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流接过茶杯将安神茶一饮而尽,顺从地躺下去。关璟瑄拿着杯子走回桌边坐下,摸出一本下午在集市里随手买来的闲书刚刚翻开,就听沈自流忽然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关璟瑄看了沈自流一眼,随即把目光挪回书上,轻笑道:好,不是小孩子,是大孩子。大孩子就要听师父的话,乖乖睡觉。
    太过明显的敷衍让沈自流有些不满,于是没吭声,只盯着关璟瑄看了许久,直到扛不住卷土重来的睡意,才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关璟瑄被窗外的喧哗之声吵醒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原本应该睡在床上的人却在圆桌边端正地坐着,正从一只小砂锅中舀粥出来。
    见关璟瑄醒来,沈自流跟关璟瑄道了早安后,放下手中的碗起身往洗漱架走去。
    关璟瑄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理了理衣襟,也没深究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道:小流早。为师什么时候睡着的?
    沈自流走过来递给关璟瑄一方拧得半干的软巾,道:弟子睡醒的时候。
    关璟瑄:
    这和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
    用完早膳收拾妥帖后,关璟瑄拉开客房门叫住一个正好路过的客栈小厮,问:今日外面怎得如此热闹?
    小厮将手中的铜壶拎到身侧,道:客官您不知道吗?今日是花朝节,城西刘太守特将自家最大的园子风林苑开放一日,邀全城百姓前去游园踏青共庆佳节。
    关璟瑄笑道:这个刘太守倒是亲民。
    小厮闻言忽然往前凑近一步,似笑非笑地看了沈自流一眼,压低声音道:据说太守大人未出阁的千金也会前往,二位不妨去凑个热闹。
    关璟瑄挑眉道:太守的千金若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自会有无数世家公子名门才俊踏破太守府的门槛,怕没有普通人家什么事吧?
    小厮嘿嘿一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千金是太守膝下唯一的女儿,在家中受尽宠爱,父母兄长都对她百依百顺。据说就是因为她瞧不上那些世家公子,太守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看能否让宝贝女儿挑到个自己中意的良人。太守家有权有势,根本不在乎姑爷出身高低,兴许上门女婿还更合他们的意也未可知呀。
    打发走小厮后,关璟瑄对沈自流道:如何?咱们也去瞧瞧?
    沈自流道:师父是想去看园子,还是看太守千金?
    关璟瑄笑道:为师的年龄做太守的爹都绰绰有余了,你觉得呢?
    最终师徒二人还是决定去凑个热闹。临出门前关璟瑄为沈自流重新束了发,还给他簪了一支简单却别致的兰花玉簪,又让沈自流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襕衫,一个俊俏儒雅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顿时出现在关璟瑄面前。
    自己仍作平常打扮的关璟瑄看着比平日还要俊朗的徒弟,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家小徒弟怎么打扮都好看。
    沈自流的嘴角刚刚要提起,就听关璟瑄又道:今日若太守千金看上的不是你,定是眼睛有毛病了。
    第43章
    唇角正欲上扬的弧度硬生生被折成抽搐,在一瞬的咬牙切齿后,沈自流忽然神色一转,笑容无比温和地对关璟瑄道:师父说得都对。
    关璟瑄并未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兀自从衣袖中掏出一把白色折扇甩开挡在唇边,笑道:走吧,春色可不等人。
    风林苑占地虽只有几十亩,但作为一个城内的园林已算是很大的了。太守本人十分喜爱这个园子,每年都会花不少银两在园林的打理上,园中景致自是秀美不凡。平日里风林苑只有太守府的人能够进出,普通百姓难得一观,因而此次风林苑面向全城开放,不出所料引来了许多游人。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是冲着太守千金将会前往这个据说而来的,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师徒二人悠哉步至风林苑时园中已经挤满了前来参观游玩的百姓,以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居多。他们个个打扮得清爽又有朝气,丝毫不比园中的繁花逊色。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欣赏着园中的美景一边吟诗作赋嬉笑玩闹,一些姑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巧目顾盼,含羞带笑的模样十分赏心悦目。
    不出关璟瑄所料,沈自流一进风林苑就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好看,这两年在昆仑的修习让他染上几许出尘的仙气,一身襕衫给他添了几分文士的儒雅,却又挡不住从他举手投足中透出的剑修的坚毅,这样特殊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也十分出挑,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而他身边的关璟瑄却是一贯的慵懒模样,打扮也很随意,只是在昆仑修习多年,他身上的仙气只会比沈自流更重,加上他的五官也生得不差,神色又比沈自流柔和可亲,旁人稍微留意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
    这对师徒一进门就引得人群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人都在悄声讨论猜测这二人的身份,师徒二人对于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却表现得十分淡定,一边闲聊一边顺着一条蜿蜒的碎石子路往风林苑中间走去。
    两人信步在园中逛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来到一方莲池边上。这方莲池很大,清梦苑后院里的那方莲池和它一比,就像是个水坑。大约是为了今日的花朝节,风林苑的园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满池的莲花都催开了,错落有致的翠绿托着粉白,十分好看。莲池一侧建了一座拱起的廊桥,廊桥上有好些少女或站或坐倚着护栏赏荷,这场景落入桥下的人眼中也是一道十分靓丽的风景。
    欣赏了片刻莲花后,关璟瑄忽然转头对沈自流道:小流,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沈自流一愣,随即道:弟子并没有不高兴。师父怎么会这么问?
