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强下了手术台就得知院长回到医院了,他连手术室的洗手服都没有换,套上白大衣就去了院部。
    “老舒,受没受什么刁难啊?可知道是为什么事儿吗?”陈文强熟门熟路地进了院长办公室,屁股还没沾上真皮沙发上,也顾不得接院长递过来的红塔山,急叨叨地开口询问。
    “我才眯了一觉。这会儿也揣摩得差不多了。左不过就是我这院长的位置被人惦记了呗。你没给老爷子知道吧?”舒院长的前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后面的询问就满含关切、言辞殷殷,担心溢于言表。
    陈文强见舒院长的神态不似作伪,才放心地坐下去,接过舒院长递过来的烟卷,自己抓起方几上的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吐出淡青色的烟雾。
    “要是昨晚没人特意去告诉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我让小尹今儿上午过去。不然你跟我一起过去吃中午饭吧,也省得老爷子知道了放心不下。”
    “行啊。我来安排。让你嫂子先过去和小尹一起张罗。我说你不要把烟吸到肺子里。”
    陈文强不在意地笑笑,但再吸的时候还是轻了许多了。
    舒院长抓起桌面的电话。“老楚啊,你先别在家做饭了。过去老爷子那里和小尹一起张罗中饭吧,我和文强一会儿就回去。”
    ……
    “你放心,我都睡了一觉了。”
    ……
    “好好,那就先回家一趟换衣服。你把那个‘汾酒王’带一瓶。”
    ……
    “对。就是上回大哥打发人送来的,老爷子喜欢那个口感。”
    ……
    “行,你都撂门口吧,一会儿我和文强一起回去,等下我让司机送我们俩过去。”
    ……
    “嗯,嗯,你做主了。就这样,一会儿见。”
    撂下电话,舒院长转头对陈文强说:“你嫂子让我回家换身衣服。你今儿值白班?”
    “我下夜班。替杨卫国那小子值夜班。他昨天手术后喝便宜酒,在办公室里磕破了头。昏迷了大半宿。要不是张正杰被打伤了,我也不用操心有没有人值班、今儿个也不用替他做手术。行啦,你先回家换衣服,我回去把这身换了,就去你家。”
    陈文强说完话,又仔细打量舒文臣,“你没挨打吧?”
    舒院长赶紧否认:“就是谈话来着。一个指头都没动我。”
    “我看你可不大精神。是没睡好?不是一夜没睡吧?”陈文强从舒院长泛着青色的下眼睑,判断他的昨夜境遇。
    “我和你同岁,也一样还能值夜班呢。就当时遇上急诊了,偶尔一夜不睡也没什么。”舒院长故作轻松。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俩现在谁值夜班,遇上事儿不是心里有数的。”陈文强的急切反驳里,带着对舒院长无比的关心。
    舒院长好脾气地笑笑:“你不想回去换衣服啦?咱们早点到家,陪老爷子唠嗑不好?”
    陈文强站起来,领先往外走,“都是张红琪那王八羔子该死。好好的要惹出这么一串的事儿。要我说这一定是老费指使他干的。你信不信?”
    舒院长跟在他后面锁上门,俩人并肩往出走。
    “除了他也没别人能指使动张红琪了。先看看后面怎么收场吧。不行就让我大哥他们去处理吧。”
    舒院长一贯温雅的表情出现了裂隙。俩人没说出来的心里话都是一样的:看谁好欺负吗?!
    吴主任带着大儿子上楼回到家,见二儿子仍是一幅忿忿不平的模样。便叹息着说道:“退亲这事儿,你妈早都预料到了。这亲戚和亲家啊,平时看着是还好的人家,遇上事儿不落井下石的,他们自己是觉得够了。
    但是对摊上事儿的人家来说,期望的是能够得到雪中送炭。”
    “爸,他们就是落井下石的那类人。你看他们把钱还有订婚的礼物都带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做好了准备要退亲吗?”
    “退吧。退吧。你妈都说了不能雪中送炭的人家,勉强结亲了也没什么意思。等你妈妈没事儿了、等你妈回来了就好了。”
    “爸,我们就该把那六千元都收回来。”吴家的次子很执着地提意见,“就不该把那六千元给他们带有一半。”
    “你妈说了最多只能收回来一半。不能让人家说半点儿咱家不好的话儿。要是人家不想退彩礼,那就全给他们。”
    “那可是我哥攒了三年的工资呢。”
    吴冬走过去拍拍弟弟宽阔的肩膀,委屈、伤心、愤怒混杂在他还不够成熟的脸上。过彩礼的那六千块,母亲匆匆交代过:与自家的名声比起来,就是沾在衣襟上得拂掉的尘埃。
    看来弟弟还是磨练的不够,舍不得眼前的“小”。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面带勉强的苦笑说话:“妈说了: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去赚。既然她家稀罕王八蛋,愿意用王八蛋来成全咱家的名声,有什么不好的。”
    吴家老三干嘎巴嘴,还有一周就举办婚礼的哥哥这时候退亲,反过来还要安慰自己,让他不得不不收回满腔的愤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神情复杂地喊了一声:“哥。”就再说不出别的了。
    儿科主任摸摸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把眼镜往上推推。
    “老三啊,你妈有安排:你哥还得上班,这几天你就把那些送过请帖的人家都跑一遍,好好和人家说婚礼取消的事儿。知道该怎么说话不?”
