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瑞家境优越,父母在欧洲安心养老,观念开明。
    不像柳易尘,出国都是为了工作,不会什么英文,也没见过什么市面。
    很多次,在片场遇见柳易尘,袁安瑞都能从柳易尘身上读到那股小心翼翼的味道。
    他想,这算什么竞争对手。
    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了,施岩就是死活赖着柳易尘。
    我没猜错的话,柳易尘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我了吧?袁安瑞瞥了一眼柳易尘,看见他泛白的脸色,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柳易尘的第一反应是想否认。
    如果承认,就意味着主动将自己的缺点递到对手的眼前。
    这是给别人送做文章的把柄。
    也是给袁安瑞送撬动施岩的契机。
    然而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答应过施岩的事情。
    不再怀疑,不再嫉妒,试着坦率。
    于是柳易尘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从容的微笑开口了:我的确失忆了。
    施岩一皱眉,拉了一下柳易尘:不用和他说这么多。
    柳易尘摇了摇头:但现在,我决定和施岩试一试,施岩是一个坦率、勇敢、热情的人,也是我希望成为的人。
    施岩楞了一下,欣喜若狂:媳妇儿!我现在更爱你了!媳妇你太好了!不用勉强自己真的,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柳易尘这段夸奖,施岩当即决定回家找书法大师写下来,裱起来,传给小石子的子孙后代。
    为此,给小石子绝育的计划都被施岩默默从心里拎了出去。
    袁安瑞同样楞了一下。
    他懂柳易尘的想法,但又不懂。
    施岩说,喜欢成熟深邃又好看的男生,于是他把自己变成了施岩喜欢的样子,但施岩还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但柳易尘不一样。
    柳易尘想变成的,不是施岩喜欢的样子,而是施岩的样子。
    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柳易尘本身就是施岩喜欢的样子。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努力的起点就完全不同
    柳易尘就算把施岩忘了个干干净净,也不影响他本身就是施岩喜欢的人。
    袁安瑞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就像自己从幼儿园开始学英文,跟着父母移民后才知道,自己学了个屁,学了十几年都不如英国小学生厉害,是一个感觉。
    柳易尘就是施岩心坎里那个原住民。
    人家努力的方向不是成为施岩喜欢的人,是成为让施岩更喜欢的人。
    这感觉,堪称绝望。
    绝望过后,心底某些东西就开始滋生蔓延,难以抑制。
    袁安瑞想,其实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但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不管怎么样,施岩也不可能喜欢我了。
    于是,他睨了柳易尘一眼,用鱼死网破的心态开了口:你说要成为一个像施岩一样坦率、勇敢的人,是吗?
    你敢就在这里,在施岩面前,把你过去那些事都说出来吗?
    袁安瑞调查过柳易尘。
    他想,如果柳易尘不敢,那么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坦率、勇敢的人。
    如果柳易尘敢,那他就该永远失去施岩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妈先为尘尘鞠一把泪。
    安心,不会虐。
    看目录。在二十二章X了之后,我终于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了。
    第44章 不染
    在袁安瑞问出问题之后, 柳易尘就沉默了。
    施岩隐约猜到柳易尘应该有些什么想说的, 前天晚上柳易尘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之后, 就一直有些不对。
    当时, 柳易尘说那条信息是私生饭发过来。
    现在想想, 施岩越想越咂摸出不对味的地方来。
    如果真的是私生, 柳易尘完全可以报警,至少也可以和身边的助理打一声招呼, 但柳易尘似乎自始至终都打定了注意,要把私生饭这件事压下去。
    那个人, 或许不是私生,而是了解柳易尘过去的人。
    被自己的猜想吓到,施岩不由自主有些紧张:尘尘不管你遇到什么, 或者什么人和你说过什么,都没关系的
    柳易尘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说些过去的事, 不要太担心。
    他愿意向施岩袒露过去的不堪,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如果告诉施岩, 施岩一定会替自己解决。
    选择坦诚是为了多靠近施岩一些。
    如果到最后,又是施岩为自己解决了一切,那他的坦率也就成了笑话
    他永远都会和施岩不对等下去。
