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再皎洁,被茂密的枝叶挡着照不进来,在树林间走动都是昏暗的。更别说是小月牙了。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走一段路回头看,一片暗黑色,来时的路都看不见。
    陈仰怕手上的伤被树枝刮到,只好把手缩在身前,另一只手举着朝简的手机开路。
    有光,后面也有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他就没那么怕了。
    大晚上的,看都看不清,我们怎么找第四根石柱?陈仰的鞋子踩在细细的树枝上面,咯吱咯吱响,就这么瞎走吗?还是你已经有大致方向了?
    朝简拄着双拐走在他身后:没有,碰运气。
    陈仰脚下一个踉跄:那三幅画,你看完就没什么感觉?
    没回应。
    陈仰开始粗浅的讲析:第一幅是首领站在祭坛上,跪着的那些人都很虔诚,第二幅上面首领的那道光环,可能是某种赐予。
    第三幅首领像是犯了什么大错,原本跪着的那些人也不虔诚了,一个个的都站着,看他跪在祭坛上,光环也没了,赐予被剥夺了
    陈仰发挥想象力,边走边说,只有他说,后面的那位始终沉默。但他知道对方有在听。哪怕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而且朝简也没被林月挑拨离间,是个好盟友,好搭档。
    藤蔓不清楚是哪种植物,我在岛上没见过那样的,一定跟诅咒有关。陈仰的小腿被拐杖轻轻一抽,伴随着少年极低的声音,有人过来了。
    陈仰现在完全相信少年敏锐的感官,他立即停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岔路口。
    而一条小路那头传来凌乱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谁在林间闷头狂奔。
    正朝着他们而来。
    .
    那声响离得近了,陈仰听见了浑浊的喘息声,确定是人。
    怪物是不会这么喘的。
    陈仰关掉岛上不该有的手机,让朝简把从李大富家拿的那盒火柴给自己,擦亮一根举着。
    不知道过来的会是谁,他内心深处希望是阿戊,而当他看清来人,脸上的警惕一滞。
    不是阿戊,是周老师!
    这还是陈仰在刘婶家门前那次之后,第二次碰到周老师,还是那身灰布长衫,只是全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眼镜也没戴,整个人很憔悴。
    周老师看见陈仰跟他身旁的高大少年,惊惶的就要掉头跑。
    诶,周老师,我们是人。陈仰忙喊了声。
    周老师身形一顿,回头颤声说:人?
    是啊。陈仰甩灭快要烧到手的火柴,又擦一根,叹口气,吓到了的人。
    周老师浑身提起来的气一泄,直接就瘫到了地上。
    .
    陈仰没找地儿,就拉着朝简在岔路口旁坐下来,让周老师缓一缓再谈。
    周老师一介教书先生,这一天下来,三观都崩了,他眼里的睿智跟儒雅也没了,替代的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像在风雨里飘摇的小白花,又蔫又脆弱。
    陈仰拨弄拨弄枯草,擦了火柴丢进去点燃:周老师,你衣服怎么湿的这么厉害?
    周老师苦笑:我从海里爬上来的。
    他讲了自己的逃亡之路。多惊险描述不出来,就是急的跳海了,不敢上岸,只能绕着岛游,等到晚上安全了才上来。
    陈仰听完说:你躲在海里的时候,不怕海上的雾里有东西?
    来不及想。周老师心悸地瑟缩着,衣服上还在滴水,山风一吹,他脸就跟刷了层白漆似的。
    陈仰给了他两个奶片。
    这时候,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周老师连连道谢,正要问是什么,冷不丁的感觉自己被一道森寒的视线盯住。
    他抖着手脚抬起头,发现那视线消失无影,像是个错觉。一起消失的,还有要被凶兽活活咬死的窒息感。
    陈仰看男人的精神有些恍惚:周老师?
    没事,周老师喃喃,没事。
    我给你的是外面的一种食品,吃了吧。陈仰自己含一片,凑到抱臂坐在树下的少年耳边,小声问他吃没吃完,还有没有剩的。
    朝简阖着眼一声不吭,几秒后,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运动外套口袋,留下一板奶片。
    他的眼睑动了动,环在身前的两条胳膊往下移了移,若有似无地压住了口袋。
    .
