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装束颇似唐人的世子殿下,话一说出口,朱振便已经知道,那日那个看起来挺和善的渔民李慕华,定然与这位世子接触过了。
    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朱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怒意,甚至丝毫不会在意,因为那位李慕华不管表现的如何亲近华夏,但是他毕竟是安南的臣民。
    向朝廷禀告自己的事情,是他的本分,只要他能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做好,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朱振这才起身,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素不相识,却浑身上下充斥着华夏味道的世子,笑吟吟的说道:“此来安南确实有些唐突,按照国与国之间的礼仪,本伯应该先去拜见
    贵国国主,只是这海上航行,确实辛苦,原计划修整几日之后,便去觐见,却不曾想世子殿下竟然亲自前来,本伯真的是受宠若惊啊!”
    客气话谁都会说,但说实话朱振根本就没有去见安南国国主的念头,此次前来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为了占城稻。
    其实占城稻进入中国的时间已经非常悠久的,在唐末宋初就已经开始在中国推广,甚至江南很多地方都开始广泛种植这种稻谷。
    只是因为元朝统治国朝百年,生产破坏严重,便是江南也属于农耕退后的状态,这才让朱振起了去南方重新引进占城稻的念头。
    不过这引进稻谷,是实打实的私人行动,并非是两国邦交,所以朱振根本就没有必要见什么安南国国主。
    毕竟就算是自己的带头大哥朱元璋,也不是一国之君,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利。
    不过人家好歹是世子殿下登门,这个脸面还是要给的。
    陈有年微微一愣,说道:“伯爵难道不是受宋室指派,前来救援安南的吗?”
    朱振比他还懵,还宋室指派?
    小皇帝自从来了我们这边儿,就让朱元璋给软禁起来,我都没见过,他哪里有机会指派我?
    陈有年见朱振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八成是误会了。
    可是你这么多战舰气势汹汹的跑到咱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你不来帮忙,你来干什么?
    心里藏着万千疑惑,陈有年变得有些踟蹰,慢慢的组织着语言。
    朱振虚引了一下,说道:“来来来,陈兄请坐,咱们有什么话慢慢说。”
    咱可是来自华夏,真真正正的礼仪之邦。虽然动机不纯,但是面子上可不能输。
    陈有年躬身致谢,在朱振下首坐下。
    朱振将盆子里的冰块拿出来,做了一杯冰镇果汁给他,“陈兄尝尝,味道不错,可以消暑解渴。”
    朱振自顾喝了一杯,却见陈有年没有动静,朱振诧异的看他,却见这厮很没出息的,把眼睛都瞪得溜圆了。
    陈有年真的是黛比了。
    薄如蝉翼,晶莹剔透,这世界上还有这等神物?
    我活那么大,都没有见过的宝贝。
    陈有年自忖,自己要是有这宝贝,肯定会收藏起来,轻易不会示人。
    可是在人家朱振这里,这只是喝水用的器具。
    到底是得有多奢靡,才会过上这般让人羡慕的日子。
    华夏太牛博弈了啊!
    如此奢华精美,还晶莹剔透的酒杯,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安南人不善经常,但是各国往来的商贾却不算少,陈有年早就听说过琉璃制品。所以不曾拥有,却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而这玻璃制品,其实也是军山那边儿刚刚兴起的东西。只是朱振目前还没缺钱到拿着玻璃骗钱的地步,不然早就开始大规模的生产了。
    这种玻璃制品,看起来似乎与水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极其脆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破裂。
    当然,陈有年并不知道他的缺点,他只是震撼,这位华夏大地来的伯爷,如何让手下人做出这么优美精致的东西。
    忽然陈有年感觉,自己这个世子当得很差劲。
    然而,这毕竟是奢侈品,陈有年估计,哪怕是朱振这等伯爵,也不会有太多。安南国土狭小,文明落后,没有也就没有了。
    但是那盆子里哗啦啦一块块的泛着淡淡冷气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却实在是陈有年理解不能,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冰块?
    我们热带轻易见不到的东西呀。
    陈有年没离开过安南的国土,也从来未曾见过真正的冰是上门样子,只是在汉人传来的史书典籍当中略窥一二,在脑海当中想象过这种神奇的东西。
    他知道水要在很冷的天气下才会凝结成冰,然而安南常年湿热,稻谷一年三熟,从未下雪,更不会结冰!
