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头凶猛的老虎闯入这片老城区,咆哮着展示它的威严和雄风。
    陈仰把手里的旧鼠标垫塞回柜子里, 他几个大步冲向护栏边沿, 视线往下探去。
    一辆黑色机车逆风而来, 车型的线条流畅而冷酷,所过之处泥雪飞扬。
    机车停在楼下,女人摘下头盔,扬起干瘦的脖颈, 甩了甩一头枯黄长发,她翻身下来, 动作潇洒利落, 整个人像是自由旅人和囚徒的合体。
    陈仰不禁感叹,丁会春真是个奇女子。
    丁会春这趟来没带她的长烟斗,只在身前斜挎了个黑包, 用来装盆栽的,她踩着黑色皮靴上了楼,敲响陈仰家的大门。
    朝简呢?丁会春看了看穿一身家居服的陈仰。
    在炖汤。陈仰带上门给她拿棉拖。
    丁会春闻着从厨房飘过来的老鸡汤味道:他会?
    会啊。陈仰说,最早的时候他确实不行,后来就会了。
    他以前连米饭都煮不熟。丁会春看着陈仰。
    陈仰也看着她, 眼神有几分迷茫。
    不重要。丁会春换上棉拖, 拿掉黑色斜挎包随意丢到鞋柜上面,她瞥瞥用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她的小白狗,这就是03?
    陈仰回了神:对。
    丁会春说:我对狗毛过敏。
    陈仰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她说:不过这感觉不坏。
    丁会春进了客厅,陈仰见她弯腰抱起小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止是幸福跟快乐感才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难受跟不舒服同样也可以。
    .
    丁会春记得朝简笑着和队友们打招呼的情形,也见过他斩杀怪物的狠厉,坚持背起尸变的队友的不放弃,却没见过他系着围裙切姜丝的样子。
    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丁会春在厨房门口欣赏,正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两张的时候,朝简侧身看她,手里的菜刀被他一甩,刀刃立在了砧板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丁会春灰白的唇抽了抽:您继续。
    客厅里,陈仰扎起腰果的袋子,他看到丁会春从厨房那边过来,瘦得像麻秆的长腿迈得很大,像是走慢点就会被抽。
    怎么了?陈仰问道。
    你男朋友做饭的时候怪害羞的。丁会春从果盘里抓了一把原味瓜子。
    陈仰把垃圾篓放到她面前,坐在她旁边陪她嗑瓜子。
    聊了一会,陈仰知道丁会春以前的身份号是02117,他的一些队友也是她队友,譬如文青,郑之覃,乔小姐,香子慕。
    丁会春跟他们都是有过一两次合作的普通队友,不是交情很深的战友,做完任务出来以后没有交集。
    每个任务里的成员重复的几率不大,丁会春说,我们之所以有这几个共同队友,是因为大家都二次重置了,有过比较多的队友。她更改道,除了文青,他是个例外。虽然他没重置过,但他的任务量比很多重置过的都要多。
    陈仰点了点头,他跟丁会春有共同队友,然而他们却没合作过。他问道:你有没有被重置?
    有。丁会春云淡风轻,我第一次停在第三十二个任务,第二次是在第九个任务里遭遇队友背叛,朝简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做了十来个任务通关。
    有烟吗?丁会春紧接着问。
    陈仰去拿了烟盒跟打火机过来:任务做多了是什么感受?
    没感受,吃饭喝水一样。丁会春拨开烟盒,朝简跟你说了我的身份吧,我手里有份名单。
    陈仰的呼吸一顿。
    通关者的名单。丁会春捏住一支烟放在鼻子前面闻闻,具体不能说,违规。
    其实阈值这个词也不能提,我们能告诉你也是因为找到了规则里面的漏洞,想办法让那个词躲开了它的检测,其他的不能透露了,我不敢冒险,我还在找我的亲人,需要那个身份带来的特殊福利。丁会春似是不太习惯抽陈仰的烟,她吸一口咳嗽两声,咳得脖子上的血管一鼓一鼓的,泛蓝的眼白多出一抹血色。
    陈仰递过去一杯水。
    丁会春摆摆手:回归正题,朝简是目前的通关人员里面,唯一一个没重置的。
    陈仰维持着把水杯放回茶几上面的动作,背脊有点僵,朝简是没死过,可他却被命运之手拽到死亡边缘,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拖行过无数次,最终落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一辈子都好不了。
    当然,都不容易。
    通关的,不通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幸与不幸。
    朝简说最后一关是单人任务,全是幻境。陈仰剥着瓜子。
    丁会春道:他是根据我和他小舅,以及他的情况来推测的,我们三人的最后一关都是单人行。
    也不能说是单人行,当你进一个幻境以后,你就是其中一员,而幻境里的人事物在那个背景下都是真的。丁会春脱掉皮衣放一边,露出里面的单衣,她太瘦了,锁骨根根凸起。
    陈仰心不在焉地抠着瓜子皮,朝简最后一关的所有幻境都和他有关,任务是一次次目睹他死亡。那他呢?