    陈仰察觉少年一咳,周老师就如同受惊的兔子,随时准备窜进草丛里逃跑,他解释道:是感冒。
    周老师松口气:哦哦,晚上温度低,是容易伤风,我恐怕也要得。他说着就打了个喷嚏,药我都有,跑的时候忘了拿。
    周老师自朝地叹了声,保命要紧,哪顾得上别的。
    陈仰给火堆添几根干柴:周老师,阿戊说他听家里老人透露,岛上以前大范围的发生过今天这样的
    不可能!周老师严肃打断,还大范围,怎么可能,我听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下一秒,周老师满脸骇然:不对,阿戊家里哪来的老人,他就是一个人过啊!
    .
    陈仰浑身一下就发毛了,习惯性的往少年那挪靠:那是阿戊撒谎?为什么?
    周老师可怜的,本来就冷的打抖,现在连说话都抖了:陈,陈先生,你什么时候听阿戊说的?
    白天。陈仰睁眼说瞎话,后来我们就走散了。
    周老师用力吞了口唾沫:阿戊那孩子跟我一样,家里人早早就不在了,他小时候长得讨长辈们喜欢,所以他吃的穿的都有现在讨小姑娘们喜欢,大概是长大了,性子变了,变得腼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为什么要撒谎,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恶作剧吓唬人吗
    陈仰看着神神叨叨,语无伦次,越说音量越小的男人:周老师,你有没有在岛上见过什么柱状物?
    周老师没有反应。
    陈仰又问了一遍,周老师才听清楚,摇头说没见过。
    那听没听过什么怪事?陈仰换了个问题。
    周老师想笑又想笑,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正在发生的还怪?岛上熟悉的那些人,都不是人了。
    .
    一时间火堆旁只有柴火燃烧的劈里啪啦声,带着现实的烟灰味道。
    陈仰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火光能照的地方有限,照不到的区域全是黑的,树木都鬼魅了起来,他没多看,赶紧坐回去,缩在少年身边。
    哪怕对方睡着了,陈仰也觉得有安全感。
    陈仰把上半身往火堆前凑凑:周老师,我们来聊聊天吧。
    周老师看青年映在火光里的脸,比自己年轻几岁,眼睛很亮,心态也好的出奇,来小岛上旅游碰到这么恐怖的事,还有心思聊天。
    不像他,都要疯了。
    陈仰随意道:刘婶之前跟我说,岛上有的地不能用,似乎有隐情,她没往下说。
    周老师抓着一缕缕贴在头皮上的湿发:是有,都在那一片,隐情也没别的,就是不长东西,种什么都不长。
    陈仰踢踢少年的脚,让他留心,嘴上接着问周老师:那是怎么回事?
    周老师说:不知道。
    陈仰:
    正失望的时候,听周老师来一句:不过我听过一个传言。
    他立马打起精神:什么传言?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岛上有一家想修房子,男主人去那一片挖土。周老师回忆道,当天晚上男主人做了个梦,梦到一群不认识的男女老少围着他家房子跳舞。
    第二天早上男主人跟他媳妇说了。周老师的湿衣服贴着身体,皮肤上面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媳妇也说做了那个梦。
    四周的温度霎那间就降了一大截。
    陈仰屏住呼吸:然后呢?
    没过几天,他们家儿子在外面的玩的时候出了事,死在了水沟里。周老师陷入回忆,大家传是土里有邪物,谁也没再去挖过那里的土,走路也绕着走,甚至有的提都不敢提。
    挺荒谬的,陈先生,你就当个打发时间的笑话听吧。周老师说。
    陈仰跟他同时说:在哪,带我们去!