    关璟瑄将合起的折扇抵在下巴上,道:因为从咱们出了客栈到现在,你几乎都没笑过。为师看你平时也挺爱笑的呀?
    那是在你面前。沈自流默默想道。
    虽然他在昆仑并不是一副高冷倨傲从不理人的模样,但也并不像梓岚那般待人亲和热情,在外人面前他几乎就没怎么笑过,只是关璟瑄整日窝在清梦苑才不知道罢了。
    沈自流微微抿唇,凑近关璟瑄耳边,轻声道:弟子只想笑给师父看。
    关璟瑄反手就给了他一扇子,笑骂道: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你这样子,以后哪家姑娘
    抱歉,打扰二位一下。
    关璟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师徒二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与二人相隔几步的地方站了一个打扮得精致而讲究的年轻女子。这女子长相甜美,看上去似是与沈自流相若的年纪,与其他同龄女子相比更显端庄持重,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高贵矜雅之风,就连随侍的两个侍女的衣着和仪态都不俗。
    即使不问,也不难猜到来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太守千金。
    关璟瑄和沈自流对视一眼,既而礼貌一笑道:姑娘有何指教?
    女子回以关璟瑄一个浅浅的微笑,随即大大方方看向沈自流,道:给二位公子见礼了,奴家确想请公子帮个小忙。那边的墙沿上有一丛棠棣开得甚好,奴家很是喜欢,可惜开得太高难以攀折。不知能否劳驾公子帮我们折一枝下来?
    关璟瑄听罢半开折扇挡住忍不住上翘的唇角,带着几分戏谑地看向沈自流,看他要如何招架。沈自流回望他一眼,既而扬眉看向那女子,颔首道:可以,几位稍等。
    说完他径直走到女子方才所指的那面花墙下,正抬头观察哪一枝花开得最盛时,女子的其中一个侍女朗声道:公子,麻烦折最高的那一枝!
    泓儿,休得胡闹。女子轻叱一声,面上却并无责备之意。
    方才喊话的侍女掩唇一笑,道:小姐,就要最高的那枝才好,若是够不到,也不配得小姐的青睐。
    女子赧然抿唇,低喝道:越说越没规矩了!
    侍女笑嘻嘻地闭了嘴。
    沈自流五感灵敏,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清楚听到了主仆二人的谈话。他看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的关璟瑄,只当没听到地转回身去。
    这花墙约有两人高,茂盛的花藤如瀑布般从墙顶垂下来,满墙芬芳。最高处的花因为光照最好,果然开得最为繁盛好看。沈自流目测了一下开得最好的一丛,然后纵身一跃,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十分轻盈地便跳上了花墙,轻踏在两片绿叶上站得稳稳当当,连叶茎都没怎么被压弯。
    无视下面众人灼灼的注视,沈自流蹲下身折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棠棣,起身走了两步,又蹲下来折了几枝同样开得十分娇艳的,这才站起来往下一跳旋身落下,正好停在方才喊话的侍女面前。
    这枝花请你家小姐收好。
    侍女一愣,随即脸颊微红地接过沈自流递上的花枝,转递给自家小姐。
    疑似太守千金的女子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正想夸赞这花枝一番,沈自流却忽然转身朝花墙那边走去,接着将手中剩余的几枝花枝一一递给站在花墙之下,方才带着羡慕之色如今却满脸惊讶的几位少女。沈自流没有多说什么,送完花后从容地走回关璟瑄身边,也不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女子,将手中仅剩的一枝花枝举到眼前看了看,随即望向关璟瑄。
    关璟瑄正惊异于他方才这一连串的行为,见沈自流忽然看向自己,关璟瑄顿时感觉有些不妙,却来不及阻止了。
    沈自流将花枝送到关璟瑄面前,勾起一个令在场的少女都忍不住心肝儿一颤的笑容,缓缓道:这花就不送给师父了,世间再美的花都不能与师父相配,这样的俗物便由得俗人去欣赏吧。
    说完,沈自流忽地一扬手,面含微笑地将手中的花枝投进了身旁的莲池之中。
    第44章
    一句话就将一园子的人得罪了个干净,关璟瑄简直不知道该说沈自流什么好。说什么跟凌溪风不一样,两人在这方面缺心眼儿的程度,完全不相伯仲好吗!
