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简把陈仰拉了起来。
    陈仰被那股力道带着靠在了床头,装睡是装不下去了,他搓着脸哑声道:你电话打完了啊?我们现在是要聊
    冷不丁地发现朝简将手机屏转过来,指尖点了一下发过来的视频,陈仰微弯的腰背乍然挺直绷紧,他以为是朝简家人,下意识整理头发跟衣服。
    视频开通后,朝简将陈仰的脸扳过来,让他正对着镜头。
    lee,我的主治医生。朝简厌烦又冷漠。
    不是家人啊,陈仰舒口气,他往视频另一头的窗口里看,那边的光线很昏暗,只能看见一个男人深坐在皮椅里,模糊不清的轮廓上面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一种被丛林野兽盯上的感觉。
    陈仰还没从那种压迫感里抽离出来,就瞧见朝简指着他,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陈早早,我的药。
    他愣住了。
    下巴被捏住,朝简对他说:哥哥,打个招呼。
    陈仰还愣着。朝简描摹了几遍他下巴上的线条,低头握住他的手,对着视频挥了挥。
    第133章 现实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视频那头的人明明是朝简的主治医生,却让陈仰有种见家长的缩手缩脚局促感。
    家长好像还不太友好,认为是他拐跑了自家孩子???对他怨恨许久很不满意印象分为负, 恨不得随时给他开支票让他滚蛋。
    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就很气。
    陈仰被自己脑补的信息给刺激到了, 尴尬得一张脸赤橙黄绿青蓝紫,他想挠额头手却没抬起来,这才发现朝简一直握着他的手,指缝跟指缝交错, 十指相扣。
    互相认识了?朝简开口。
    陈仰点点头,视频里的男人似是勾了一下唇角, 像上个世纪的吸血鬼公爵, 神秘尊贵而危险。
    挂了。朝简关掉了视频把手机丢床上,手还扣着陈仰。
    房里静得掉针可闻。陈仰眼神左顾右盼了片刻,忽然道:你的主治医生听得懂中文?
    朝简看他依旧不光滑的几片指甲。
    陈仰得到了答案, 眉头轻动了一下,敢情说德语是那部分内容不想让他知道。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
    耳边响起声音,陈仰脑子一空,他缓慢抬头:你说什么?
    早点去,才能早点回来。朝简单手划着手机屏, 似乎在忙什么, 忙得没功夫跟陈仰对视。
    然而屏幕上的字一个都没落入他眼中。
    陈仰放空的脑子里开始飘雪花点,乱糟糟的,朝简的病情很严重,确实应该尽早接受治疗,越快越好,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可是
    陈仰垂眼看扣在一起的手, 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的人还没好好善后就要暂时离开了,那他怎么办?被烧死?
    好吧。陈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决定了就好,那一路顺他想到是坐飞机就改了口,一路平安。
    从前听说坐飞机不能祝一路顺风,他觉得好笑,现在他成了那个好笑的人。
    手被攥疼,陈仰听见了朝简神经质的笑声:我还没走,你连送别的话都说了,就这么巴不得我离开?
    顺嘴说的。陈仰动了动被攥着的手,能松开了不?
    朝简:不能。
    陈仰噎了噎,他跟朝简现在这算什么?
    温水煮青蛙的结果就是,青蛙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熟了。根本没有机会从锅里跳出来。
    要是根据肢体接触来划分情感层次的话,他们同居,同床,偶尔还在被窝里有四肢纠缠,以及间接接吻,生死相依
    陈仰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既清明又恍惚,他发现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区域来定义他和朝简的现状。
    陈青蛙仰呆呆坐着,是他太迟钝,还是朝简太精明?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和强弱点,会不会连他欲盖弥彰的犹豫挣扎都算到了?
    你陈仰的指尖被摩挲了一下,他顿时忘了嘴边的话,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的家人都在德国?
    朝简垂着眼眸:死了。
    陈仰满脸难以掩藏的惊诧跟无措:都
    朝简微顿:嗯。
    陈仰没有注意到朝简那一两秒的微妙停顿,只是在哀伤地想,他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他们以一个人的身份相遇,成了两个人。
    .
