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跳过任务前期,他直接用大家搜集的工具,把小孩的石像打细一点,手上的水泡又多了好几个。
    当陈仰退开些,找个地方坐下来的时候,朝简凑了过来。
    陈先生,你好像什么都会。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陈仰蜷缩起手指,掩藏手心的水泡,我只是任务做多了,掌握了一些技能。
    朝简低着头:你的身份号是比较靠前。
    019,朝简喃喃。
    陈仰愣怔了一下,我在第二次合作的时候就把身份号告诉朝简了啊。
    朝简拉开外套拉链,用刀划破里面的衬衫,扯下一块布递过去:把手缠上吧。
    陈仰想接,可他却说:不用。
    不疼啊?朝简抬起头看他,沾着脏灰的眉峰拢在了一起。
    陈仰发现这个时候的朝简眼里那片晴空有了一大片阴云,每一朵阴云的背后都是他走到现在的艰难。
    还好。陈仰说。
    朝简把布条塞进他怀里:那就是疼。
    陈仰不再拒绝,他几下就将布条缠在手上,没说话,朝简也没。
    朝简像是很累很困,眼白被一条条血丝覆盖,看着瘆人。
    但他周身的气息是平和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仰发现朝简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是灰,一眼扫过去就扫到七八个口子,指间还有疑似水泡磨破的水液,脏兮兮的,自己的手不管,却给他撕布条。
    陈仰翻背包,将果然又在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他翻了翻,上面多了很多份笔记。
    有他熟悉的,也有不记得的。
    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写完了将近一半。
    陈仰没有一页页去看,他找出笔,和笔记本一起送到朝简面前:你在本子上面写下你的联系方式。
    朝简愣道:出去就没用了。
    陈仰往他跟前送送。
    朝简把手在衬衫上面擦擦才去接笔记本跟笔。陈仰捕捉到他掌心的情况,鼻子一酸。
    朝简翻到空白页,笔在他手中握了半天都没动,他偷偷看一眼陈仰,低低道:我也想像这上面的人一样,记下自己的任务经验。
    陈仰在发呆。
    朝简误以为陈仰不愿意,觉得他多事,他有些无措:陈先生,我不是故意乱看的,我只是几乎过目不忘。他撇了撇嘴,刚才往后翻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记住了。
    陈仰: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随你。陈仰摩挲手上的布条,你想怎样就怎样。
    朝简笑起来。
    那笑容灼烧了陈仰的双眼,他扒了几下乱糟糟的栗发,耳边又响起声音:那我能像别人一样,叫你仰哥吗?我们是第二次合作了,算是老队友了吧。
    少年趁热打铁,得寸进尺,他有他的王国要建,现在正在打地基。
    陈仰扒拉头发的动作不停,他的语气随意道:可以啊。
    朝简笑得很开心:仰哥。
    陈仰心想,等到谈恋爱了,你就叫我哥哥了。他刚这么想完,面前的朝简就变了样。
    朝简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休闲装,坐在餐厅的包间里,对面是
    当年的自己。
    陈仰抿嘴,现在是那个打造石像任务出来后的第二天,他按照笔记本上面的电话联系到了朝简。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出。
    小朝同学,我的提议你考虑考虑。
    陈仰听到自己说,不要有太多压力,我只是觉得你挺投缘的,跟我也算合得来,就打算带你走走,走多远说不准,看情况,生死有命,好聚好散。
    然后,他自己又换了个说词:有件事要说明一下,我的目的地不是终点,我就这么往下走,没想别的,你要是想去终点的话,我送送你。
    说完了还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
    朝简似乎是洗了头发匆匆赶过来的,发梢还有点潮,他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冷白均匀的指骨:仰哥,你跟我提的事,你那两个搭档知道吗?
    陈仰飞快盯着那个懒洋洋的自己,他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我和他们商量过了。陈仰听见自己说。
    朝简抬了抬眉头:我已经做了四个任务了,对你来说也还是新人一个,你想带我,必定要在我身上费心费力,他们同意我加入?
    你看你明知故问的,他们不同意,我能坐在这?
    仰哥,你别不耐烦,我只是怕你难做。朝简起身绕过半张桌子,停在他身旁,微弯腰伸出手,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这么正式?
