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一个媚气却略显不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裘映城猛地回过头,一个粉白的肉脸在他身后仰头看着他,一个打扮俗气又媚气的妇人撇着嘴看着裘映城,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去后院把热水烧上,茗兰马上就要见邓公子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傻戳在这里。”
    妇人手在手臂上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而且……还是那么的熟悉,好像裘映城之前常被这个人拽一样。他的脑子里不由的涌现一些记忆,不但有被这妇人拽着胳膊走的,还被她拧过耳朵,掐过脸。
    他忙甩了甩头,暗暗的记下,自己是裘映城。
    他甩开妇人的手往旁边看去,这里很像之前他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青楼妓院,大厅里和旁边垂着珠帘的包厢里都是男子和姑娘们的调笑声,裘映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梦,以往的梦里场景都是很简单,人物也没有这样多,他需要尽快找到梦的主人,可是这里所有的人好似都不为服务一个人,他们个个都很丰满,不像之前一个人的梦只为服务自己,其他角色都只是角色。
    裘映城到处找着,不小心闯进一个房间后,正好一个女子出浴的裸背,他急忙想退出去。
    “回来!”身后的女子叫了一声。
    裘映城没敢回头,只是站着不动。
    “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回过头来,真是的……”女子的话里有丝笑意,“小青瓜蛋子。”
    裘映城看见门口凳子上的一叠丝裙,忙拿了半侧身给她,感觉手里的东西被拿走,裘映城急于离开。
    身旁却一阵香风吹过,一个只着肚兜的美人把门关上,倚在门边说:“你那么急干什么?妈妈这会儿在楼下,又不上来。”
    说着就拉起裘映城的胳膊,还在上面轻轻掐了一下,“你呀,没胆的东西,每天就知道偷看,一动真格的你就软了。我问你,你前几天没来是不是你娘又病了?”
    “嗯?”裘映城皱眉,眼睛尽量不忘她身上落。
    女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玉佩塞进他手里,还带着她身上的温热,“拿着,把它卖了给你娘抓药吧,上好的翠,别当,直接买一、二百两不成问题,用不了的,留着给你娶媳妇吧。”
    裘映城看着手里的玉佩,翻来覆去,这东西的感觉太真了,他都有点不相信这是梦了。
    “怎么,”女子的笑容一敛,“嫌脏啊,不要拿来。”
    女子作势去抢,裘映城本能的把玉抓住了,还不小心抓住了女子的手,她连一红,把手抽出来拧过身子,半晌又叹了口气,“你出去吧,待会儿邓公子就来了,我得梳妆了。”
    裘映城拿着玉佩出去,这次他不敢直接闯了,一个个的在窗缝里看过,房间里面都是正梳妆或者练琴弹曲的姑娘,并没有梦的主人。
    “魏良!魏良!”
    刚才那个声音又在叫,裘映城竟然一下就觉出这是在叫自己,他往楼下看去,那徐娘半老的妇人正掐着腰道:“这个魏良又死哪儿去了,成天的魂不守舍不知道好好干活!”
    这时那个刚才出浴的女子穿着一件月白罗裙半拢着湿发下楼梯说:“怎么了妈妈,我刚才不小心把房间里的地面都弄湿了,让魏良给我收拾呢。”
    “呦——茗兰你怎么这就下来了,小心着凉,邓公子可马上就来了。”
    “我知道,邓公子这两天说他鼻子不舒服不喜欢我擦香粉了,就让我每天沐浴后等他就是了。”
    “这样啊,也是,我们茗兰天生丽质用不着涂脂抹粉儿就好看……”
    裘映城收回目光,心中不知为何竟感到些心酸,他从走廊来回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便按着心里那模糊的记忆下了楼偷偷溜到一个小房间,这里很小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窄窄的过道,裘映城捏紧了手里的玉佩,寻着那奇怪的记忆突然蹲下身,把床底下一块方砖扣起,发现里面是半罐铜钱,最顶上还有个小红布包,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些碎银块,这大概就是那个魏良存的钱吧,裘映城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把玉佩放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放进怀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两个数字就那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八百两银子,茗兰的赎身钱。
    一百六十二两银子,那罐子里的钱。
    他脑子里涌进了很多的账目,母亲看病花去四两银子,每月五两月月钱,上个月叔父去世留给了他六十两的现银和一处房产。那房子已经托人去卖,大概能卖五十两左右,连带着那点地大概是八十两……
    他算来算去,离那八百两似乎都很遥远。
    县官老爷的大少爷托人从临城运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要敢深夜渡江,运一次给十两银子,他已经偷偷干了三次了。前一次差点丧命,修养了两天发誓再也不干,可是这次县官老爷的少爷喊出了二十两的天价,值得一干!
    他正这么想着,就浑浑噩噩的走出去,好像是见了一个人,接下了这个活,约定今晚上就行动。
    回来的时候,裘映城猛地朝门上撞去,他是故意的,那疼痛换来了清醒,他是裘映城,不是什么魏良!
    “你发什么疯?”他的房里……不应该是魏良的房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然后茗兰出现在门口,正瞅着他。
    “你进来。”她说。
    裘映城一进去,她就搬出那罐银子来,直接放在床上,“说,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还背地里帮那个朝正做事?”
