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台护士回来了。
    “陈主任,病理室电话回报冰冻切片结果:未见恶变组织。”
    陈文强深吸一口气,“换块干净的盐水纱布。”
    李敏陪着陈主任沉闷地做完余下的步骤。
    “好啦,老太太,你的手术做完了。非常顺利,没出什么血,干干净净的。”
    陈主任一边俯身对老太太说话,一边伸手把头架上的大单子抱下来,拿走支架。老太太挣扎着要坐起来,李敏赶紧按住她。
    “老人家,你可别掉下来啦。等会儿我们抬你到平车上。”
    老太太拉李敏的手,慈祥地拍拍:“谢谢陈主任,谢谢李大夫。”
    “不客气。”
    李敏把老太太的手放回去,把她膝弯垫着的衣服,小心地抽出来。然后把衬衫在中单下面、给她反穿在身前,把肩膀都掖好了,才慢慢地把中单等掀掉。
    “谢谢姑娘啦。我这都七老八十了,老了老了,姑娘还知道别让我光身子,不丢人现眼。”
    陈主任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程麻向陈主任撇嘴,上前接过巡台护士推过来的平车。
    “陈主任,我去送患者。然后把斜疝的接过来。”
    “好,麻烦你。”
    器械护士把她的器械台挪开,五个人一起动手,把老太太转移到平车上。
    “一、二、三,过。”
    老太太从手术台上被悠到平车上,器械护士松开手,拿走按在颈部的沙袋上的干净纱布。
    巡台护士上前给陈主任解手术袍,李敏和程麻推平车出去。却见卢干事还在他们这间手术室不远处站着呢。
    不过他的面前站着口沫横飞的护士长,低声把卢干事训得像三孙子一般。
    “你是医疗管理系毕业的,难道就不知道手术室的无菌规定了?谁给你的胆子进手术间?章主任让你这么干的?”
    卢干事脸色紫胀、难堪地嘎巴嘴、答不出来话。
    “你回去告诉章主任,那几个闹事的,把刘主任给打掉了大牙,张主任鼻骨骨折,他俩都住院了。李大夫,你过来一下。”
    李敏扶车快走到手术室门口了,听见护士长招呼她,立即松手走过去。哪想到护士长拽着她的肩膀,把她甩了个180°。
    “卢干事,你看看李大夫的后背。你看看,看看。看到没有?这是什么?这是那些闹事的把手术室的门玻璃砸了。碎玻璃扎的。
    你是不是从那儿自己开门进来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个女的,我就让你看看李大夫后背有多少道口子了。”
    陈主任走过来,转过去看看李敏的后背。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陈文强皱眉。“小李,你该处理好伤口再上台的。记得回科里打破伤风血清。是不是扎的深了?”
    “是。”李敏低头应答。
    “可不是怎么地。妇科大夫要给她缝几针,咱家这小姑奶奶还惦记着那手术的老太太,就贴了创可贴糊弄自己呢。”
    “卢干事啊,你们医务处这回可太不对了啊。你也学过解剖的,你看看这受伤的部位。玻璃的锋刃比尖刀差哪里了?这要是扎到脊髓,还不把脊髓割断了?
    李大夫这要高位截瘫啊。
    如果胸2、3之间脊髓被切断,你知道那是什么表现吗?”
    卢干事舔嘴唇,李敏的肩膀在护士长手下开始颤抖,俩人都被陈主任的话吓到了。
    “我跟你说,人李大夫是医大毕业的,就这么截瘫了,她爸爸妈妈绝对会去找你们章处长的。
    你们医务处也长点儿心吧,行不行?
    怎么那些人一闹,就觉得是咱们临床的大夫护士做错了?啊?”
    护士长的手指快点到卢干事的脸上了。
    卢干事后退了一步,“章处长说咱们怎么也不能和患者家属动手的。”
    “我没跟她们动手。”李敏小声分辨。
    “说什么动手不动手的。我告诉你,刘主任被打得吐了好几回,现在急诊做ct检查呢。脑外伤,卧床休息半年,医院得按工伤发工资,给奖金的。现在就等陈主任去看看要不要开颅了。”
    护士长板脸说的和真事一般,李敏觉得护士长该去演戏。
    陈主任就说:“卢干事啊,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难道你说李大夫不该把刘主任救出来,应该让她被患者打死的,是不是?”
    卢干事节节败退,“我没那么说。是章处长让李大夫去医务科说明情况的。”
    “那你好好想想该怎么与章处长说话。不明白多问问老主任。患者家属闹腾完了就离开了,你可要在省院继续混下去的。章处长到底要李大夫上去做什么?”
