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两天,香子慕梦到了陈仰的死。
    香子慕在家里枯坐到天亮,她洗把脸就打车来了三连桥。
    她怀疑陈仰对自己前世的死因一无所知,她不放心。
    所以她来了。
    结果竟然真是她怀疑的那样,朝简没跟陈仰说他的死。
    朝简想等到什么时候?他自己怕疼就捂着那块烂肉不挖,也不管陈仰会不会被那块烂肉害到。
    那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逃是逃不掉的。
    陈仰必须知道一切,并且直面它,而且他还得拉着朝简一起跨过去。
    没人将陈仰往前推一步,那她就当这个恶人。
    反正对朝简来说,她就是恶人。
    不只是她,陈仰身边的所有人他都厌恶,他这种畸形病态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戳穿了陈仰的心脏。
    朝简把自己变成一座牢笼,死死困住了陈仰。
    香子慕的嘴边浮起一抹凉薄的笑容,她嘴里的话化作一把利刃,戳进朝简的烂肉里,狠狠一挖。
    是我,香子慕再次迈开脚步,她向陈仰走来,我找回了你的头
    一股鲜红喷到了陈仰的外套上面,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朝简吐血了。
    陈仰想说什么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只是胡乱抚摸朝简的脸跟头发。
    朝简去德国治疗了那么久,折磨得没了人样,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病情回来了,眼下却又要发病了。
    陈仰不想这样,他半跪着把朝简抱在怀里,给了他能给的拥抱和港湾。
    朝简的呼吸粗而吃力,自责和苦痛锯着他的神经末梢,他抽搐着干呕了好几声。
    陈仰手足无措。
    仰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都是新人,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搭档。香子慕走到陈仰身边,手指着把脑袋埋在他心口的朝简,他是半路插进来的。
    于是三人队成了四人队,再后来,四人队偶尔会变成两人队,你一对一的教他,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最终因为他停下来,开始新的一生。这一世他和你的身份对换,昔日的学生变成了老师,可他教导你的时候远远比不上你曾经对他的好,连一半都没有,当然,他是个疯子,疯子的教法跟正常人不同,这点我不会漏掉。香子慕讥笑了声,轻叹,我只想让你清楚真相,你不欠他,也不需要内疚。
    我都知道了。陈仰把还在干呕的朝简往背上捞,他得带对方去医院。
    你还有不知道的。香子慕说,我查过,通关者为黑户,黑户不受规则约束,不需要再做任务了,如果黑户想进任务世界,需要绑定别人的身份号。身份号一绑定,所有都共享了。
    所有?陈仰的身子顿住。
    仰哥,他最大的执念和最深的心理阴影都会分享给你,他会害死你的,只有他面对了放下了,你就不会被拖进死时的那个任务幻境,即便最后进去了也不会太难走出来,你明白吗?香子慕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悲哀,对命运的悲哀。
    陈仰不自觉地想起了他目前为止进过的唯一一个幻境。
    那是小镇时的事了,幻境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疯癫的想掐死他,还把自己的左腿砸得稀烂的朝简。陈仰再结合香子慕的话想了想,他抿紧了失血的嘴角。
    陈仰刚站起来,背上的朝简就下来了。
    朝简靠墙而立,单手捂住嘴咳嗽,呼吸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陈仰担心朝简突然要冲向香子慕,他根本不敢松开朝简的手臂。
    其实陈仰多想了,朝简除了在极大的恐慌状态下砸了药瓶,不会有什么残暴嗜血举动。
    现在的新药对他是有效的,他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疯了,陈仰看到了的,他有在治疗。
    朝简低头对上陈仰担忧紧张的目光,他扯动了一下沾血的嘴唇,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朝简无声地说着。
    他明知陈仰的死极大可能会成为最后一关的其中一道关卡,解决的办法就是面对它,他却不敢说,他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香子慕大概会以为那一场经历是他身上的烂肉,早就腐烂了留着没有意义,但对他来说不是,那是新鲜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从来就没愈合过。
    现在被香子慕全部挖掉,比想象的还要疼。
    朝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垂眸擦着陈仰衣服上的血迹。
    陈仰知道这是个说开的好时机,他要帮朝简走出阴影站到阳光下。
    当初你的左腿是怎么受伤的?陈仰小声问。
    朝简手上的动作停住。
    告诉我行不行?陈仰抓着他的手臂。
    下矿井找线索的时候被石头砸烂了。朝简阖了阖眼。
