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律宽勒住马,回头狠狠盯着真蟾,一字一顿,沉声道:“你再说一遍,谁带人攻打末云城?”
    真蟾茫然地眨眨眼睛,诚实回复道:“我在路上看见乌停王子了,他们备齐武器正冲向末云城。天佑部族,二王子和末云城打起来,我们就可以直接通过沃特草原,回到家里。”
    沃特草原已被乌停占据,而它刚好夹在末云城与元真部落之间,如果拓律宽想快速回归部族,只有横穿沃特草原或者冒险行走赤红山脉两个选择。
    赤红山脉土色如血,生长的草木鸟兽多有怪异,草原祖辈相传那是被神诅咒之地,称居住山脉的人为离人,认为和离人、赤红山脉沾染上关系会招致灾祸,因此轻易不肯踏足赤红山脉。
    穿越沃特草原容易惊动乌停,引来追杀,行走赤红山脉又担忧为神鬼不喜,队伍里因为意见不合爆发了几次争吵,现在,乌停离开沃特草原去攻打末云城,瞬间解决了归路问题。
    拓律宽牙根一阵发痒,他缓缓扭头,对上身侧波澜不惊的元尔木,用大雍语阴恻恻道:“很好,很好,一箭双雕,司主不愧为我长狄智将!”
    何止一箭双雕,拓律乌停率军进攻末云城,既给拓律宽回归的路线腾出空隙,又能利用战火销毁真蟾抢劫时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更重要的是,末云城一破,大雍皇帝如何不怒?乌停在外敌和内乱的夹击下定然成为第一个淘汰的争权者。
    元尔木用他的两次现身,解决眼前困境,奠定日后基业,可谓多谋善断,雄才大略,只是……只是苦了拓律宽喜爱的那个女子。
    拓律宽双目充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勒缰绳,就要掉头奔回末云城。
    真蟾给撞到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元尔木淡定抽箭,一箭正中三王子的马匹后腿,将突然发狂的拓律宽甩下马。
    拓律宽翻身站起,抓起散落在地的弓箭,遥遥指向高马上的元尔木。
    族人们对里面的弯弯绕绕半点不知,一个个目瞪口张,手握刀箭,茫然惶然,不知道自己该相助于谁。
    元尔木用弓背敲打掌心,迎着箭尖直视拓律宽双眼:“美人与草原,王子,你只能选一个。”
    沐扶苍和王位……拓律宽拉弦的手微微一抖,他快马加鞭赶到末云城,或许能在天神庇护下,于乱军中抢出沐扶苍,但势必会因此失了元真两氏的信任和及时赶回草原争夺王位的时机。
    沐扶苍的音容笑貌犹在他眼前闪现,耳边又响起元尔木的质问:“不知王子之前潜伏在末云城是为了什么?若乐于做人仆奴,不如直接向大王子二王子跪下求饶,少吃苦头。”
    他潜伏末云城只为抢回誓约之戒,最初对沐扶苍生起好感,也是因为钱帛动人心……
    拓律宽的脸从血红渐渐变成惨白色,他默默收起弓箭,跨上真氏牵来的新马,头也不回地率众向沃特草原一路飞驰而去。
    身后是外强内虚的末云城,身前是满怀杀机的狄兵,沐扶苍孤身站在两个对峙的庞然大物之间形成的空旷草地上,看着李敬鑫回首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跟随狄人走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行!李敬鑫不会真情实意地为末云城出力讲和,只要乌停略微流露出不喜的意思,他会立即知难而退,末云城解围之事,只能由她上!
    “慢着!乌停王子真要为保护弟弟与大雍为敌?”沐扶苍稳住脚步,向狄军方向一步步跨去,口中厉声大喝。
    迎接李敬鑫的狄人中,有人闻声回头,又是轻蔑又是疑惑地看了沐扶苍一眼。
    这里有听得懂大雍语的狄人!那来试着赌一把吧。沐扶苍心下惊喜,面上维持着悲愤欲死的表情:“你们的王子在末云城抢我们的财物,杀我们的同伴,奸淫拐骗我们的幼童,杀他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平息大雍的怒火!就算你们要为你们的王子拼命,我们也绝不会放过拓律宽!”
    那人停下脚步,用音调怪异的大雍语威胁道:“我们的王只有乌停王子,你这母羊再多嘴,我就把你做成肉干。”
    果然,问题出在城里奸细上!沐扶苍只从狄人半句话和不耐烦的态度上便分析出乌停欲袭击末云城的缘由,肯定了她先前的猜想。
    “哼,我们刚拿钱买拓律宽的人头,乌停王子就打上门,你敢说不是为了救拓律宽而来?好啊,大家一起死,叫拓律宽和察哈去当草原王吧!”沐扶苍情知满城生死就在此刻,孤注一掷,用最大的声音,最怨毒的表情向对面狄人委婉提示其间有诈。
    旁边的狄人已等得不耐烦,拔刀要砍了碍事的女人,给之前与沐扶苍对话的狄人喝止住。他想了想,问李敬鑫道:“女人没撒谎?”
