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申骨节清晰的手就搭在拉杆上,紧挨着她的手,温瑞不着痕迹地将手往旁边挪了一点,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还要等人?”
    时申垂眸,看着她握住拉杆的手,他的唇角懒洋洋地勾起,说:“已经等到了。”说着,也不看她,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岑老太太:“奶奶,我来接您回去。”
    岑奶奶以为他和温瑞是一起来的,也没有多问:“好,辛苦你了,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温瑞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等人是指她和姥姥。
    时申收回视线,对温瑞说:“我的车在停车场。”
    “你怎么知道姥姥是几点钟的航班?”到了这时,温瑞也不相信在这里遇见他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我妈说的。”时申说。
    他伸手想把行李箱拿过来,温瑞却没松手,时申抬起眼睛,眉梢微挑。
    温瑞望着他,顾忌着岑老太太在场,她轻声道:“我约了车。”
    时申点了点头,毫不在意道:“那你可以取消了。”他接过岑奶奶的行李箱,转身就带着老人家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你和小瑞,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岑奶奶问道。
    时申笑了笑,说:“没什么。”
    温瑞看着时申带着姥姥离开,她在原地静了一会儿,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司机打来的电话,她跟对方说了声抱歉,说明缘由之后双方协商了一下,然后取消了订单。
    温瑞落后了几步跟上去,岑奶奶已经被他安排坐进车里了,时申打开后尾箱,把行李放了进去,他转头,就看见温瑞站在车旁。
    “就那么不情愿坐我的车?”时申将后尾箱的门关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没有。”温瑞与他对视,眼神清清浅浅的,解释:“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时申走过来,唇边溢出一丝散漫的笑意:“都是回同一个地方,你觉得麻烦在哪里。”
    听言,温瑞一时语塞,她静默半晌,说:“不麻烦就好。”她打开后车座的车门,刚准备上去,就听见身后那个男人嗓音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自言自语地开口道:“温瑞,你跟我客气什么。”
    温瑞上车的动作一顿,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坐进了车里。
    时申坐进了驾驶座之后,将车子开出机场,温瑞陪着岑奶奶坐在后座。
    “小申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之前没听你爸妈提起过。”岑奶奶开口问道。
    时申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车,他伸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回答道:“有三四天了,回来是临时决定的。”
    岑奶奶:“你这孩子,你去部队那两年不能回来就算了,怎么出了国也也不晓得每年回来一次。”
    时申拧起瓶盖,他抬起目光,从后视镜扫了后座的人一眼,随后,他眼眸一敛,低声笑道:“怕回来见了您就舍不得走了。”
    岑奶奶被他逗笑了,假意骂他:“油腔滑调的,没个正形。”
    车里的气氛和乐融融的,温瑞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她从上车之后就一直看着车窗外,从机场出来之后没多久就会经过一片海,外面的日光浅浅,她望着平静无澜的海面,耳边不时传来时申的声音和一两声低笑,她微微出神。
    车辆保持匀速行驶,温瑞昨晚也坐过他的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察出一丝异样,然后发现他将车速一直控制在这段路的最低速。
    温瑞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她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侧着的脸,还有被头发微微盖住的柔软的耳朵,只是单纯看到他的侧脸,温瑞就能想到他此时的神情,应该是专注的,眉目或许噙着几分懒散,眼睛漆黑清亮,深不可测的像此时外面看似平静的海面。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温瑞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就像此刻,知道车里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并不放肆,将车辆控制在最低速,不抢道,不超车,和前面的车辆保持安全距离,匀速地行驶在路面上。
    温瑞的内心忽而就因为他这样的体贴细心变得柔软起来。
    从机场回别墅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姥姥送回家已经快五点半了,时申停好车,将岑奶奶的行李从后尾箱拿出来。
    “小申,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岑奶奶被温瑞扶着从车里下来。
    闻声,另外两个在场的人同时抬起头来,温瑞微抬视线,正好就和时申对上了目光,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促狭笑意,她平静回视,然后淡淡地别开目光。
    耳边传来男人低润的嗓音:“好啊。”
    进了屋,舅舅不在家,只有长期过来帮佣的保姆兰姨在厨房打扫卫生,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舅舅今天也临时出差了。
    温瑞的舅妈很久前就过世了,她大学毕业从这里搬出去之后,这栋别墅就剩下舅舅、岑琋和姥姥三个人。
    岑奶奶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两父女,一个比一个忙,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在今天之前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温瑞默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岑奶奶年纪大了,再加上今天赶了一天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温瑞扶着她上楼去房间里休息了,等她出来的时候,兰姨已经去厨房准备做饭了,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时申一个人。
    他站在橱窗前观赏着别墅主人珍藏的古玩,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时申才转过头来。
    温瑞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她视线一低,注意到他手上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时申忽然说。
    “嗯?”温瑞不解。
    时申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烟身,似乎是惯性的动作,他微抬下巴,道:“我说这里,我记得以前很热闹,现在,有点冷清。”
    他其实也很久没有踏进这栋别墅了,他记得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高中?大学?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小时候他们几个关系很好,一起疯,一起闹,到处窜门,所经之处都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温瑞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接过他的话,面容恬淡安静,她开口道:“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她看见时申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作何想法。
    温瑞越过他走到电视机旁的红木橱柜前,她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茶罐,回头对他说:“舅舅珍藏的百年普洱,让你尝一下。”
    她的神情淡静如常,但话语里的意思像是要跟他分享什么宝藏似的,时申没忍住笑了:“哦,这么好?”