    陈仰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瞪大眼睛看朝简。
    如果不是我的左腿受伤,你就不会背我找藏身地,又为了我引开那些变异的矿工。朝简对陈仰笑,一滴泪从他红得骇人的眼角滑了下来。
    陈仰一把捂住朝简流泪的眼睛:你不是有意拖累我的。
    不是。朝简愣愣地回答。
    所以就放下吧。陈仰说,我们只是被规则利用了。
    手心里的湿意更重。
    都过去了。陈仰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朝简和香子慕听,我们要往前走,往前看。
    那件事不论是对他的对象,还是对参与过那个任务的老战友都是阴影。
    既然是阴影,那就要走出来。如果困在里面,会成为心魔。
    我认同香子慕的观点,重置前是前世,重置后是今生,前世的事就不要攥着了,放了它吧,今生
    陈仰安抚了朝简多久,香子慕就看了多久。
    香子慕是一个信轮回信命运的人,她透过陈仰回忆想起来的那些时光,他们只有一辈子的生死搭档缘,这辈子不行。
    因为陈仰的这辈子从一开始就被朝简绑定了,搭档只会有一个。
    香子慕等陈仰不说话了才出声:仰哥,我梦到我和你,还有孙大哥,我们三个躺在废墟里看漫天星光,约好一定要一起走下去,走到终点。她把扬在半空的发丝往耳后拨去,声音里充满沧桑的笑意,现在最有希望的是你,也只有你了。
    陈仰牵住朝简的手,扭头看香子慕。
    早前郑之覃透露过,他说香子慕是他的老前辈,那就说明香子慕重置后已经做了很多任务。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随便停在哪都行,不打算去终点了,孙大哥他香子慕把挂在一边的口罩扣回去,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已经停下来了。
    陈仰一下震住,一只手伸过来,抹上了他的脸,他愣怔地看着朝简,眼神询问。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满脸都是泪。
    孙大哥因为职位的原因有很多顾忌,很多事都不能说,但我相信他一定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往前走,走下去,想必他也已经跟你道过别了。香子慕说,该我了。
    陈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他全都抓不住,这让他既难受又无力。
    仰哥,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不会有人讨厌和你一起做任务,你的信念是能传染给队友的,上辈子你的结局不圆满,这辈子你香子慕冷冷看了眼在给陈仰擦眼泪的朝简,她在心里说,这辈子你的结局依旧和他捆在一起。
    你选择了一个不健康的爱情,我们劝不住,只能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或许黑暗的尽头会是光明。
    成败都是这辈子的事,没有下辈子了。
    香子慕将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取下来,戴在陈仰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子上面,她踮起来的脚踩回地面上,黑色的发垂下来,雪白的脸上扬起微笑。
    保重。
    第163章 现实十
    当天下午就变天了, 暖黄的阳光被层层阴云盖住,天地昏暗。
    陈仰坐在床前看服药后睡过去的朝简,他一只手按着被子, 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手机屏上划着。
    过了几秒, 陈仰点开联系人看了看, 原本躺在列表里的孙文军已经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的通话记录跟信息。
    孙文军留在陈仰手机里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他曾经的另一个搭档香子慕连联系方式都没告诉他。
    不需要联系,一切都离不开因果, 重置后的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会为你祈福, 你走吧, 往前走。
    这是香子慕离开小巷时,对陈仰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仰后仰头靠着椅背,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了眼睛上面, 等他通关了,拿回来的记忆会捆绑一堆悲伤跟遗憾。
    还不如不要那些记忆
    陈仰摇头,要吧,那是他的过去。
    他的老队友们走的走停的停,被抹去被遗忘, 总该有个人怀念他们, 就由他来吧。
    陈仰压下去的嘴角转而扬起来,他笑出了声,被手臂盖着的眼睛泛红:我在这挣扎这什么劲,要不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呢
    陈仰敛去嘴边的弧度,苦涩地叹口气,他死了, 朝简也会死,所以他是背着两条人命和队友们的希望在往前走。
    怎么也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陈仰抓起被子把头埋进去,捂住了压抑的哽咽。
    .