    你注重仪式感。朝简唇边带笑。
    不错,打听的可以。陈仰目睹就跟自己逗小狗一样,握住朝简的手左右晃一下,弟弟,合作愉快。
    陈仰坐到朝简身边,毫无意义地瞪着窝在椅子里的那个自己,脑海里全是他和朝简的关系变化。
    他们已经从队友,老队友,变成了搭档。
    还不是恋人。
    陈仰没管对面的自己点什么菜,直到有句话传入他耳中,他才猛然惊醒。
    抹茶冰淇淋,吃吗?那时的自己抱着手机,热切地介绍道。
    朝简咕哝:我不喜欢抹茶。
    这句陈仰听得很清楚,对面的自己却没听见,还在说:这个口味很不错。
    然后陈仰就听朝简道:我吃。
    陈仰叹口气,朝简不喜欢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啊。
    接下来陈仰都在放空,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给你。
    陈仰本能地偏头,入眼是一把瓜子米。他好想把脸埋进朝简宽大的掌心里,把那些瓜子米一个个吃掉。
    可他现在还没回到朝简身边,他只是在看以前的朝简。
    仰哥,我看你直勾勾地盯着瓜子,以为你想吃,又不愿意剥,怕手脏,麻烦。朝简把放着瓜子米的碗端到对面。
    观察力不错,我确实喜欢吃,不喜欢剥。
    朝简抿着的唇微扬,笑道:那下次有瓜子在边上的时候,你想吃就跟我说,我给你剥。
    陈仰有那么几秒忘了呼吸,心跳也没了。
    然而过去这个时间点的自己没有他这么澎湃的情感,就只是前倾上半身,手肘压着桌面,和蔼可亲地揉了揉朝简的头发。
    好啊,乖小孩。
    第186章 走马灯
    那时的陈仰在沉浸式地吃着瓜子米, 那时的朝简静静凝视他,眼眸里有一片闪耀的星海,仿佛是在等他回望, 等他摘走几颗星星, 全部都要也可以。
    陈仰坐在朝简身前的桌上, 跟他面对着面,将他的目光收进眼底。陈仰愣愣地想,是喜欢吧应该是的,肯定是。
    他再看那时的自己, 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坦然享受搭档弟弟的服务, 只顾着吃, 就知道吃。
    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朝简先喜欢的,他在我还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种上了爱情的种子, 期待它发芽生长的那天。
    哎。陈仰看着再次剥起瓜子米的朝简,想哭也想笑,我又不是没长手,你干嘛这么
    想到后来的自己吃起朝简剥的瓜子,吃的也挺享受, 陈仰不说话了。
    不过, 我也给他撕过很多奶片包装袋。陈仰的眉心舒展开来。
    朝简很快剥好一把瓜子米递过去:仰哥,这是最后一把了,吃多了上火。
    我一年都吃不了几回。
    朝简给他把杯子里要喝完的茶加满:为什么?
    没人给我剥嘛。
    以后有我。朝简挠挠后颈,小声说。
    陈仰耳朵一热,而对面的自己不领情,也不臊得慌, 只是一派严肃地板着脸敲几下桌面,哼了声: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但是,你仰哥我可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做起老师也会很严厉,绝对不会因为你很会剥瓜子就对你手软,听到没?
    陈仰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老师,心里肯定是新鲜又紧张的,很想摆摆威风。
    朝学生简很乖的样子:听到了,仰哥,你随便怎么对我都行,不用手下留情,剥瓜子是副业,不相干的事。
    啧,你这套是哄小姑娘哄出来的吧,不吃了不吃了,我要留点肚子,菜还没上呢。
    陈仰一边给那个自己一击眼刀,一边心疼地望着垂眸的朝简,肯定受伤了。
    没有。朝简沉默许久,吐出两字。
    什么?
    朝简抬手蹭两下额头,撇了撇唇角,嘀咕道:我没哄过小姑娘。
    那你厉害,无师自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小朝同学,你处男啊?
    是。
    得,咱队伍里全是光棍,光棍队。曾经的陈仰摇头叹息,一言难尽,我还跟子慕打赌了呢,她说你初恋没了,我说你至少谈过俩。
    朝简唇边的笑意淡了不少,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有种考试考差了的失落。陈仰很想给他打满分,再发一朵小红花。
    弟弟,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留意留意。
    陈仰听到自己这么说,他就感觉有一股电流扫过他全身,丝丝缕缕的酥麻朝着他的心脏聚集。
    命运的轮盘一直在转,多神奇啊。
    朝简一字一顿的声音在陈仰耳边响起,他说:腰软的,腿好看的。
    而后陈仰就看见对面的自己一脸老父亲的好奇和调侃:就这两个条件?长相呢?还是说,你身边多的是外形好的,你看腻了,无所谓长相?
