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暗堕本丸常年不见天日,就连桥下的水也因为映着天、而看起来浑浊异常,反倒像一池泥潭。而位于其后的三条部屋,远远看上去,就如同扎根其中的某种植物,散发着隐秘的气息。
    但它在整个大环境的对比下,并不可怖,反而十分和谐的共存着。至少在小短刀的眼中,这地方与其它部屋没有任何区别。
    开始时信浓还跟在后面,等从小桥上走过,他便熟门熟路的领在前方,同时在心里计算着怎么才能绕过三日月常待的地方、同时顺利找到小虎。
    虽然他觉得没有危险,可想到药研的再三叮嘱,本质上是个乖孩子的他,还是下意识选择了听兄长(一半)的话。
    反、反正只是进来这边,除了审神者和他之外,根本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个能拜托你不要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家吗?尤其是不要告诉药研哥!想想还是心虚,他侧过头,用耳语般的音量向身后人类拜托着,神情稍微有些扭捏。
    澪本来还在好奇的四处张望,听到这话,立马使劲点点头,非常认真的承诺道: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说到做到。
    两双色泽相仿的眸子头一次对视,短刀发现,五虎退说得确实没错当凝视这双眼时,大概没有人能怀疑他单纯的本性。信浓曾经有机会看到过一张海景图,当海水清澈到极限、能看得清下面的所有景象时,的的确确就是这种感觉。
    他再次涌上了愧疚感,不光为之前的事情,还为现在让对方帮着一起撒谎。怎么想都是自己不对,于是他鼓起勇气,把之前就想好的话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
    我、我知道你跟以前的审神者不一样了,所以非常抱歉误会过你,然后、然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也想跟你做朋友!
    说到最后,他紧闭着眼,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一位准备受审的犯人。
    应该不会被拒绝吧?虽然这么想有点卑鄙,不过审神者大人的脾气,确实好到让人不敢置信的程度,简直像脑子里根本没有拒绝的这个选项似的。
    他这么想着,又悄悄把眼皮睁开一条缝,偷偷地观察着对方。不过与预计中不同,年轻的人类脸上布满了困惑,犹豫了几秒,才终于开口道: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呀,难道信浓不是那么想的?
    我、我小短刀急得瞪圆眼睛,双手握成拳,在悲喜交加的心情中努力圆场:对、对的,我们早就是朋友啦,还要一起找小虎呢!快、快出发吧!
    他急急忙忙转过身,生怕被对方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结果一晃眼,居然看见团毛茸茸的从前方跃过,顺着拐角处敏捷地跑向了另一边的走廊。
    短刀机动极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早就嗖地一声冲出去,隔了几秒才记起来要打声招呼:是小虎,要赶快追上去才行!
    澪的身体机能只是普普,速度自然慢上不少,等他追着跑到拐角时,根本没看见信浓和小老虎的影子。就在他奇怪的以视线来回搜索时,倏尔发现走廊不远处正坐着一振慢悠悠喝茶的暗堕刀。
    与小狐丸一样,对方堕化的程度似乎极浅,仅仅是稍微能捕捉到零星暗堕气息的程度。尤其当转过头,抬起那双悬挂着新月的双眸时,更显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出尘气质来。
    嗯?是没见过的孩子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托起旁边的精致食盘,对不远处迟迟没有动静的年轻人招呼道:我想,你应该是新上任的审神者大人吧,以这种方式见面,倒真是出乎意料。
    说着这话,他倒是丝毫没流露出与之对应的情绪,只是以耐心的姿态等待着,就像是在等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流浪犬。所以就连被摆放在食盘中的精致点心,都带着一股诱哄的味道。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让对自己有防备的生物放下戒心,第一步总是无比艰难。所以这种时候,善意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没有侵略性的外貌具有十足的优势,而他本人,也显然利用的非常纯熟。
    三日月宗近比压切长谷部要危险得多,所以看见他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鹤丸的话犹言在耳,像是在敲响一记响亮的警钟。澪下意识后退半步,可是想起莫名消失的信浓与小虎,以及答应过小狐丸要来做客的承诺,他又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打算礼貌的打声招呼再走。
    初次见面,我的审神者代号是澪,直接这样称呼我就好。
    澪像是在舌尖反复品味这个字,隽美的五花太刀仰起头,对着站在身旁的少年展颜一笑道:确实是个好的代号呢,非常的、适合你。
    断句的间歇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腔调,但他本就说话极慢,优美地发音像是合着拍子,所以无论说什么,都会让人感觉异常舒心。
    但澪的心里还坚守着最后一丝警惕,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而是冷淡地点点头,迈步就想越过暗堕刀所在的位置。
    恰巧此时,庭院里刮过微凉的风,将不远处的湖水拨弄出哗哗地响声,清脆而又稍显喧嚣。但它们并没有掩盖住三日月的声音,反而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衬托得格外寂寥。
    如果你是找信浓的话,他确实是向那个方向去了,不过这条走廊是通向外面的必经之地,所以,不如就坐在这里,跟老爷子我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待吧,还能给彼此做个伴。
    毕竟在这样的天气里,再好的茶水,如果没人陪伴左右,也根本就没办法温暖身心。
    一个人呆着确实很寂寞,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等回过神时,澪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回廊上,手里捧着被塞过来的食盘,正跟里面一个圆滚滚、点缀着两颗黑芝麻眼睛的和果子对视。
    这些点心很受欢迎哦,听说是万屋那边特意从现世带回来售卖的,应该也很符合人类的口味吧。三日月呷了一口茶水,从悠然冒起的热气中,仿若漫不经心的引入正题:说起来,审神者大人离开了家人与朋友,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里呢,其他人应该是更倾向于普通的本丸才对吧?