    大概会有哪些幻境陈仰自言自语。
    因人而异。丁会春说,你的人生有什么,幻境里就会有什么。
    人生不都是假的吗?陈仰问完倒吸一口气,不对,重置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这么说,最后一关是走马灯?!
    陈仰有些晃神,难怪之前他问朝简以前做任务是什么样子,朝简说如果他很想看,也许就能看得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仰把被他掰碎的瓜子米送进嘴里,朝简的世界只有他,所以每个幻境都围绕着他展开。
    对朝简来说,不论是希望还是绝望,都是他这个哥哥给的。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我的记性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很模糊混乱,这个现象最近越来越严重了,做梦也是,我会梦到曾经的队友。陈仰说。
    陈仰没跟朝简讨论,因为他看得出来,朝简的沉稳背后是痛苦跟焦虑不安,他得尽量少给朝简一些压力。
    正常现象。丁会春把烟灰弹进垃圾篓里,阈值冲到了一个界限就会影响到记忆。
    陈仰搓指尖,果然是这样:那被报名审核这块
    你就当是一个普通任务。丁会春说。
    陈仰:啊?审核怎么跟任务挂钩?任务里有打分的评委?
    等到了进去的那天,朝简会跟你说的。丁会春清瘦的下巴朝着厨房的方向偏了偏。
    行。陈仰把半天都没剥多少的瓜子放回果盘里,他喜欢吃瓜子却不喜欢剥的习惯是被朝简养出来的,改不了了。
    最后一关没禁忌,输赢都要看自己的信念。丁会春没什么恶意地说,当然,你也不一定就能通过审核。
    陈仰诧异道,还能通不过?
    审核任务的标准和规则相关我不便说。丁会春道,你等朝简告诉你吧。
    陈仰换了个问题:那通不过审核会怎样?
    通不过审核就进不了最后一关,那会有两种结局,一,死在审核任务里,二,做完审核任务出来,继续做任务往前走,等阈值再次达线被报名。
    陈仰哦了声:我明白了。
    丁会春挑了挑浅淡稀疏的眉毛,陈仰的内心比她上次见的时候还要强大。
    朝简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所以即便陈仰足够独当一面了,他依旧不放心。
    花苞开过花了就会变回种子?陈仰突兀道。
    嗯。丁会春说,最初朝简找到我,问我借了阈值种子,我把它和你绑定在了一起,开花之时就会自动解绑,格式化。
    陈仰点点头,丁会春要把阈值种子留给自己的亲人。
    我有几个朋友有精神创伤陈仰看着丁会春,面露恳求之色。
    你把他们的地址发给我,我会定期寄熏香给他们。 丁会春没等陈仰说完就给了答复,她不与人打交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陈仰感激地笑道:谢谢。
    也谢谢你借我阈值种子。他又道。
    丁会春接受了陈仰的谢意,因为如果她不接受,这很有可能会成为陈仰的一个心结。
    而心结是幻境的中心点。
    丁会春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朝简,但愿他能被陈仰带离深渊和苦海,回到明媚阳光下,做回从前的那个少年。
    .