    “她们家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呗。”老三梗着脖子,还是不那么服气的。
    “你哥那里有你妈给你留的几句话,说你要还是梗梗着,就把那几句话背下来。还说你要是敢添油加醋的,她以后会收拾你,让你再尝尝竹板炖肉。”
    老三下意识地摸摸屁股咧咧嘴,“我妈干啥啊。我都当班长了。”
    “和你妈说去。”儿科吴主任丢下这句话,就蹒跚着回去卧房。
    吴冬拿出一个本子,翻出来范主任留字的那一页递给弟弟,自己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他就换了表情,那紧咬的嘴唇、双目喷薄欲出的怒气,全没了刚才在人前的温和模样。
    舒院长到家后不一会儿,陈文强就到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舒院长,指着门口搁着大大小小的几包东西说:“这都是你嫂子预备过八月节的,你跟我提下楼,等会儿司机就过来了。”
    陈文强自然而然地提了一个大包,重的出乎了他的意料。“这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我大哥听说老爷子喜好汾酒,前几天打发人送来一箱做节礼。你嫂子提了一瓶先过去了,剩下的都在你那里呢。”
    陈文强搁下袋子,“还是先放在你家,喝完那瓶再来拿。”
    “这些酒交给妈藏好了。别让老爷子知道就没事儿。只要他不多喝,也没啥的。七十从心所欲,何况他往八十数了呢。”
    俩人闲聊,等司机过来。
    “妇产科的刘主任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她也是好命,不然什么时候那小动脉瘤破了绝对会要命的。挨了几耳光捡回一条性命,她也算是明赔暗赚了。”
    “唔。张正杰呢?”
    “鼻骨骨折,视物模糊。眼科赖做了会诊,也没啥事儿的。只是心里不服气、等着院里的处理意见罢了。”
    “被玻璃扎的那个是叫李敏吧?她怎样了?”
    “还行。浅表的刺伤居多。我给她申请了破伤风免疫球蛋白。那姑娘看着心性还不错,挺敢下手的。不然让刘主任再挨几下子,当场动脉瘤破裂,后果就不好说了。”
    舒院长皱眉沉思起来。隔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问道:“刘主任家属是什么意思?”
    “他对象怕是不会放过动手打人的那老太太。他在军队那些年里,家里老的小的都靠刘主任自己个的。为难了?”
    舒院长笑笑,“有刘主任对象出手,这事儿难也变不难了。”
    “那也是的。刘主任现在是受害者,家属要求追究法律责任,也是应该的。不然这事儿说不定还会归到张正杰和李敏身上,派他俩的不是,谁让他俩上手打人了呢。唉。”
    舒院长跟着也叹气,医务处章处长得能力,明显不如要退休的董主任,比起费院长做医务处处长的时候,那差的就更远了。
    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俩人背着提着、四只手满满地下楼了。小车司机站在车边见到了,赶紧跑上来,要接舒院长手里的东西。
    “小张,你去把尾箱打开。”
    司机讪讪缩回手,抢过陈文强肩上那看起来最重的背包,入手的份量让他肩膀向上使劲,偏着身子开了后备箱。
    司机发动黑色的小车,也不开口询问去处,就径自往前开车。都说舒院长和陈主任关系好,果然是一点儿都不待说错的。这几年逢年过节的,自己就替舒院长往陈主任的父亲家送东西,一般儿子对自己亲爹,都没做到舒院长这样的孝敬。
    才在吴家张罗退亲的女人,正搂着一个双眼红肿的女孩子在劝说。
    “那婚事的百般好处,都被一个吃牢饭的名声抵消了。这还是眼膜前的事儿。长久的事情,只有你还没想到的呢。比如,蹲了大牢省院就会开除她了,那就意味着没了退休金。等她老了要吃喝、生病要住院的,那会是一笔小钱吗?
    以吴冬的为人,能放着他妈不管吗?
    你在住院处也工作了好几年,你看过那些上了年纪还没单位的,谁家孩子给老人治得起病?”
    女孩抽噎着没回答。
    当妈的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妈也是为了你后半辈子着想。到时候不给吴冬他妈出钱治病,那不是人干的事儿。但是大几千的、甚至上万块钱地扔进去,你就不顾及孩子了?”
    ……
    “也不是非要退亲不可。但你看看你周围的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姑娘,连添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还有那些嫁的也不算好的,是不是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那种穷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了头。
    你愿意过,妈也不拦着你。大不了我和你爸这点儿退休金就都填补给你了。你嫂子她也就是叫的凶,也不敢真拿我们俩怎么样。
    可你忍心拖累你侄子吃苦吗?
    还有啊,不退亲,等你将来有孩子了,就孩子奶奶顶着一个坐牢的名头,你说孩子在学校里能不低人一头挨嘲笑吗?”
    女孩子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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