    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趁着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关璟瑄一把拉起沈自流迅速往旁边的灌木丛后一闪,在外面的人看不到的死角中捏了个诀隐起两人的身形,随即踩着虚空从花墙上翻了出去,将风林苑中乍起的喧嚣抛在了身后。
    师徒二人沿着花墙外的街道行了一段,拐进一条寂静无人的偏僻小巷后关璟瑄才解除隐身的术法,看着沈自流长叹一口气,道:小流你哎,就算你不高兴,也不该那么说啊
    沈自流朝关璟瑄跨近一步,看着他认真道:师父,我说过了我并没有不高兴。倒是有一件事,我想一直都是师父你没有搞清楚。
    明明沈自流跟自己差不多高,看模样也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关璟瑄却莫名感到一股压迫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这巷子实在太过狭窄,他这一退便抵在了身后的墙上,退无可退。沈自流再往前一步,抬起双臂撑在关璟瑄两肩上方的墙上,关璟瑄感受到的压迫感顿时更盛。
    关璟瑄轻咳一声,面上维持着从容,道:何事?
    沈自流道:弟子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但实际上从决定要拜入昆仑起,弟子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懵懂无知随意做的决定。所以希望以后师父不要再想方设法为弟子留退路了,没有必要,也不会有派上用场的那天。
    说着,沈自流忽然将上身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关璟瑄都能从沈自流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略显惊愕的脸。
    师父。沈自流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以后别这样了,不然弟子就真的要不高兴了。
    关璟瑄愣了片刻,随即猛然惊醒一般一掌糊到沈自流脸上,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了,道:你这孩子,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沈自流丝毫不闪躲,也没有将关璟瑄的手扒下来,任他将手掌糊在自己脸上,透过关璟瑄的指缝目光委屈地望着他,闷声闷气道:弟子只是觉得这样师父才会感受到弟子有多认真。
    掌心被沈自流说话时嘴唇的开合弄得一阵搔痒,关璟瑄赶紧缩回手,又深深叹了口气,道:为师明白了。
    关璟瑄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吃惊。不仅因为沈自流对于修真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更因为他完全没想到原来沈自流早就领会了他的思虑。若沈自流果真已经想清楚自己为何要成为修士,也有明确的目的的话,那他倒的确不必再对沈自流的事多加干涉。
    就此事达成共识后,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两人的心情也都轻松不少。关璟瑄没忘记教育沈自流今后对女孩子说话不能像方才那般刻薄,沈自流也乖乖认错表示会虚心接受师父的教诲,于是风林苑中的小插曲就这样轻巧地揭过了。
    晚上师徒二人换了身行头,去花神庙外的庙会凑了个热闹。关璟瑄虽也是在十分年幼时就被送到了昆仑,但毕竟出自大户人家,别家孩子经历过的童趣时光他也没少经历。倒是沈自流,几乎可以说从记事起就在与死亡博弈,为生存辛劳,想也知道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去享受一般孩子所拥有的童年。关璟瑄先前通过入梦见过沈自流幼时的悲惨经历,本就十分心疼他,于是趁着这回师徒二人一起逛庙会的机会,如同哄还未成年的幼童一般,硬是给沈自流买了各种小孩子们都十分喜爱的零嘴和小玩意儿。
    见师父买得兴起,沈自流闭口不言自己并不爱吃这些过于甜腻的东西,对于旁人异样的眼光和长这么标志结果是个大傻子吗之类的小声议论也完全置之不理,关璟瑄给他什么他都接着。到庙会结束时,师徒二人都逛得十分尽兴。
    之后关璟瑄带着沈自流到扬州附近几处颇久负盛名的景点转了转,十分悠闲地度过了剩下的两天。第三日一早师徒二人退了房,到订做衣服的店里取到已经做好的衣裳,便不再在扬州多逗留,仍是一起乘着关璟瑄的浮云扇,不到半日就回到了昆仑。
    在扬州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回昆仑关璟瑄就觉得这几日积压的疲劳全都返了上来,跟沈自流打了声招呼后便一头扎进了柔软的床榻,睡得昏天黑地。而几天前才因为催动吞象而灵力损耗过度的沈自流反而丝毫不见疲态,将师徒二人的行李都一一归置好后,又去厨房煮了一壶去乏安神茶端到关璟瑄的卧房中用灵力温着,再帮关璟瑄掖好了被角,才背着吞象出了门。
    沈自流从知秋上跳下来时,梓岚正好也从山下徒步走到了无剑峰的山腰处,乍一看到几日不见沈自流,梓岚还愣了一下,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沈自流背后的吞象所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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