    暖棕发色的少年一怔,像是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问,便神情纠结的思考了几秒,才在不透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用另一种方式答道:因为如果我不去做的话,本丸里的大家就真的会被放弃吧。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也好,我想将这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想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
    这算是救世主情怀吗?看不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会有这样的胸怀呢。
    五花太刀唇边的笑意变淡,流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嘲弄。不过他极快的调整好情绪,等再望向身边的少年时,眼中便满是真诚的宽慰与赞叹。
    如果每位审神者都像是你一样,恐怕这世间,便不会有暗堕刀的存在了吧。但暗堕的不可逆性是公认的事实,就算怀揣着美好的愿望来到这里,也只怕会是以落空收场。
    那只是之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而已。我既然来到这边,当然是有所准备啦。澪不觉得这是秘密,便开心的挺直腰板,用欢欣的语气说道:如果大家能对我敞开心扉,一同面对过往,再辅以灵力净化,那么成功的机率至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面对过往吗,那不如就由我来做审神者大人的第一个试验品吧。
    将茶具随意向旁边一推,三日月压着他的肩,以稍显强硬的姿态将少年推倒在回廊的地板上。而后,在和果子蹦蹦跳跳散落一地的声响中,粲然一笑道:
    我存在的时间最久,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折断,所以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没有关系哦。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类微微瞪大眼,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正是这种天真的模样,才格外的容易令他失控,很想要亲手扼断对方纤细的颈部。
    但还不行,他需要继续从时之政府送来的祭品身上套取消息,而且在合适的时机里,更要将此转换为自己所用,才能实施长久以往的计划。
    那个让本丸里所有暗堕刀都讳莫如深的计划。
    第20章 暗堕本丸.20
    人的悲剧方式有千百万种,付丧神暗堕的原因却无比相似,都是由审神者所赋予的痛苦情感作为基础、在其上衍生出各色各样不同的苦果。
    而会造成这种惨剧的原因,大体是因为他们被唤醒时,近乎纯白的模样,像是初生的动物般、本能的信赖着自己的主人,给了部分心怀恶念的人类一种造物主的错觉
    既然是由我唤醒,就算毁坏了也无所谓吧?只是一种被赋予了人型的'物件'而已,本质上与玩具并没有任何区别。况且,还可以重复召唤出新的刀剑付丧神,虽说单调又缺乏趣味性,但用来打发时间,倒是聊胜于无吧?