    不仅仅是地位,更是内心深处的某些角落。
    于是柳易尘选择什么都不说。
    酒庄的隐私性的确很好,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僵持也没有任何人路过。
    小池塘上, 日式造景的竹流水哗啦啦流个没完没了。
    施岩拉了拉柳易尘攥紧的手,一点点熨开捏得发白的指节:如果有什么不想说的,那就不说,我们两的事,轮不到外人来说。
    如果柳易尘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他愿意等柳易尘想说了再说,就算不说,那就不说好了。
    咚。池塘上,竹筒接满了一筒水,倾倒过去。
    柳易尘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缓缓道:没什么不可以说的,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他听起来语气波澜不惊,极为平静。
    然而施岩目光垂下去,发觉柳易尘刚刚松开的手又一次攥紧了。
    柳易尘并非不害怕坦白会导致施岩的离开。
    但更害怕如果不尝试着成为一个坦率的人,就永远无法成为能站在施岩身边的人。
    这并不是别人如何看,或者施岩如何看的问题。
    而是他自己将如何窥视内心的问题。
    如果不去尝试,柳易尘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配不上施岩。
    又是片刻的沉默。
    袁安瑞不紧不慢地等柳易尘开口,眼睛里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对柳易尘的了解不比柳易尘本人少。
    甚至,连柳易尘失去的这两年记忆,他也清楚。
    袁安瑞觉得,柳易尘现在不过是在逞口舌之快。
    柳易尘不敢说。
    就算敢,也一定不敢把所有的话和盘托出。
    一会,只要柳易尘开口,说的比自己了解的少,他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到时候,柳易尘只会比现在更尴尬。
    咚。又是一竹筒水满了。
    哗啦一声,水落进池塘里,空了的竹筒晃悠两圈,又接起了水,永远也没有空着的时候。
    柳易尘站在台阶边,有些麻木地看着那根晃晃悠悠的竹筒,忍不住觉得有些累。
    他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早在十七岁离开家的那年,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那时候,他本应该已经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施岩的话。
    甚至,已经过去十二年的今天,他也依然无法从那段记忆里抽身而去。
    即使已经有数不清的粉丝,接受过数不清的褒奖,他依旧无法面对记忆里的自己。
    像那根盛满了水又倾倒,循环往复的竹筒。
    永远无法摆脱那一汪沉甸甸的回忆。
    但是施岩出现了。
    像是滚烫岩浆,将那些水汽蒸腾殆尽。
    只要有施岩在,那些记忆还没来及浮出脑海深处,就已经荡然无存。
    相较于施岩,自己就显得有些一无所有了。
    他没有施岩所拥有的的金钱,也没有施岩所拥有的的社会地位,更没有施岩身上那些在他看来闪着光的温度。
    连名字,他都不如施岩的好听。
    施岩是坚定勇敢的岩石,而他,是被碾碎的齑粉,一粒尘埃。
    能被这样的施岩爱着,柳易尘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做到一些什么,比如坦诚。
    咚。
    在竹筒里的水第三次装满后,柳易尘再次开口了。
    我不知道袁先生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过去,又为什么觉得我不敢说。
    袁安瑞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十分直接地回答了他:之前和卓导喝酒,他喝醉以后说柳易尘这孩子小时候吃够了苦,后来我找关系查了点档案。
    这样啊,那看来你知道的是不少。
    柳易尘的声音格外平静,甚至有些像是拉家常。
    这些年,柳易尘很少遇到清楚自己过往的人,除了当年捡到他、给他一个机会,亲手把他拉出泥潭的卓扬,袁安瑞竟然成了难得的一个。
    施岩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柳易尘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我和你说过,我是被领养的。
    柳易尘开场白平平无奇,施岩却陷入了惶恐。
    他一直清楚,柳易尘不是这么敢于面对过去的人。
    柳易尘是为了自己。
    但其实他并不需要柳易尘这么做。
    我的养父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叫柳景山,六岁那年,他领养了我。
    柳易尘说得很慢,完全没有意识到施岩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袁安瑞请走了,又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六岁之前,柳易尘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未来的。
    相比于会说话、活泼开朗的小孩,柳易尘在福利院里并不讨喜。