    丁会春没带走花盆,她只是把花苞花茎用袋子一裹,再往包里一揣,十分的简单粗暴。
    花盆留了下来。
    朝简把它洗干净,描摹了几遍上面的画。
    陈仰看不下去地说:咱不摸了行不行。真的太丑了画的。
    出去了我教你画别的。陈仰哄道。
    朝简这才放下花盆。
    陈仰以为几天内就能进审核任务,他等着等着,等来了圣诞,元旦,快过年了。
    于是陈仰知道等是等不来的,他静下心来好好玩游戏。
    陈仰玩得抑郁的时候,发现朝简并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他便学着自我缓解。
    后来陈仰不知不觉就适应了游戏的画风,接受它的前半部分阳光,生机勃勃,后半部分黑暗,死气沉沉。
    再后来,Seven死得满屏幕都是血的时候,陈仰在吃火龙果,心静如水。
    对门的文青又飞国外当邵家小少爷,他很忙也很闲,群里只要有个动静就有他的份。
    群成员多了一个赵元,群里嗨到什么程度呢,嗨到朝简把他和陈仰的群消息提示音都给屏蔽了。
    年轻人熬得了夜,有时候陈仰半夜起来上厕所一看手机,赵元跟凤梨酥还在聊,他也是服了。
    陈仰找了个晴天和朝简一起上街,他拿着一根玉米棒边走边吃,声音模糊:本来我们还说好了,明年你陪我找份工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朝简一只手放在陈仰的肩背上面,掌心扣着他的后脑勺。
    是啊。陈仰把没吃完的玉米棒扔进了垃圾桶里。
    朝简皱眉:我没吃。
    我啃成那样了,你还要吃?陈仰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旁边偷看朝简多时的几个女生一脸呆滞。
    陈仰要拉着朝简走人,忽地听他低声来一句:你吃一条脏兮兮的虫子的时候,都记得把一半分给我。
    垃圾桶呢,我去吐会。
    .
    陈仰给朝简买了好几盒奶片才把他哄好,两人坐在上次来过的地下休闲会所,点了上次点的抹茶冰淇淋。
    那时候他们是面对面坐的,这次挨着坐。
    陈仰抓着朝简的手把玩,脑中浮现出他的择偶标准:腰软的,腿好看的,长相是他喜欢的。
    啧。陈仰轻轻砸嘴。
    朝简瞥了陈仰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你花样蛮多的。陈仰客观评价,有点骚。
    呵。朝简嗤笑,当时你说我的条件好找对象,我说我的生活圈只有你,然后呢,你给我来一堆
    陈仰尴尬地捂他嘴:别翻旧账,翻了我跟你急。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拒绝过他奶片的人很有可能都是知情者,他们早就看出了朝简对他的心思,除了他,他是木头。
    这也不怪他,朝简不跟他来激情高亢的,全程细水流长润物细无声,他哪看得出来啊。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朝简捉住陈仰的手,垂眼吻他手心,一路吻到他的指尖。
    陈仰气息轻喘。
    哥哥,在外面要注意。朝简皱着眉头道。
    陈仰的老脸一阵红一阵黑,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下一秒又被握住。
    向东的电话打过来时,陈仰正在吃牛肉粉丝,他放下筷子接起电话,问:干嘛啊?
    糖白棠最近遇到了一点怪异的事,跟你有关,他生病了脑子乱得很,怕自己讲不明白,就让我找你谈。向东很难得的正儿八经道。
    陈仰靠着沙发背:你说。
    他梦到了你,梦里向东才刚开始就被陈仰打断,你等会!
    陈仰挂掉手机,转头去看朝简:白棠梦到了我。
    你的阈值快要到达临界点,和你做过任务的二次重置者只要跟你接触,阈值都会受到波动。朝简把找出来的花生米夹到陈仰碗里,波动的大小取决于他们在你的记忆里的占比。
    陈仰心里是有预料的,闻言还是脸色剧变:白棠他
    白棠和他一样,也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陈仰打给向东,直接就问:白棠的身份号是多少?
    那家伙的身份号比老子的小多了,他是03141,妈得,老子七位数,他五位数!向东恢复成平时的火爆脾性。
    不说身份号了,说梦,他梦到你们上山找线索,你拉着他往上爬,叫他小白。向东意味深长道,他还梦到你坐在树下写日记,断了条胳膊。
    陈仰心想,看来那两个梦是他和白棠合作的任务,电话那头的向东忽然怪笑着哈了声:白棠就梦到了你两次,他不知道我这边可多了
    你说什么? 陈仰站起来。
    你耳背啊!我说我梦到你的次数比白棠梦到的要多!向东吼道。
    陈仰的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向东也
    向东说了他脑子里闪过的那几个片段,以及做过的梦:就这走向,我和白棠上辈子都是你队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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