    三日月用平淡的语气重复着这样的话,冷静的就像是个局外人,但比起刚才眉眼弯弯的无害表情,现在才更像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什么受制于他的年轻人没有反抗,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圆眼,茫然地想要搞懂情况。
    于是他善解人意的打断对方未说完的话,继续以俯视的姿态说着话。
    审神者大人不是说,'大家要敞开心扉,一同面对过去',所以我正是按照你的要求在做将我的过去毫不保留的展现出来。刚才那番话,正是我的、也是压切长谷部的前任审神者所说过的哦,在将很多同伴碎掉之后。
    嘛,这样应该足够坦诚吧。所以审神者大人可以开始了吗,所谓的驱除暗堕,老爷子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现在所说所做,都确确实实发自真心,在少年肩头上越握越紧的手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就不够啊。
    澪看着那双眼中渐染漆黑的新月,犹豫着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而是犹如安抚对方般、用又轻又软的声音道: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尝试的,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痛,所以你就这样抓着我吧。
    说着,他伸手环住暗堕刀的脖颈,本想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可无奈力量过于悬殊,就只能选择自己直起身体紧贴上去。
    比起太刀来说,他的少年体态实在是有些娇小,所以这种拥抱一样亲密的姿势,看起来完全是他单方面把身体缩进对方的怀里,就像一只在树上挂着的懒熊。
    不过与大树相比,三日月的身体显然要温暖许多,在僵硬一瞬后,很快又纵容他贴得更近,甚至还用手帮忙固定着他的后腰,以免不慎滑落。
    借由这种姿势,五花太刀干脆倚着扶栏坐下,让对方跨坐在自己腿上,同时还腾出一只手,将来回拂过颈边的暖棕色长发撩到另一边。
    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十分绵软,与审神者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所以就连对方的气息,都夹杂着和果子一般的甜蜜感,软软地包裹着他。
    意外的、不讨厌呢。
    他垂眼看着正从指尖徐徐流走的长发,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悄无声息的攥在手中不放。好在他动作很轻,并没有叫对方察觉到。
    我会将灵力输入你的体内,其实与手入差不多,不过就是不像正常时那么舒服。趴在身上的人类在他耳边说着话,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引起微微的痒感。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只消一开口,便不可避免的会用嘴唇擦过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所以他仅是轻轻点头,并为做声。
    稍后,属于审神者的灵力便从两人接触的地方,很快涌入身体当中。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很像是和煦的春风,或者是温度适宜的泉水,无声无息的滋润着、催发着荒芜的土地,带来万物复苏一样的蓬勃生机。
    曾听说,审神者的灵力就可以证明其本质。就好比他的前任审神者,灵力如同能腐蚀任何事物的强酸,用来手入时,便更像是火上浇油,虽然同样能愈合创口,但过程却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
    以前他还觉得是无稽之谈,灵力同根,怎么可能会有所不同。所以在面前人说会很痛的时候,他早已做好准备借机发难以便实施自己的计划。
    但现在这么舒服,实在是很难装出那种样子。
    三日月眯起眼,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怀中人,顺便琢磨对策。
    大概是耗损了不少灵力,澪的呼吸急促了许多,连带着原本微凉的体表温度都跟着升高,很像是发烧的病人。对于暗堕刀来说十分烫贴的温度,实际上是由于机体的超负荷运作所导致的结果。
    按照数据库的计算,他这次就算不能彻底净化,至少也可以修补暗堕所造成的损伤。可谁知甫一探入灵力,便如同被什么具有强大吸力的东西拉扯一般,极快速的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灵力。
    而他本就温养着一期一振的灵体,不能暂停供给,这两厢拉扯之下所产生的超负荷,根本不是他现在所能承受的。
    很快就要到达极限了。
    他清晰的认识到这点,眼睁睁的看着各项数值急剧变红,中枢神经跳出无数个乱七八糟的警告,提示他赶快终止这种无意义地作死行为。
    但他知道,如果选择阻断灵力放出,那么三日月将会受到反弹,而一期一振则会彻底消失。
    那种结果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必须要坚持下去才行,反正他只是人造人,就算身体内部产生一些损毁,也可以在维修之后恢复如初。
    所以他必须要坚持,等到达某个极限后,机体会在保存最后一点能量的情况下进入自动休眠状态。
    就算很痛,也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他咬紧牙关,身体无意识地簌簌抖动着,原本说过让三日月在痛的时候抓紧自己,现在完全反过来,变成他死死抱住了对方。
    如果他是真正的人类,额头和手心大概早已溢出汗水,将他和太刀的衣衫洇出明显的痕迹来。但此刻唯独颈间之前的伤口再次崩裂,艳丽的血色代替汗水,顺势在皮肤上蜿蜒出曲折的痕迹。
    有那么几滴,刚好溅在暗堕刀的手腕上,又滑进被握住的发丝当中,而后失去了踪影。
    连血都是热的,看来人类并不完全是冷血动物啊。三日月松开手指,以亲昵又强势的姿态捏住对方的下颚,迫使审神者正视着自己。
    对方浅蓝色的眸子已经开始失焦,变得空茫又充满雾气,像是随时会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水。正因如此,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更好欺负,正摆出一张无助而任人宰割的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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