    温瑞说:“为了答谢你今天送我跟姥姥回来。”
    时申扬眉,声音里带了一丝打趣的意味:“岑叔知道你偷茶喝,不会骂你吗?”
    温瑞的神情动作都僵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不是偷。”
    时申一笑,不置可否。
    温瑞的舅舅也是个喜茶之人,前几个月才刚入手了一套上等的茶具,现在被温瑞搬出来使用,她烧了一壶热水,洗净手之后用热水将茶壶和茶杯都冲淋了一遍,之后取了茶叶置入杯中。
    时申坐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他视线专注地盯着她冲洗茶具的纤纤素手,她的手指纤长,搭在紫砂壶上更显白皙如玉,她不紧不慢的,温具、置茶、冲泡这套泡茶的功夫由她做来行云流水,大气温婉,格外的赏心悦目。
    时申微眯了下眼睛,目光微抬,眼睛从这双纤白的手移到她的脸上,她齐肩的发丝被她挽到耳后,柔软地贴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廓,她的侧颜淡静从容,像一朵碧玉池中展露的清荷,自有一番风韵。
    时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温瑞这手茶艺和待客之道都是由姥姥亲手传授的,岑奶奶出生于书香门第,是众口流传的大家闺秀,最为注重礼仪,温瑞从小被她养在身边,也被授予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
    温瑞冲泡着茶水,感觉到右侧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从刚才起就黏在她的身上,她分了点心,执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溢了出来。
    时申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他垂眸,浅浅淡淡地笑了两声。
    这低沉的笑声钻进温瑞的耳中,她心尖一颤,暗恼自己沉不住气。
    温瑞凝神将最后一道工序做完,茶水注入杯中,她用茶盘托着,递到了他面前,做了个请茶的手势。
    时申在她靠近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一阵清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清清浅浅的,很好闻。
    茶杯递到他面前,见他没有反应,温瑞看了他一眼。
    时申回过神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微微弯曲,轻轻敲打着桌面,以示谢意。
    他单手拿起茶杯,另一只手依旧夹着烟,温瑞注意到了,她说:“想抽烟的话可以去阳台。”
    “不抽了。”时申将烟收起来。
    两人安静地品茗,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有默契地维持着这份宁静闲适的时光,直到几盏茶过后,时申忽然开口:“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从这里搬出去了?”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温瑞动作一滞,时申今天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五年前她认识熟悉的那个男生,但直到现在,她才感觉昨晚那个带着些许陌生的男人又回来了。
    温瑞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这个问题……让她从这里搬出去的原因太多了,温瑞一直以为自己不说,时申也会懂。
    她想了想,最后也只是回答:“搬出去住,比较方便。”
    这时,兰姨从厨房走出来喊他们可以吃饭了。
    温瑞看了眼忽然陷入沉默中的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知会一声:“我去叫姥姥吃饭。”
    岑奶奶在房间里小憩了一会儿,听到敲门声之后她就从床上起来了。
    餐桌上就坐着四个人,岑奶奶坐在主位,时申、温瑞和兰姨分别坐在两侧,吃饭的时候食不言,没人开口说话,吃完饭后,时申和岑奶奶坐在客厅里聊着这几年的经历,温瑞帮着兰姨在厨房收拾碗筷。
    温瑞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时申已经接过了泡茶的活儿,他冲茶的动作随性潇洒,做起这套功夫来竟也是十分悦目的。
    温瑞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在部队训练的两年,过得苦吧?”岑奶奶问道。
    “还好。”时申答道,他倾身,放了一杯茶在温瑞面前。
    “谢谢。”温瑞轻声道。
    时申没看她,继续和老太太聊天。
    他们聊了几句,岑奶奶想起了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语气里忽然多了几分嗔怪:“你这孩子,当年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是不是没将我这个奶奶放在心里。”
    时申低垂着眉目,一副认真受训的模样,下一瞬,他状似无意地抬了抬视线,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人。
    温瑞捧着微烫的茶杯,她没抬头,可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就听他说:“这件事是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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