    朝简的眼中一闪而过少年人的执着,他的耳根同时也浮起一层浅红:有要求,有所谓,我喜欢我喜欢的。
    就是那种,照着你媳妇的样子长的?是这么理解吧?
    照着我媳妇的样子长的朝简重复着念了一遍,面部扬起阳光而炽烈的笑意,他像是看见了世纪画卷,整个人都看入了神,对,按照我媳妇的样子长的。
    啊,听起来很奇妙,我有生之年怕是感受不到了,小朝同学,你选对象的标准绝了,具体又模糊,比小文哥还高,你这完全要看老天爷了
    仰哥说得对,我在等老天爷眷顾我一回,但愿能等到。朝简微笑。
    陈仰呆了呆,凑近朝简,想抱抱他,可是自己碰不到。
    让我抱抱啊。陈仰张开双臂,手指虚虚地搭着朝简的肩膀,他垂下眼睛,轻声呢喃。
    指尖突然有了触感,冰凉而真实。
    抱到了!
    陈仰眼眶泛红地抬起头,呈现在他面前的场景不是高档的餐厅,而是一间阴暗潮湿,霉味很重的老屋。
    犹如身处蜘蛛和蛇类的老巢,空气里漂浮着令人不舒服的粘腻感。
    陈仰发觉自己两只手放在朝简的臂弯里,五指微微拢着,离他很近的朝简那身休闲服变成黑色冲锋衣,头发很明显长了一些,额前发丝凌乱,鼻梁上贴着一张创口贴。
    朝简的眉眼没变,却又变了。
    长大了呢。
    陈仰在心里摇头,不对,是成长了,我的朝简不知又过了多少任务,经历了几场生死一线,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任务者模样站在他面前,焦急担忧地看着他,两片干燥的唇不断张合,眉间的纹路很深。
    陈仰精神恍惚,半天才听清朝简问的是,你怎么样,哪里疼,想不想吐?
    我能不能脱掉你的衣服给你检查一下?朝简像个打报告的士兵,明明很着急,还是怕自己的将领生气。
    陈仰的眼神渐渐清明,他从山坡上面摔下去了。
    仰哥!朝简等不到回应,他弓着腰收紧下颚线条,嗓子里涌出几分血气。
    冷静点,我没事。陈仰刚说完,左边肩胛骨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嘶了声,引来朝简不知所措的低喘。
    朝简绷着脸,二话不说就胆大包天地扒了他的上衣,之后就不动了。
    呼吸声更重,他在克制压抑自己的怒气。
    陈仰根据痛感判断自己的伤情,他那块地方应该是青紫渗血,肿的比较厉害,面积也有些大,看着触目惊心,实际还好,没怎么伤到骨头。
    至于他为什么会从山坡上面摔下去
    陈仰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气声,那是因为他救了个队友,那队友有被害妄想症,当时突然发病了,从后面把他一推。
    队友是后来的朋友熟人之一,李正,小乔姑娘的骑士。
    真没想到他也重置过。
    陈仰扭头看身后的朝简:李正没事吧?
    他都把你推下山了,你还关心他?朝简咬牙气道。
    陈仰望着虚空:像他那样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发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朝简翻背包找药的动作一顿,他从后面绕到前面,盯着陈仰看:你很了解?
    陈仰身体的支配权似乎在这一刻被拿走了,他听见自己从口中说出一句很沉重的话:我做的任务数都数不过来,这一路我见过太多的任务者千辛万苦地做完任务回去,却生了病,他们看病吃药是起不了作用的。任务者的精神创伤并不能用普通的精神类药物来治愈,无解,只能任由自己疯掉。
    末了又来一句:小朝,精神创伤是致命的,你千万要注意。
    朝简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捞出烟盒,他把一根烟咬在齿间,笑道:我不会疯的。
    陈仰回过神来,他看着朝简的笑容,五脏六腑像错了位,疼的他不知道伤口在哪。你会,你疯的很严重,陈仰在那阵窒息的疼痛里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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