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逾一遍又一遍地拖、拽、放大、缩小屏幕上的三维地图,没错,这个地址是一家修女院。
    “安吉,地址的精确度有多少?”
    “五十尺的误差。auntie,我知道那是一家天主教修女院,你觉得不对吗?”
    不对吗?其实明逾在看到那个单词时,莫名地觉得契合了,就像雪和冬天,秋和落叶,玫瑰和爱情,cheddar和cracker……那是一种命定的契合,也解释了为什么陈西林在凡尘中寻她不到。
    可是她有点不甘心,不甘心青卿主动放弃了凡尘中的一切可能。
    “安吉,如果真是她,你觉得青家人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安吉仿佛在那头耸了耸肩,“总比死亡好。”
    华灯初上的平城一隅,古色古香。
    情人节到了,却无法像一个半月前约定的那样在圣弗兰重聚,更不能像陈西林规划的那样,去见她的家人。
    陈西林预定的礼物却到了,此刻正美美地在桌上与她对视。
    明逾从冷清的便利店出来,点了烟,氤氲中看着仿古的公交站台和一旁角灯打亮的凉亭与山石,她想,青卿怎能在知天命时决定客隐他乡?
    十八岁时她讨厌极了这里,想一辈子都别回来,二十八岁时她偷偷回来,儿时的家都已不在,扩建后的平城几乎让她认不出来。回了c城她便买下一栋房子,自以为安了家,可后来搬到阿姆斯特丹,竟也过惯了,她突然发觉,家远远不是一栋房子的所有权,当她在哪里都过惯了,哪里就都不是家了。
    直到这趟回平城,看到了舅舅一家,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吃到了习以为常的家乡菜,随时有爱人的隔空陪伴,她突然觉得,可能“家”纯粹是一个人文概念,在哪里活得最像自己,哪里就是家。甚至可以是在一个人身边,历经物理位置上的漂泊。
    青卿怎会将非洲的一所修女院当家?
    很久没抽烟了,浓烈的,沁入心脾。
    大迈是一定要去一趟的,就差跟陈西林说一声。手机响了,不是别人。
    “你在外面吗?”
    异地的恋爱很锻炼人的听力。
    “嗯,出来买个东西。”
    “烟?”
    明逾不禁笑出来,“给陈大侦探点个赞。”
    “前几天谁让我少抽烟来着?”
    “lynn,你出生在英国,两岁时搬到海城,对吗?”明逾答非所问。
    “嗯?对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然后八岁才离开,所以海城会不会让你更有家的感觉?”
    “这个嘛……有时候一个恍惚,会想到童年的某种感觉,比较有亲切感吧,对了,我爷爷只跟我讲海城话,我想也是这个原因吧,他是在海城长大的。”
    “所以讲方言更有家的感觉吗?个么,咧沃来个涅哉我只同你讲海城话,阿好?”
    “嗨个哇。”陈西林轻笑,拿平城话回她。
    明逾被她逗笑了,也只有这十里八乡的人能听出两种方言的差别,陈西林变成了“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是不是这趟回来对家乡很有感触?”
    “嗯,感怀颇深。我记得读中学的时候平城的房价突然起来了,不过那时候也还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也就是一两千一平,千禧年我们去寒水寺听钟,舅舅和他的朋友当时在议论寺旁一片刚刚盖起的古典别墅,叫‘寒舍’,那时一套别墅的售价是五百万,是当时的平城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天价,据说很多日本人去买,因为寒水寺的缘故。当时他们说‘寒舍’不好听,在中国人里卖不出价格。二十年过去了,我舅舅和表弟各自的房子都快有五百万了,可听说‘寒舍’真的不好卖,到现在也没涨多少。”
    明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怎么说起这么鸡毛蒜皮的俗事了。”
    “我很喜欢听呀,逾,你会不会想在平城也有个家?”
    明逾的眼眶突然红了,顿了一下,待情绪恢复了,“也许吧。”
    “那儿本来就是你的家,现在只不过差一个物质载体,这也是最简单的。”
    “其实我想过几次在平城买栋房子,可又觉得来来去去就一个人,也就没意思了,要是以后你喜欢,每年我们来平城住住,这个物质载体才有意义。”
    “我没问题,等疫情过去我们就去看房子,怎么样?”
    眼前那一片古色古香的乡愁就那么突然有了载体,角灯绚烂起来了,山石灵动起来了,夜晚的风和煦起来了,乡愁与归属从不在于这座城市中是否有一方钢筋水泥的格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与她一起规划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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