    朝简又梦到了陈仰的死,他从睡梦中醒来,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瞪着天花板,满脸极度崩溃后的呆木。
    坐在床里面面向窗户的陈仰有感应地回头,他看到朝简那样子,连忙跪趴过去:朝简?
    陈仰连着喊了好几声,朝简的神智跟魂魄才慢慢回到身体里,他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陈仰的脖子。
    那一瞬间陈仰的脑中浮现出几个片段,有朝简被噩梦吓哭的画面,也有朝简抖着手箍住他说梦到很多血,都是血的样子,他结合香子慕今天透露的有关他的死状,呼吸瞬间就变得不顺畅了起来。
    陈仰握住朝简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沙哑地哄道:没断,你看,是好的。
    掌心下的皮肤温暖,动脉有力鲜活,朝简停跳的心脏这才蹦了一下。
    天黑了。
    陈仰和朝简靠在床头,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他们的手是扣在一起的,紧紧扣着。
    过了许久,久到陈仰感觉他和朝简相扣的手指又湿又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朝简的声音。你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有我,香子慕,孙文军,向东。朝简的喉头像是被砂纸摩擦得红肿渗血,他的嗓音有种撕裂感。
    陈仰的脑袋还没转向朝简,就听他说: 还有我不记得的四十多个人。
    这么多?陈仰呆住了。
    朝简再次语出惊人:那是审核任务。
    陈仰的表情管理崩出裂痕,他啊了一声,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我的左腿还没受伤的时候,向东就触犯了死亡条件。朝简扣着陈仰的力道加重,之后你死了,我看到你的尸体就直接进了最后一关。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审核区,这是朝简通关后才查出来的。
    陈仰狠抽一口气,之前丁会春说被报名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通不过的话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这么说,他跟向东都是第一类情况,他们死在了审核任务里。
    至于香子慕,我让丁会春查了,她当初从审核任务里出来了,后来因为别的任务失败了被重置。朝简说。
    陈仰咽了口唾沫,那香子慕是属于第二类情况的前半部分。
    那孙文军呢?陈仰急忙问道,孙文军没有通关,怎么会成为B区的副区长?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其实没有死?
    朝简看着陈仰眼里的希望,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那头是一道干哑的女声。
    喂。是丁会春。
    陈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
    丁会春道:孙先生没有被重置。
    陈仰一怔:那他为什么
    他累加的任务分非常高。丁会春说,而且,他自从和你一起进过审核任务出来以后,阈值就一直处于报名线位置,他一直被报名,一直在做审核任务,却怎么都进不去最后一关,情况特殊。
    陈仰说不出话来,丁会春这番话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孙文军的阈值种子发芽长出了枝条跟叶子,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已经透露了他的现象。
    陈仰仿佛看见孙文军推了推眼镜,对他笑你小文哥失败了。
    孙文军在死胡同里找出路,怎么都找不到,他想退却发现自己也没有退路,于是他绝望,无力,最后释然。
    也不是释然吧,他只是累了。
    打个比方,假如报名线的阈值要求是20,只有低到5才能进最后一关。
    丁会春见陈仰半天没吭声,她以为他不懂,便解释道:孙先生始终卡在20到5之间。
    陈仰:不算最高值?
    不算。丁会春道,规则会考察任务者的情感,心理,感知三方面的最低值。
    陈仰沉默了下来,搞错了,他搞反了,这段时间他完全弄反了。他以为孙文军出差是为了想办法提升阈值,原来是想办法降低。
    那他的阈值种子开始发芽就是说明他的阈值在下降,花苞开花则是下降到规则设定的最低限。
    陈仰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搜了搜。阈值越低,人就越容易失控,丢个火星就能燃起冲天大火。反之,离贤者时间越近,无欲无求。
    既然是看最低值,那就是说,进最后一关的条件是燃烧灵魂。
    最后一关是由幻境串成的走马灯,规则这是要任务者以支离破碎的状态面对自己一生的亮处和暗处。
    孙先生当了副区长,除了得到阈值种子,还恢复了记忆,失去了二次重置的资格,他人不错,虽然我跟他的交集不算多。丁会春说,现在他死了,那位置就空了下来,可惜只能由规则来选人,不能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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