹。”
    气得护士长伸手就要掐人,“你这不识好人心的。行啦,你们就都在这手术间里关着吧。”问道自己想要的内情,护士长得意地出去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董主任进来收了几个人写的材料。他粗略地看了一遍说:“这事儿你们谁也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影响咱们省院。今个儿你们就在这间手术室等消息了。”
    李敏见董主任要走,忙喊住他说:“董主任,我今天下午预约了看患者做直肠镜检查,那是个直肠癌。还有几个患者要拆线,给他们办理出院。没办法留在这里的。”
    董主任沉吟一下就转向梁主任:“老梁,你们科有没有能替李大夫的?”
    梁主任立即说:“李大夫的那些活儿,是我们科最多的。你要累死我还是累死老李?我们科主任张正杰今个儿都提前回来上台了,杨卫国连着值了俩夜班。哪里还有人手?”
    “那你陪着她吧。谁问她这事儿,你替她兜揽了。说出去就是你的事儿。”
    “行。这个没问题。谁要想问,就让他去找你老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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