    更重要的是,听说,他是小三生的孩子。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孩子,尤其是一个六岁的、已经不会天然亲近他人的孩子。
    于是直到六岁,柳景山带走了他。
    六岁到十二岁,是柳易尘最快乐的六年,柳景山教会了他如何与自然相处,也教会了他如何与自己相处。
    柳易尘的养母周慧不识字,木讷寡言,和柳易尘并不算多有共同话题,但也给了柳易尘足够的爱。
    直到十二岁,柳景山患癌离世。
    治病三年,家里也早已家徒四壁。
    为了让柳易尘能够继续读书,周慧改嫁给了县城里的一个中学老师。
    那个人叫任正,是柳易尘的继父。
    任正在县城当语文老师,有过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但在女儿十岁时便和妻子离婚了,孩子也给了妻子。
    周慧不识字,相亲遇到任正后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柳易尘的中学又快要开学了,便很快就和任正结了婚。
    任正起初对柳易尘是极好的。
    他会扶着柳易尘的手教他写毛笔字,也会特意将柳易尘调到自己班级。
    任正是年级主任,有自己的办公室,午休的时候会招呼柳易尘去自己的办公室午休。
    他想,失去过的东西又回来了。
    被亲生父亲抛弃过,又被养父抛下了,现在却又有了另一个爸爸,真好。
    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甚至没等柳易尘读完第一个学期。
    那个冬天的午后,柳易尘在任正的办公室里午睡。
    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校服外套。
    朦朦胧胧的时候,有手钻进了衣服里。
    柳易尘的认知里,任正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师,也是个稳重的父亲。
    虽然觉得奇怪,但任正解释说,是看柳易尘的衣服卷起来了,怕他着凉,替他拉一下。
    于是柳易尘也就忘了这件事。
    但很快,任正的动作就从试探变得更进一步。
    小县城的中学,没有性教育课。
    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向十二岁的少年说明五十多岁的继父将手放进他的衣服里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的事,柳易尘就越发记忆模糊了。
    出于自我保护,大脑屏蔽了太多的部分,但仅仅是残留的零星片段,也足以让柳易尘在回忆的时候战栗。
    柳易尘发现不对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年,县城里有个女孩自杀了。
    和他一样的遭遇。
    柳易尘终于明白了,不是每个人的父亲都会用这种方式表达亲切。
    他也从来都不喜欢任正那么对自己。
    于是,他向任正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柳易尘以为,任正会和往日一样温文尔雅、慢条斯理地和他讲道理。
    然而从那天开始,任正似乎完全变了个人。
    他带着柳易尘去了县城的棋牌室。
    那里聚集了太多人。
    人们说着柳易尘从未想过的话。
    好好的闺女,养这么大说死就死了,也没留到嫁人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懂为家里着想。
    她爹可是县里当官的,这闺女也真是不懂事,这么一来,她爹前途都没了,她娘还能有好日子过?这种丑事,她不闹谁能知道?
    这事儿村里不是多着呢么,我前院儿那个,后来妈和爹离了,让女儿嫁了,三个人还住在一起,日子美得很呢,孩子还是不懂事啊。
    柳易尘似懂非懂。
    但他听明白了,任正是来给他下马威的。
    从那天开始,任正再也不找任何借口了。
    他说,都怪柳易尘长得太好看了,像个小姑娘一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任正懂法。
    他不敢再做更多。
    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整整一年,柳易尘都在试图躲避,他甚至想过逃学、离家出走。
    然而每当他做出反应,任正就会对周慧施加暴力。
    周慧一直觉得,嫁给任正是她配不上任正,她亏欠了任正,因而一直默不作声地忍着。
    甚至,周慧觉得,柳易尘不够懂事,不知道和继父好好相处,为此教育过柳易尘很多次。
    柳易尘想过很多次,要把一切说出来。
    但最后,脑子里徘徊的只有这孩子不懂事。
    于是,一切又都默默咽了回去。
    直到十四岁。
    柳易尘开始长开,个子拔高,越来越有少年气,任正逐渐对他停下了动手动脚。
    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柳易尘偶然瞥见任正开始对着低一年级的学妹们下手。
    那天,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问任正,和前妻究竟是怎么离婚的。
    为什么从没去探视过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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