    这冰块儿是哪里来的?
    朱振看着陈有年的神情,便知道这小子大抵是被冰块给镇住了,倒也不能怨他见识浅薄,毕竟朱元璋那个土鳖,第一次在夏天见到冰块震惊得不要不要的?
    更何况这种连冬天,都绝对不会见到冰块的国家了。
    他将盆子端到陈有年面前的桌上,笑道:“可以尝尝,都是用干净的井水冻的。”
    说着,自己先捏起一块,放到高脚杯中,斟满果汁,微微晃了晃,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当啷啷”的声响,然后浅浅的抿了一口。
    冰凉透爽,沁入心脾。
    陈有年咽了口口水,颤巍巍的伸出手将一个冰块温柔的抓在手中,感受着冰凉彻骨的寒意,犹如捧着稀世奇珍一般虔诚而珍视,然后闭上眼睛,将冰块儿放入口中。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里头会不会有上门毒药之类的玩意……
    冰块入口,一股森寒的凉气在口中翻腾,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所有的暑气消散一空,精神为之振奋。
    这就是冰啊……
    陈有年差点热泪盈眶。跟冰块相比,那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也不显得那么珍贵了。他脑袋里全都是震撼和不可置信,这冰块遇到热量就开始融化,这位伯爵是如何将它从遥远的华夏穿越大洋之
    后保存到这里的?
    这简直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一刹那间,朱振的形象在陈有年的心目中无比的高大神秘起来,这位来自于遥远而繁华的华夏的伯爵阁下,实在是有着太多的神秘感个高贵的气质,安南的贵族与之相比
    ,简直就是乡间老农一般无知而低贱。
    人家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啊……
    朱振看陈有年如此震惊沉迷于冰块之中,不得不提醒他道:“陈兄,未知您亲自前来,可是有何见教?”
    陈有年这才醒过神,心中暗暗后悔,怎能忘记如今身处之险境,在陈氏基业存亡危机面前沉迷于享乐之中?
    口中的冰块尚未完全融化,陈有年舍不得吐掉,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嚼碎,只好一使劲儿……咽下去了。
    “回伯爵阁下的话,在下此来,乃是求援……”
    听着陈有年的话语,朱振一脸震惊。
    这也太巧了吧?六七月间,大将金凯门阴谋叛乱,金凯门乃是安南国大将,对于国内的兵力部署山川水道都了如指掌,起义大军在他的带领下避实就虚如无无人之境,只两个月便攻打到
    国都城下。国王陈德辉无奈,不肯坐视安南国亡国自己成为亡国之君,带上珍宝亲自前往北边的交州,并通过关系联系上了胡家,希望胡家能够说动淮安给予支援,只是胡家上下根
    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蕞尔小邦,亡国与否,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恰好朱振与此时赶至,陈有年以为是父亲陈德辉求来的援军,是以才在得到消息之后快马赶来。
    朱振就呵呵笑起来,这才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他心思开始转动起来,琢磨着如何捞取一些好处。
    淮安兵威,在江南想扫灭群雄很难,但是在安南这种小地方却不会有太多的压力。
    这倒不是朱振自负,而是自信。若是说陈友谅,王保保这样的大能对上淮安的军队尚有一战之力,那么东亚这些沐浴在汉族文化成长起来的国度,君主每天逍遥自在,不修武备的渣渣,根本就是垃圾到
    不能再垃圾的废物。
    甚至不用淮安,他觉得像是沐英,亦或是常茂这样的家伙,来到安南,都肯定是碾压的姿态。
    自己麾下的水师,现在数千人的精锐,且装备了重甲、新式火器,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仰视的存在,灭掉一国,甚至数国都很简单。
    当然,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军人马革裹尸算不得什么,但每一个士卒的生命都要死得有价值,能够为国家带来利益,亦能够为其家中父母妻儿带来足够的补偿。那么,朱振就要衡量帮助安南国抵抗暴乱从而有可能承受的损失,是否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若是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并且能够在安南国身上得到可以令自己满
    意的补偿,那么这一仗就可以打。
    反之,朱振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自己先灭了安南国!
    别说什么仁义道德,国与国之间,一切的作为都是利益的权衡……陈有年看到朱振陷入深思,顿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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