    裘映城隐约记得,朝正正是县官老爷的少爷。
    “你不要命啦,干那种营生,上次干脆让你死了算了!”茗兰骂道,却红了眼睛,抽了抽鼻子她又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要是急用钱我借你,你今后不许去了。”
    裘映城感觉喉中刺痛,像是一个海胆卡在了那里,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想,我再做几次,或许能存够八百两……”
    “什么?”茗兰瞪大眼,“八百两,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裘映城皱着眉,不明白是谁征用了自己的嗓子,可是身在这个梦中,仿佛就要被操控,“之前,我听妈妈说,要赎你,就得八百两。”
    茗兰愣了,最后她捂住脸哭起来,肩膀抖动了半晌,她又痴痴的望向门边,最后她擦了擦泪站起来,“你不能在做傻事……我问你,你可是真心的。”
    裘映城点了点头。
    茗兰的眼中有了几分悲壮,“那,如果我不再是我呢?我如果变丑了,你还愿意要我吗?”
    裘映城仍旧点头。
    茗兰也点了点头,拨开他走了出去。裘映城坐在床沿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理清了思绪,不行,他得赶紧找到那个女子离开这里,这个梦太古怪了,他不能再多留。
    可是一出门就听见前厅仿佛传来惊叫声,他立刻跑出去,就见一群人围成了个圈,里面是那个妇人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是谁那么不长眼把盘子打了不收拾?”那个妇人叫着,可是没有人应。
    裘映城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拨开人挤进去,见茗兰被扶了起来,她用帕子捂住半边脸,可是手指缝和帕子上,都滴着血,茗兰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跟着老鸨上楼去了。
    大夫很快来了,看过后对老鸨说了一阵离开了,老鸨哭天抢地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
    “魏良……魏良快过来!”老鸨叫他过去,然后说,“你去跟邓公子说,二百两,之前赎茗兰要八百两,如今茗兰破了相,但是他们昔日的情分是真的,茗兰的才学他也见识过,二百两不少了……算了,你过去请邓公子过来,我们说一说。”
    裘映城转身走了,脑子里却不是请什么邓公子,而是从哪里找三十八两银子呢?反正他不能找邓公子。
    对,叔父的房子,之前有人出四十八两他没卖,现在三十八两肯定有人要,这样想着裘映城满心都是那个房子的钱,他骑上快马马不停蹄的跑,他心里偶尔还会有一瞬间想着自己得回去,可是又想着,也许拿了钱回去,成全了这对人再找梦的主人也好。他最终拿了钱,日月交替,他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舍不得,他远远的看见了熟悉的街道,可是却并没有那个熟悉的地方——玉春楼。
    他跳下马,疯子一样冲到一片乌黑的废墟前,到处看着翻着,抓住来往的行人问。
    他听见有人说,玉春楼昨天着了大火,几乎没一个人逃出来,几个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命大,昨天没在。
    裘映城感觉腿一软只想跪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他快要站不稳了,眼睛像是别人的一样流出眼泪,裘映城虽然知道自己是裘映城,可是也管不住眼泪往下流。他看着那片废墟,突然想到,梦的主人呢?他连梦的主人也没有救出来!
    “第一天的搭档!第一天的搭档——裘映城!”
    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裘映城感觉天旋地转,好像自己被什么吸了进去,随后他抓住自己的一点意识,从梦里出来了。
    “你没事吧,我叫了你半天了。”定勇着急地说。
    裘映城还有些恍惚,心情还没从那点悲伤里出来,定勇猛地推了他一下,指了指床上。
    裘映城这才看到,那个女子已经醒了,难道她自己逃出来了?
    女子正在哭着,一边把瓷枕拿起来抱在怀里,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哭声也渐渐不受控制,裘映城感觉自己竟然有点理解这个女子。
    “现在怎么办啊,我看我们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这个瓷枕了。”定勇说。
    裘映城没说话,他决定看看事态会怎么发展。
    第二天白天一早,天才刚刚亮,那个女子便抱着瓷枕一路匆匆来到了“化玉”。
    “冷月!”女子一进来就叫,看到柜台前的一个中年男人后愣了一下。
    冷月正冷冷的看着那个男子,见到她后又挤出了一抹笑,“张小姐,这么准时啊。”
    那个男子为难的说:“冷老板,请问……”
    “凌先生,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先离开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事情。”冷月又冷冷地说。
    那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还是走了。
    张涵把瓷枕放在桌子上,“冷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瓷枕的故事,它不是一个普通的瓷枕对不对?他……常安,我见到了常安。”
    “哦?”冷月说,然后一笑,“果然,你见到的是他。”
    张涵的眼睛红了,“他死了,我看见他死了,冷月,他真的死了吗?”
    “他早就死了啊。”冷月笑着说。
    “不是……”张涵欲言又止,“我是说,还能不能重来了,我感觉他还活在这里面,可不可以让我再次进去呢?我想,至少我想在这里面救他一次。”
    “你没有救他吗?”冷月反倒问。
    张涵摇了摇头,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迅速擦了擦眼睛,“他说让我把词填完,因为之后就不能再完成了,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他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回去看,那是他写给我的诗,为我谱的曲……”
    张涵已经泣不成声,身体无力的倚着柜台,抽泣了一会儿才说:“我回去找他了,我应该更早回去的,可是我回去晚了,大火烧起来了,我想去救火,可是我冲进去的时候就醒了,再度进入梦境,再度冲进去,每一次都会在这时醒来,我为什么救不了他,可如果我不能影响到那个梦境,我为什么可以同他讲话和他交流呢?难道真的是可以参与过程,却不改变结局吗?我昨天晚上查了一晚上,事实上和他见面后我就开始不停的查资料,我真的查到乐玉春楼,我也查到了常安,我知道玉春楼会被烧,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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