    李敬鑫耳闻过三花帮追杀拓律宽,沐扶苍的话勉强符合末云城与拓律宽的关系,加上他本是为沐扶苍说动前来讲和的,自然满口应称,更添油加醋形容了一遍末云城当时对拓律宽的查杀。
    狄人终于点头道:“女人,你过来,见王子。”
    乌停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听完侍卫的回报,低头俯视着满脸红黄黛青糊做一团的少女,傲慢道:“认清楚了,我才是长狄的王!”
    都到了即将同归于尽的地步,还在斤斤计较口头称呼上的高低分别,沐扶苍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的笑容:“长狄王?本来是,但当你踏入末云城的那一刻,只剩死路!”
    李敬鑫后背的冷汗一下湿透了绸衫,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这小妞平日里装得跟野兔子似的,又乖觉又狡猾,到要命的时候反而傻了!这不是逼乌停杀她吗!?”
    果然,乌停勃然大怒,高高举起马鞭,向沐扶苍劈头盖脸抽去。沐扶苍看见乌停马鞭扬起,便做好了准备,伸手一把抓住落下的鞭子,娇嫩的手心瞬间被擦裂,鲜血从指缝淌出,滴到了她眉心间。
    一抹艳红越发衬得沐扶苍原本形状姣好的眉目狰狞如地府鬼女,她惨声高叫道:“乌停!拓律宽与我末云城血海深仇,纵使你倾全族之力围城救人,我也要拿拓律宽的狗头祭祀那些无辜的逝者!”
    一旁默默观察“讲和’少女的左地贵眉头一皱,拦住怒火熊熊,抽刀要砍人的乌停:“王子,她的愤怒不是装出来的,和三王子确实有仇恨在,那之前商行给我们的情报大概有假,我先问她,问清楚了再杀。”
    王位之争自然比与女子怄气重要得多,乌停恨恨地放下长刀,耐着脾气听自己谋臣与少女对话。
    “女人,你把事情说清楚,拓律宽在末云城做了什么?”
    “哼,有什么可说的,不管他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钱,你们都要当好哥哥救他,不是么?”
    乌停终于也皱起眉毛:“好哥哥?你们真的认为本王是来救他的?”
    “对!飞龙卫刚因为追杀拓律宽而离城,你们就过来攻打末云城,逼飞龙卫放弃追捕,返回守城,不是救人,还能是为了什么!”
    听得懂大雍话的狄人全都吃惊不已,叫嚷着要沐扶苍把话说清楚,左地贵大吼一声,止住嘈杂,示意沐扶苍继续讲下去。
    沐扶苍飞速将语言在大脑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明显的漏洞后,慎重道:“你们为何比我还惊讶,莫非中间有误会?我这就把事情和王子讲一遍。”
    “数月前,城主接到报信,称三王子拓律宽出现在末云城附近,当时他身边的侍从几乎全背叛了他,孤身出逃,城主认为是抓捕他的好时机——”
    乌停和左地贵不由点头赞同,他们也听说了拓律宽被手下抛弃之事,知道沐扶苍所言不假。
    沐扶苍顿了顿,继续道:“城主派三花帮的人偷偷去围杀,不料拓律宽明明身负重伤,无力逃窜,三花帮的人却怎么也抓不到他。”
    末云城中有三大势力,其中三花帮后台是城主本人,他要暗中拿人当然会派三花帮出手,这些情况乌停等狄人贵族自然知晓,把沐扶苍的话又信了。
    “我家虽然是城中有名的商户,但一贯老实本分,只管低头做生意,原不管老爷大人的事,谁料人祸从天降,先是城中其他商行遭贼挨抢,后来干脆有人被灭口……哦,对了,事情先从五色商行里一位位姓杨的老板家里闹起来的,他说是末云城里新来了伙贼人,但我觉得事情有怪异,并不信他,开始私下里调查。”
    五色商行的杨老板……那不就是和自己一直有联系,并告诉自己末云城窝藏拓律宽的杨明吗?乌停的火气随着沐扶苍的讲述逐渐消失已尽,开始冷静思考眼下的局面。
    “我隐隐约约查出些头绪,发现那贼人和杨明脱不了干系,谁料,唉,我家就遭到了袭击,那晚,真的,真的好惨啊!”沐扶苍说着就拿袖子遮眼,痛哭了几声。
    乌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和杨明什么关系?说下去!再哭,我挖你眼珠子!”
    “这时,不止是我,城里的人都发现杨老板有问题了,各自出些人手搜了他的家。”
    李敬鑫及时插嘴道:“原来如此!我当时在城外,听说你们闹着要搜家,还奇怪来着。结果呢,查出什么?”
    “搜出了我们被劫去的财物。”
    左地贵沉吟道:“奇怪,杨明的生意有钱赚,为何做自绝后路的事?”
    “我原先也想不通,现在才明白,他是急需用钱啊,已经顾不上后路不后路了。不止如此,我们其实只搜出了丢失的少量珠宝古董等物,真正占大头的武器马匹并不见踪影。那些不如金银珠宝好带好卖钱,可是打架杀人却少不了,他们集齐了马匹刀剑,就可以在末云城和城周围干票大的!”
    话说到这里,站一边本来看戏捧哏的李敬鑫浑身一僵,面色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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