    香炉里的熏香燃没了,朝简起身去换,另一只手没放开,还扣着陈仰的手指。
    陈仰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朝简,他去哪,自己去哪。
    你喜欢我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以后有什么打算?你的秘密能跟我分享了吗?为什么恨我?为什么你那么痛苦等所有问题全部凝聚成一个光点,嵌在相扣的手上,随着每次的指间摩擦而发热发烫。
    答案不重要了,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就像陈仰没去纠结为什么他的灵魂深处无法抗拒朝简,也像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当初在去小尹岛的船上对朝简盲目的信任来自哪里。
    毕竟他的人生充满了疑点,多如牛毛,感情这一块能简单就简单点吧。
    陈仰在意的是,我的搭档喜欢我,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有药物控制不了的病态心理。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
    陈仰看着朝简的侧脸想,我是哥哥,干脆就由我来
    点熏香的人蓦地出声:我想亲你。
    陈仰的眼睛睁大。
    我想亲你。朝简把打火机放柜子上,直起身面向陈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陈仰看着朝简淡色的唇,喉结滚了一下:那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
    朝简像是傻了,愣愣低头看着陈仰。
    陈仰被朝简的反应整懵,怎么,他不该答应得这么直截了当?应该犹犹豫豫半推半就?他倒是想,可他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踏出去了那一步,他就会大步向前走,不可能停在原地磨磨蹭蹭。
    等了又等,陈仰有一点不耐烦了:又不想亲了?如果朝简还傻兮兮地站着,他就自己上,再这么等下去他的紧张会压不住地翻上来。
    陈仰重复问了一遍,给朝简发最后的通牒:你还想不想亲?
    朝简:想。
    这个字的尾音轻轻落在了陈仰的唇上。
    陈仰还没从初吻寿终正寝的心情里回过神来,就被朝简又是摸脖颈,又是摸心跳。
    冷静点。朝简腮帮子绷紧,牙关咬了咬。
    我很冷静啊,陈仰看着朝简的紧张不明所以,他连嘴唇上的温软触感都忘了。
    朝简拉他去卫生间:洗脸。
    陈仰下意识照做,凉水浸透他脸上的情热,身体上的躁动慢慢下降。他忍不住胡乱猜测,难道他的脑子里装了芯片,肾上腺素不能飙太高,心跳的频率也有限制,不然就会短路烧掉?
    所以朝简才会对他采取量变引起质变模式,导致他们跳过了激情阶段,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淡如水?
    陈仰的嘴角抽搐,这个奇幻的想法跟前世今生有得一拼。
    每次他做任务被厉鬼吓到,或者发现线索逃离险境,他一样会心跳加速,也没见朝简这么在意。
    陈仰洗脸的动作一停,所以朝简为什么在亲完他以后,第一件事是检测他的体温和心跳,带他来这洗脸降温?正常情况下不是该温存一番吗?
    我不冷静会怎样?陈仰关掉水龙头转身看朝简,目光探究。
    不会怎样。朝简抹掉他眼睛上的水珠。
    陈仰眨了下眼:那你为什么这么
    是我不想你太激动。朝简拉着他的手,你不能太激动。
    我激动的时候多了去了
    这件事上不行,朝简打断陈仰,半响面无表情地吐出两字,阈值。
    陈仰深吸气,尽管朝简没表情,语调也平平的没什么起伏,他还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憎恶痛恨。
    阈值这个词陈仰知道,可他却是头一次听朝简说,他仿佛已经触到了什么屏障,揭开就是一个新的世界。
    朝简捏紧陈仰的手指关节:再等等。
    陈仰忍着疼痛问:等什么?
    等我回来。朝简阖了阖眼,嘶哑道,等我回来,时机到了,你适合听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什么叫我适合听?现在的我不适合?陈仰视野里的朝简全身发抖,眼角猩红,眉间是隐忍跟克制,他看着看着,心脏抽了一下,脑海深处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是不是
    忘记过你?陈仰骤然惊醒满身冷汗,他慌乱失措地吞下那四个字,不敢把它们放出去。
    如果他真的忘了一段记忆,那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忘掉朝简的那个自己,太可怜也太可恨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希望命运不要这么对他。
    朝简看着他:是什么?