    周老师怔了好几秒,语气有些硬:陈先生,我知道你们来岛上旅游是想看点新奇的,可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还
    陈仰和和气气道:你误会了,我们让你带路,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周老师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青年不回答,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周老师没有强人所难:我可以带你们去,可是晚上不行,虽然我是在岛上长大的,但我只在山林外围活动,这里我就没进来过,不熟悉,天亮才好认路。
    那我们就在这待着。陈仰说,火堆不能烧太久,周老师,你衣服差不多干了就把火灭了吧,我跟我弟弟先睡了。
    好。周老师看一眼很好说话的青年,又去看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相貌极为出色的少年,蠕动了几下被海水泡白的嘴唇,陈先生,你们离开岛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陈仰呼吸停了半拍,装作没有听见。怎么带?进来由不得自己,出去也是一瞬的事。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快一点完成任务,阻止这场诅咒。
    .
    陈仰靠在树上睡着了,脑袋往一边歪,及时被拐杖拨回来,倒在了少年人的肩头。
    周老师看到这一幕,多瞧了两眼那个少年,没料到那样寂冷的气质还会照顾人,对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他慌忙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张延跟赵元逃跑途中撞到一起,一个顾不上道歉,一个顾不上咒骂,两人疯了的逃,现在不知道跑到了哪,只知道是片没进过的林子。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是那那个吧?赵元颤颤巍巍地说,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不是。张延摇头否定道,鬼打墙我上个任务遇到过,不是这样。
    赵元:那我们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在这里?
    张延说不上来原因,那会他一踏进来,就感觉这片林子不对劲。不是鬼打墙,他们没有在原地打转,就是出不去,林子有这么大吗?
    赵元现在就觉得自己宁愿喝粪水,在山下跟怪物们待在一起,也不要留在这里,他加快脚步,左边突然传来一股阻力。
    你干嘛在我后面拽我?
    什么?
    我说你别拽我,赵元烦躁地说,你拽的我都走不好了。
    背对着他的张延转过身:我不是在你前面吗?
    赵元两眼一翻,要晕,被张延一巴掌扇醒。
    没人拽你,是树枝勾到了你的衣服,自己看!张延指着一处低喝。
    赵元傻逼逼的:树,树枝?他飞快的往后看了眼,还真是树枝,靠我要吓死了啊!
    刚回魂,赵元又是一声大叫:背后有声音!
    张延是真的烦了,他又想到自己被对方利用差点死在怪物手里,口气差到极点:你他妈能消停会吗,没听过风吹树叶?
    不是,绝对不是,这回你信我,赵元要哭了,你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啊。
    张延不管赵元,继续在林子里找出路,走了一会听对方还在说那东西一直跟着他们,他就回了下头。
    看见什么,张延的瞳孔一缩,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没骗你吧,我们被盯上了赵元没说完,张延就往影子那边走,他惊得眼珠子往外突,回来!你走错了!快回来!
    第16章 多晒太阳会长高
    张延在第一个任务里跟鬼打过交道,他是普通人,也怕,却是那种有所了解,有预料的怕。
    所以他迎上了那个影子。
    然而那不是鬼,是还没变异的人,阿戊。
    这让张延很诧异,其实在他看来,鬼比人简单多了,人才是最复杂,最变幻莫测的。
    阿戊说他也是被追进来的。他还说这里因为地形的原因,夜里很难出去。
    赵元完全相信这个腼腆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尹岛人: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怎么都走不出林子。
    张延不像他那么单纯:阿戊,你对这里很熟悉?
    也还好,就是来过几次,阿戊挠挠脸,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有个比较大的树洞,我们可以躲进去。
    赵元一喜:那我们去吧!
    张延没有作声,直到阿戊给他们带路,他才低声对赵元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元结巴了:怎,怎么?
    张延问道:为什么我们跑进来,偏偏就遇到了他?
    赵元说:碰巧吧。
    张延又问:那他跟在我们后面,也是碰巧?
    赵元脚步顿了顿:不是跟在我们后面,是走的没我们快吧。
    前面的阿戊回头喊:你们怎么不走了?
    来了!赵元扯张延,跟上吧,我们是两个人,他是一个人,要怕也不是我们。
    张延盯着阿戊的背影眯了眯眼:说的有道理。
    .
    树洞很大,三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一夜无事。
    林子里才有一点稀薄的晨光,阿戊就一改昨晚的态度,催张延跟赵元离开。
    白天这里容易进来,藏不了的,我们必须快点走。阿戊说。
    赵元小声对张延说:昨晚什么事都没有,是我们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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