    “让李大夫向被踹倒的那老太太道歉。”
    “小李要连台手术,你确定让她把患者扔手术台上?”陈文强怒目。
    卢干事舔舔干巴的嘴唇,“我等她下手术。”
    “门外等着去。不换衣服不换鞋子就进来。我告诉你,这个月一旦发生院内感染,就是你的事儿。你就等着被开除吧。”护士长挥手撵他。
    卢干事狼狈地跑出去了。
    护士长尤不解恨,“一群吃里扒外的。那个陈主任,刘主任住你们科了,得麻烦你去看看了。”
    “行,我这就回科里去。”
    陈主任也不冲澡了,转身往男更衣室去。
    “李大夫,你跟我过来,你这后背得处理一下。我可没那么多的手术衣给你祸害。刘主任家里人都来了,她女儿哭的跟什么似的,儿子说要给你磕头呢。”
    李敏尴尬,“那也是我该做的。总不能看着刘主任被打。可别说磕头,我才多大岁数,承受不起。”
    护士长搂着李敏像好姐妹一般吩咐:“这把钥匙给你,是那边57号更衣柜的。你拿好了,你要是丢了钥匙,我就收回更衣柜了。”
    李敏赶紧保证:“我会收好钥匙,不会弄丢的。”
    “护士长,刘主任和张主任真的住院了?”
    “真住了。你当我说笑话啊。你才进手术间,刘主任就开始吐。女更现在的味道,都不能闻了。后来梁主任过来让去做个ct。
    唉,这人倒霉,就天降横祸。引产的事儿,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护士长唠唠叨叨。
    护士长帮李敏解开手术袍的系带,李敏沉默地脱手术衣。
    “那几个农村的汉子,可不是一般人。平时三五个普通人,都不是张正平的对手。这回他的鼻骨被打骨折了。人家那是有备而来的。”
    “哎呀,那可麻烦了。我们科有两个烧伤的,一个下午要植皮,一个明天要削痂的。手术申请单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这事儿还不用你操心。你们科还有陈主任呢。老陈,走没走?”
    隔壁的更衣室里,陈主任一边扣裤带一边回答:“没走。小李后背要缝针吗?”
    “缝什么啊,那不得结疤啊。你们谁在外面呢?去开一袋凝胶海绵给我送到更衣室来。”护士长的声音穿云裂帛。
    “小姑奶奶,我拿凝胶海绵给你填塞,再用创可贴在外面一贴就可以了。以后保准不留疤。”
    护士长这么热情,让李敏受宠若惊。
    陈文强也感到很意外:“护士长你等等,我剪个拉力的胶布给你。创可贴不承力,拉不住伤口。”
    李敏趴在长条板凳上,紧紧咬住交握的十指,任由护士长给她处理背部还在流血的伤口。
    “好了,过来拿。”陈主任从推开一条缝隙的、女更衣室门的门帘下,递进来剪好的拉力胶布。
    护士长走过去,“哎呀,老陈,你可真舍得啊,用得着这么宽吗?”
    “我又没看到伤口。你那胶布卷就是这么宽的。”陈文强的声音里赔着明显的、讨好的笑意。
    “你还嫌胶布宽?你怎么没挑固定肋骨的胶布卷呢。”
    陈主任默默地缩回手,悄悄地离开了手术室。
    这女人!怎么都是她有理。
    陈文强出了手术室等电梯。医疗电梯上来了,梁主任和程麻带着患者一起出来了。
    “老陈,我听说小李受伤了?后背都是血。伤的重不重?”梁主任拉住陈文强发问。
    “用创可贴糊弄的。”陈主任捡适合梁主任知道的说。
    梁主任听说用的是创可贴,指着推平车进手术室的程麻背影,气哼哼地说:“程麻和我说她手术衣的后背都湿了大半。吓我一跳。这小王八蛋,居然敢诳我。”
    “他说的也没错。伤口比较深。护士长给她填凝胶海绵呢。”
    “李勤说填凝胶海绵就可以了?”梁主任吁口气,“那伤口就没太大的事儿。对了,那个妇产科的刘主任住院了,吐了好几次。我给她开了头部ct。”
    “我这就回去看看。张正杰也住院了?”
    “嗯,鼻骨骨折,我给他做了填塞复位。在值班室躺着呢。咱们科没空床了。”
    “那行,我先回去了。”
    李敏看程麻把患者推进来,帮着摆好麻醉体位,就自动跑去泡手。等梁主任换了手术衣进来,李敏已经准备好要给患者消毒了。
    “小李,伤的地儿还疼吗?”梁主任像对着自家的老闺女一般地说话,眼睛里的关切不掺一丝儿虚假。
    “疼。你一问就更疼的受不了了。”李敏在口罩下筋鼻子,假假地向梁主任抱怨。
    梁主任走到李敏的背后,看她后背没有血迹,就说: “该!让你不知道轻重,什么事儿都敢往上凑合。”
    器械护士在脸上虚划一下,李敏嘿嘿地讪笑,梁主任笑着去刷手了。
    程麻把患者摆正体位,用针刺检查麻醉的效果。
    “咱们这个不是全麻,我用针扎你,你是能知道的。现在我问你是疼呢?还是感觉到有针扎你了?”
    “要不你使点劲儿试试?”患者躺在手术台上认真地提议。
    程麻无奈,下手去掐患者的小腿。
    “疼不疼?”
    “不疼。”
    测试的部位渐渐上移,程麻终于放心了,上手把患者的四角大短裤扯到脚踝处。
    “李大夫,可以消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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