    没什么。陈仰避开他的视线,我们睡觉吧。
    朝简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不行!他翻着陈仰的背包找奶片,一口气剥了一把塞进口中咬得细碎,还不行,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必须再等等,需要再等等,不能冲动,克制,要克制。朝简单手盖住脸深呼吸,喉头不断攒动,他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口中一遍遍重复克制二字。
    陈仰:
    他忍不住红着脸训斥:你想什么呢,我说的睡觉就是睡觉!
    朝简缓慢眨眼:噢。
    .
    朝简给了个时间,陈仰就有了期待。哪怕朝简回来的日期没有定下来。
    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朝简陷入沉睡,陈仰一只手被他攥在怀里,一只手夹着烟搁在床边。
    烟在燃烧,熏香也在燃烧,两股味道亲密地缠绕着,像是在庆祝这场细水长流走上了另一个阶段。
    陈仰凝视睡得人畜无害的少年,说心里话,他只有在被亲的时候会分泌出大量多巴胺,其他时候都还好。
    这都归功于少年预谋已久,围绕着润物细无声的中心思想步步为营。
    陈仰舔了舔唇,朝简很在意他的阈值起伏情况,平时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再提醒他要顺其自然就显得合理了起来。
    算了,不费这个劲了,朝简说会告诉他,到时候他可以体会一把被老师甩答案的感受。
    柜子上的手机震了起来,陈仰把烟含在唇间,够到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陈仰接通: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儒雅磁性的熟悉声音:是我。
    陈仰一顿,牙齿深陷进了烟蒂里面,他激动道:孙医生,你回来了?
    孙文军笑:是啊,回来了。
    陈仰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试探:你不是说去外地出差一个月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很不顺?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棘手。孙文军那边在楼道里,说话有回音。
    那办成了吗?陈仰觉得应该成了,却听他道:没有。
    陈仰没反应过来:啊?
    没办成,失败了。孙文军笑着说,小仰仰,你小文哥失败了。
    陈仰听着孙文军的笑声,莫名有种沉重感,连带着他的呼吸都不顺了起来,他无意识地安慰道:那下次有机会再
    没有下次了,孙文军说了句话,停顿一瞬又说,无所谓了。他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也许走着走着就峰回路转。
    这番看开了的话背后是绝望跟无力。孙文军进死胡同了。
    陈仰的呼吸更不顺了,他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冲进肺腑,以他和孙文军的交情,实在是离交心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他的担忧和闷沉都来得违和。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拿你的盆栽?陈仰岔开了话题。
    后天。孙文军没有思考就回答他。
    陈仰蹙着眉心喷出一团白雾,怎么也是后天
    我一个朋友在康复院C区。陈仰说,昨天早上住进去的,一直没醒。
    孙文军问是什么名字,哪个病房,病因是什么。
    陈仰一一回答:你要过去?
    晚点我跑一趟。孙文军在开门,皮鞋踩过地面的声音平稳散漫。
    陈仰有意无意道:当初我也是昏迷不醒,我看她那样就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她不会也要躺两年多才醒吧。
    孙文军:你朋友有外伤?
    有啊,头部。陈仰说,不过不致命。
    所以说啊,你们的情况不同,那时候你孙文军陷入回忆,伤得很重。
    陈仰完全没印象,他像对待烂肉毒瘤一样,将那一块记忆挖掉了,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干净是干净了,就是寸草不生,一片虚无。
    这就叫所谓的创伤并发症,人体防御功能引起的间接性失忆。
    小仰仰,你现在过得好吗?孙文军忽然问了一句,口吻像老朋友的问候。
    陈仰被攥着的手贴在少年胸口,仿佛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就能摸到对方的心脏。
    挺好的。陈仰说。
    那就好啊。孙文军笑,那就好。
    电话里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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